药碗打碎。洒出来的汤药湿了地。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郭子仪冷冷地瞥了药碗一眼，转头盯着她，像是猎豹盯着猎物一样一眨不眨，高大的身影压下来，挡住了所有的阳光。绝对狩猎者的姿态竟让她一时愣住，紧张得几乎忘了疼痛，任他捏着她的下颌，耳边传来警告意味的言语：

“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

“……”

他的话就像魔咒，一遍遍在耳边重复。王荷荷本来想一句怕你啊，但颤了颤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说不清楚是肺疼，还是被他震慑住了。

“事情未查清楚之前，我不会放你走。你的伤很重，必须静养，不要说话了。”郭子仪收拾好地上的碎碗，回头看着床上呆愣的女子，“我去再熬一碗药，你先歇着吧。”

王荷荷捂着肺慢慢躺倒，感觉刚刚差一点就要气得吐出血来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咬了一口。

没做梦啊！

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郭子仪，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把她这个邪教教主给吓到了，传出去岂不丢人？

她动了动腿，铁链叮当响起。脚踝上冷硬的铁链她是砍不断，她不忍心砍断自己的脚踝。拴着就拴着吧，反正就算不栓着她，她现在伤成这样也跑不了。

王荷荷抿嘴闭眼，眼前总是浮现刚刚的一幕，不甘地又睁开，狠狠地蹬腿，引得铁链哗啦啦地响。

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她连忙侧身伏到床边，吐了一滩血后胸口的憋闷这才缓解了，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她为什么会在这呢？

教徒们会不会饿肚子？

都怪阿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要她嫁人……

她已经嫁过人了，再嫁岂不就重婚了……

“田田！”

郭子仪重新端着药回来，就发现她吐血晕了过去，连忙跑到床边，抱起她来试探呼吸，发现她呼吸平稳，背后伤口也并未裂开，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拍她的脸：“田田，醒醒，醒醒，吃药了，听话，醒醒，吃了药再睡……”

王荷荷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点了点头，张嘴强忍着恶心咽下苦涩的汤药。

“你别怕，我绑着你是不想你乱动。大夫说你伤得很重，如果调养不好会留下病根的，”郭子仪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即使绑着你，我也会担心你会消失不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即使要绑着你一辈子，也要你留在我身边。”

王荷荷晕晕乎乎地在他怀里睡了去，最后只记得他喊她乳名，声音低哑愈发老气，但语调还是那么紧张。

就像十年前一样。

只是这次，她不会再轻易动摇了。

十年前的她有多蠢，痛得跌落泥潭方才醒悟。

她什么也不是，什么力量也没有，即使是穿越而来，依然逆不了乾坤，改不了命运。

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再回头。

一个月后。

王荷荷活动着肩膀，胸口的疼痛也逐渐缓解。

门吱呀响起，男子的脚步声靠近，透过薄露的蚊帐能看见男子高大的轮廓。

她抽出手旁的佩剑，直刺向男子脖颈。

利剑直抵咽喉，郭子仪并不躲闪，看着幔帐后的人影轻轻地敲敲剑身：“我买了糖人给你，这东西能不能先放下？”

从幔帐中刺出来的冷剑这才慢慢收回，刷地一声重入剑鞘。

郭子仪撩开幔帐，将糖人递给了床上的人：“想你一直吃药，肯定口苦，我今日上街见到，就买了一个。”

糖人甜脆不腻，花朵形状，棕红的糖丝亮晶晶。

王荷荷抢过糖人，赌气地舔着吃。

郭子仪看着她不禁皱起眉：“之前你受了伤，我担心病情恶化不让你说话，可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你都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她咔嚓咔嚓地两口咬掉了花瓣，踢着脚上的铁链：“这个给我摘了去！”

“这个不行。”

“就知道说了也白说，”王荷荷转过身瞪他，“我谢谢你替我治伤。但是你已经锁了我一个月了吧！我的伤都已经好了，你还锁着我，真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郭子仪低眉看着床上的剑，面色不改笑问：“哦？你说说我什么意思？”

“你见色起意，要逼我答应嫁你！”

“嗯，”郭子仪点点头，“差不多吧！”

“别以为你借着上药换衣洗澡的借口解了我衣裳，我就会嫁给你！”

王荷荷摇着糖人冷哼：“从这里给长安送信，不出七日就会得到回信，我的身份就能确认。你拖了一个月，还是说我身份不明，不能放我走，明摆着你根本就没去送信确认！”

郭子仪扬眉：“想离开？”

“想！”

“不是还你赤月剑了么？”郭子仪将手中的剑扔到她身边，“杀了我抢了钥匙，你就能离开了！”

王荷荷咬牙：“你以为我真不敢？”

“堂堂赤月教教主有什么不敢的！”

郭子仪捏起她的下颌端详，垂眼看着她，“是吧？你敢，但是你不杀我，也就可以说你愿意被我锁着，是不是？教主大人？”

“是‘新’赤月教！”王荷荷别过脸去，狠狠哼了一声，“你强词夺理！难道你就不怕我手下来找你寻仇？”

“怕？”郭子仪笑了起来，重新移过她的脸，“我还巴不得他们早点来呢！正好同他们问问教主您的底细！”

“我，你，”王荷荷吸了吸鼻子，红了眼，“身子什么都被你看了去！你还，还摸来摸去的欺负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郭子仪凑得更近，“清白？你还想和我装到什么时候？田田，这守宫砂，是你离开后重新点上，是不是？嗯？”

上扬的暧昧的语调入耳，炙热的气息打在脸颊上，王荷荷倏然红了脸，躲闪了他的目光：“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郭子仪愤恨起身，肩膀抖动，气息急促，背对着她道：

“你左肋下有一道疤，胸前有一颗痣，腰际处有粉红色的莲花样胎记。我不知道明明过了十年，你为何会容颜未改分毫，但是这些印记，你一丝不差。你分明就是我的娘子，我找了你十年，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杨玉娘？你分明就姓王！”

“你就编吧！继续编！我才不信呢！明明就是你占我便宜时候才看见的！”

王荷荷攥着前襟钻进被子，“我就不信你能锁我一辈子！”

“你！”

任凭身后的人咬牙启齿，王荷荷都躺在被子里装死，本以为他会不依不饶，可过了片刻就听身后的人说：“晚上我有公事可能赶不回来，屋子里有炉子，你自己做点吃吧！”

房门从外面被锁上，王荷荷从床上爬起来，跳下了床，从窗子里偷偷向外看，果然看见他牵着马离开了。

“好家伙，”王荷荷看着满满一堆食材，“学聪明了啊！逼着我秀厨艺？想得美！”

王荷荷亲了一口盐罐：“占我的便宜？看老娘齁不死你！”

夜色已深。

王荷荷趴在床上无聊地翻着手边的话本，打着哈欠，终于等回了郭子仪。

“我给你留了碗汤，”王荷荷合上话本，笑眯眯拄着下巴，“趁热喝吧！”

“咳，咳咳咳……”郭子仪一饮而尽，咽下去以后才反应过来，呛得直咳，连忙找水。

“哎呀呀，”王荷荷憋着笑，“这可如何是好！水都被我喝光了呢！”

看着郭子仪跑出门去打井水喝，王荷荷捶床笑到伤口都痛了，揉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正开心，忽然感到一阵杀气，王荷荷机警地睁开眼，看着伫立在窗前红着眼的男子，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缩到床角：“你，你干嘛？你是盐吃多又不是喝醉酒了！怎么还要霸王硬上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