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记(清穿)
作者:天瑶 | 分类:言情 | 字数: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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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五 再相逢(下)
雨淅淅沥沥地飘落,反而有渐大的趋势,虽说是阳春三月,但也禁不住丝丝寒意透过雨水传入体内。
“咳……”站得久了,梅绛雪突然低声咳嗽起来,紧捂着嘴唇,看到地上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黄色绸缎,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胤禛的手握在胸前,看着女子薄弱的身子在风中似乎就要被刮倒,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然而在看到她身旁的男子时,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愤怒。
“绛雪?”听到了女子的咳嗽声,胤祯回过头,手放在了她肩上,眼里尽是担心,“冷吗?”
“还好……咳……”她笑着,无力地看了一眼远处在树下的那个身影,声音里却仿佛有无尽的疲倦,“走吧,我们回去。”
“好,”胤祯答应着,不再去回头看那个人,扶住她的身子,“小心。”
她任由胤祯扶住了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脸上始终泛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然而这样的笑容里仿佛带了一丝说不尽的绝望。每走一步,她就感觉离那个人更远一分,而这每一步又仿佛是踏在刀剑上,她甚至可以听得到心中滴血的声音。
小如,原来那个女子名叫小如么?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呵,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慌张,差点儿以为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消息来找自己的。可是原来……竟是如此。
——他不过是故地重游,怀念自己那份纯洁的恋情罢了。而这所有的一切,跟她毫无关系。他们彼此,都无法参与彼此的过去,或许老天让他们相遇,仅仅只是为了再度将他们分开。
“爷……您……”高福儿停顿了一下,有些惶恐地看着眼前眼中露出猩红色的主子,低声,“您不去追梅姑娘吗?”
“不必了。”胤禛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冷酷和决绝,斩钉截铁地挥手,手指却不易察觉的握紧。
看着她的身影和那个人一起走出桃源,他细心地搀扶着她,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人在雨中相依相偎,惬意地仿佛是画中的情景,胤禛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隐忍的疼痛倾袭而来。
——为什么,她会跟他在一起?
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见到她时要说什么,要送上怎样的大礼,要如何赔礼道歉,而所有当初在脑海中回荡了千百次的计划,此时却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被彻底打破。他甚至,来不及跟她说一句话。
“爷……”高福儿搀扶着胤禛,眼里也微微露出震惊的神色——不一样啊,四爷对梅姑娘果然真的是不一样的。可是,为什么梅姑娘会跟十四爷在一起,他们又为什么会在扬州呢?
“没什么,走吧。”胤禛冷冷应了一声,自顾走了出去。
“爷?”高福儿追上去,用手替他挡雨。
“免了。”胤禛推开了他的手,任由雨水打在他身上,快速前行几步,蓦地发现被风吹落在雨中的黄色绸缎,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的绸缎。
微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头发散落在前额,一个蓝衣男子在雨中低身看着那个句子,心中感到无比苍凉——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小如,想不到我们当初抛上去的愿望,跟我们的爱情一样,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被风吹落了下来了,果然,连老天爷都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胤禛苦笑了一下,捡起了湿漉漉的缎带,落款处的两个名字还清晰可见——阿四,小如。
他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个名字,眼神闪过哀伤,然而只是一瞬,他眼里的哀伤陡变为惊愕,继而仿佛明白了什么,突然间捏紧了那块缎带。
——绛雪刚才是站在这里的,难道……她看到了,或者是猜到了什么?
高福儿看到胤禛的面部表情瞬息万变,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猜测着什么,却丝毫不敢打扰他,只是陪他呆在原地淋雨。
雨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水顺着胤禛的额头流下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如此在雨中站了不知多久,胤禛才将缎带收到怀中,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低低吐出两个字:“走吧。”
胤祯一直搀扶着梅绛雪,直到回到梅府,一路无言的女子终于开口:“我想在这里冷静一下。”
荷塘上的小船依旧在上方漂泊,在雨丝中更显孤独。
“好。”出乎意料地,男子居然什么都没有问,便放开了她。
梅绛雪有些感激,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走吧。”胤祯突然一笑,抱住了她的腰,一掠而起,在荷塘上跨越几步,轻轻一点便落在了那艘小船上。
“你……”梅绛雪以为他刚才说“好”的意思是就要离去,却没想到他居然跟自己一起又来到了这艘小船上。
仿佛明白对方的意思,胤祯只是微微一笑:“这船还在荷塘中央,要是没有我,你怎么进来?而且……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淋雨?”
“而且……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淋雨?”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柔波,她眼前忽然雾气一片,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竟是就要落下来。
“过来。”胤祯扶住她的肩膀坐下,心疼地将女子抱在怀中,持久无语。
极度的静默中,只有雨落声。
然而,渐渐地,从小舟中传出低声的哭泣。
远处的两个人影在雨中打伞,望着荷塘上这一幕,均是愣住了。许久,云儿低声,不可思议:“少爷,小姐……她,她居然哭了?”
这些年来,操持着梅府上下偌大的家业,梅绛雪一直都是外柔内刚,有些时候执行起某些条例来
也是雷厉风行,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软弱,更没有哭泣过。然而,今天,她居然哭了?
梅建安却是微笑:“这是好事,云儿。”
“好事?”
“是的,姐姐一向要强,心里有再多苦也从不跟我们说,怕我们担心,如今终于有人可以让她释放压力和痛苦,不是该高兴吗?”
“可是……”云儿还想辩解什么。
“况且,”梅建安低声打断了她,“一个人若是不懂得哭,又怎么懂得笑?”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墙角的身影消失的时候,梅绛雪才止住了哭声。
“来。”胤祯拿出袖中的手帕,细心为她擦去泪痕。
手帕拂过她面庞的时候,梅绛雪多看了胤祯一眼——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淡淡的微笑着,面上是极其平静的神色,然而他的手却是紧紧握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十四……”她低声喊了一句。
“嗯?”
“谢谢。”
“你我之间,无需说谢谢这两个字。”对方抬起眼眸,不经意地看着远处的荷叶。
听着对方冷冷的回答,梅绛雪一时无语,两人再次陷入静默。
持久的沉默中,男子忽地笑了一下,笑声里仿佛有某些屈服的意味。
“喏。”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女子。
“这是什么?”梅绛雪接过来,惊喜地喊,“是老鼠,想不到你居然还会这个?”
“小时候额娘教的。”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虚,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出了那个在自己脑海中徘徊许久的问题:“你……生气了么?”
“你是在关心我么?”他语气波澜不惊。
“我……”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呵”地笑了一声,复又把女子抱在怀中:“我是生气,不过不是生你的气。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先遇到你,那么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她沉默。
“绛雪……”他低喊,在她耳边呵气如兰。
“或许吧,”她哀叹了一声,“可惜没有如果。你知道么?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自从……自从我在这世上出生之后。”
他惊讶地看着她。
“不相信吗?”她浅笑,“我也不太相信,可是……”
“绛雪……”他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几乎无法想象——一个人不记得哭泣,究竟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难道这么长久以来,她都只是在孤独的承受着所有的一切吗?他低声,“在我怀里,你随时都可以哭。”
“嗯。”女子低低应了一声,靠在他的怀里,不知为何,这一刻仿佛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听到女子“嗯”的声音,胤祯浅浅笑了一下,低头,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梅绛雪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她,雨水从她发迹上滴落下来,不过几分的距离,甚至可以嗅得到她身上的气味,曼妙的气流在二人周围萦绕。
他低头,缓缓地接近她的唇。
梅绛雪的呼吸有些慌张,在他距离自己不过一分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胤禛的那个吻,心中一痛,蓦然间转过头去。
男子低低叹气,最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回去吧,小心身体。”
“好。”
他抱着她,一路将她抱回了房间,替她掖好被角,擦干她湿漉漉的头发,微笑:“早点休息,不要担心,我们之间来日方长。”
——总有时间,让她忘记以前的事情。
她安心的点头,闭上眼睛,手中犹自握着那个用手帕折成的“老鼠”,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当想起今天的一切,她都会微笑。
***
从梅府向东走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便是鼎鼎大名的扬州大户“孙氏”的府邸。
孙少全此时正埋头对着手中的账簿发呆——梅绛雪回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必须确保手中的账目没有丝毫偏差,在她面前,他不能出任何岔子。
然而,他一直不明白的是,梅绛雪这次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很显然,她一直是把他排除在外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连他都不能知道?
脑子正乱作一团,无论如何都猜测不出,却忽然听得管家来报:“少爷,群芳阁有密信。”
“哦?”孙少全心中暗含了期待,终于有一个借口去见她了,“拿来。”
结过蜡封的密信,他忍不住又是一惊——又是三朵牡丹!
作为联系群芳阁和梅氏的中间地带,他从来不知道群芳阁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也从来不去过问,他以为,她不过把那里当成是一处赚钱的地方而已,而现在,不过才隔了几天,居然又是这样一封秘密的书信?难不成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想到这儿,孙少全一手合上了账册,踏步而出,准备去梅府找她。
“少爷……还有一件事……”管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追上他,“小姐来了。”
“什么?”他心中一喜,“她在哪儿?”
“在后院一个人坐着,说是不想让人打扰。”管家孙凡有些惶恐地看了少爷一眼,“可是少爷说若是她来就禀报,所以……”
“知道了……”不等他说完,孙少全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管家孙凡神色闪烁,深深望了一眼躺在桌子上的账册,仿佛有无尽的含义。
后院的桃树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懒懒地靠着树干,轻轻地躺在草地上,这样一幅美丽的画面,却让孙少全感觉到莫名的心疼。
不过是几天未见,她怎么会突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气?以前的她,无论面对什么事情,总是从容镇定,自信满满,然而如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他看了看手上的密信,跟这个有关系吗?
“小姐。”他走过去,轻声喊。
“少全,有事吗?”他听到她低声回答,语气有些低沉。
他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好安慰她的的话语也停留在唇边,只是拿起手中的密信:“小姐,群芳阁来信。”
“给我吧。”出乎意料的,女子居然一点儿也不意外,伸手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随即笑了一下,笑容里居然有些解脱的意味。
“终于要来了,很快就要结束了。”梅绛雪淡淡地吐出一句话,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京城,不再见那个人了,每一次见面,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折磨。
“什么要结束了?”孙少全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什么,不用太紧张。”梅绛雪微笑,一边扶着桃树站起身,“接下来的两个月,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让梅氏和孙氏出乱子就可以了。”她顿了顿,觉得也该是时候让他知道了,于是说道,“难道你没有听说,皇上要来南巡吗?”
“当然听说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孙少全恍然大悟,“难道……皇上就要来了吗?”她居然还知道皇上的行踪?
梅绛雪点了点头:“少全,你和太子账务往来的账簿一定要收好,实在不行就烧了它。”她略一沉吟,“对,还是烧了它,免得出乱子。”
孙少全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什么,烧了它?”账簿是太子从孙氏这么多年来提取银两的重要证据,若是以后登基成为皇上,这也是他唯一可以获利的筹码,而梅绛雪居然让自己烧了它?
“是。”女子的语气非常坚定,“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少全,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成原来那个冷静的人,仿佛刚才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毫不存在,“不要说皇上这次南巡就是冲着各位阿哥结党营私,与江南富商勾结来的,就算是太子某一天真的当了皇上,你握有他这么多罪证,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孙少全被她的语气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相信?”女子叹了口气,“少全,你记不记得文种是怎么死的?”
文种?就是当初帮勾践灭吴的文种大夫?他脑海中混乱无比,想起文种的遭遇,额头上竟然沁出细小的汗珠。
“少全,学学范蠡,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要放手的。”梅绛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五年来性格变得稳重了,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究竟还是太执着了。
“是,小姐教训的是。”孙少全低首,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这五年来,他日夜苦读,要求自己到了苛刻的地步,几乎是江南所有商家中最勤奋的,可是没想到看事情居然还是不及她全面。
“好,立刻去办吧。”梅绛雪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开得正旺的梅花低叹,“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他一定又要到处闹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