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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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真假太子
短短半月余, 再次踏入帝丘,便不见了往日繁华,城中人人自危, 茶楼酒肆虚位以待, 朱户红楼大门紧闭, 即使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帝丘上空仍笼罩着一层风雨欲来的恐慌。
夏汐风望着车外:画堂宴阕, 重帘不卷,轻哑朱户,萧寺疏钟。不禁眉头深锁, 看来,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一入城, 便带着吴忧径直去了将军府。
容德将从柳家带回来的五车粮草三车金玉护送入宫, 之之跟随凌霄回夏府。
天外雨初收,风轻云淡已入夏, 园中百花遍开,甚是好看。
凌霄却无心赏景,不停的盘问刚从宫中回来的容德:“有什么消息么?真的要打起来么?图坦王亲征么?”
凌霄顿了顿,又心虚的添上一句:“还有谁要来么?”
容德口干舌燥,在宫中已被皇上、皇太后盘问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告退回府, 气还没喘匀, 又要接受凌霄的审讯, 他抚胸长叹:“小姐, 您发发善心,好歹让我喝口水吧?”
之之忙递上一盏清茶:“快喝快喝, 小姐亲手炮制的,夏公子还没这个口福呢。”
容德朝之之讨好一笑,换得之之不知好歹的回瞪:“喝完了快说,别让小姐等得着急!”
容德连连点头:“是是是。”
容德牛饮完大半壶,扯着袖子擦干抹净后道:“此次图坦王下了决心,先遣了奥尔夏王领兵四万,攻破了从‘汉关’到‘河图’的防线,现在奥尔夏王驻兵‘偏关’,据探子报,他们准备西以‘偏关’为据点,一路东进,攻破‘石楼’后深入大汉腹地。”
修斯,你真的如约而至,却是以这种形式……
凌霄忍不住深掐了自己一把,午后的阳光晒得整个世界苍白无色,凌霄临水而坐,望着水中倒影,愁入眉峰翠,明知修斯此行并非为自己而来,却忍不住自责。
容德塞了满嘴凉糕,用茶水灌下,被之之取笑,他唇畔沾着糕点渣,继续说道:“汉王还想求和,夏将军当庭抗礼,惹得满朝风雨。几位文臣提议汉王携皇太后先南下,留下静海王在帝丘主事。没料到汉王不但不呵斥,反倒赞赏那几位文官识时务知进退。”
容德捏拳抱怨:“大敌当前,不思反击,却想妥协求全,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怎能不让大汉子民心寒!”
联想到花草繁盛的季节里,帝丘萧条的景况,凌霄终于明白了缘由:“那现在呢?是战是和?”
容德满含钦佩的说道:“夏将军不愧是一品武将,得知皇上萌生退意,立即卸甲纳印,请求朝廷撤销他的官职,宁死也不随皇上南下。夏将军此举一出,立即激起无数仁人志士,纷纷投到他门下,现在,朝廷不得不慎重考虑,至今仍未有定夺。”
凌霄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斟了一杯清茶一口灌了下去,凉水下肚,头脑立即清醒了不少:“夏公子呢?他有何打算?”
容德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公子身份微妙,不仅是皇上,夏将军跟静海王都想要将他收为己用。”
容德忽然想到柳家,想到夏汐风一意孤行喝下的‘无悔’,心虚的瞟一眼被蒙在鼓中的凌霄,咂咂嘴,起身要走。
凌霄忽然拉住他:“容德,你跟着公子去了柳庄,可知道那枝凌霄花是怎么来的?”
她昨夜无眠,偷偷将凌霄花拆了一遍,惊讶的发现编织此花的人竟然用了跟爷爷一样的手法。夏汐风那日盘根问底,是不是这朵花真的有什么来头?难道,她能够通过这朵花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容德心慌的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凌霄冷着脸死死揪住他的衣袖:“你要不说,我就一直缠着你!”
容德吓出了一身冷汗,信口胡编:“我们回来的时候公子在山中居民手里买的,你要不信,还是去问公子本人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凌霄看他那急于撇清的模样,心中愈发笃信他们肯定隐瞒了什么。
*
鸳鸯枕上云堆绿,兰膏微润知新沐,开帐对华灯,锦衾香馥郁,槛竹敲寒玉。
夏汐风无声闪入屋内,望着床上睡的极不安稳的凌霄,他胸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
凌霄感觉到湿润的发间有一丝温热游走,睁开眼睛,看到半卧在身侧的夏汐风,两人相视无言,夏汐风眼中有水光山影浮动,一身黑色劲装,手臂上有一处伤口,露出红肉白骨,伤口已经经过简单的处理,鲜血和着止血药粉凝固成紫黑色的痂。
“你去哪了?”
夏汐风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嗅着长发上的馨香,十指紧扣,他仿佛沉浸在一种悲恸的情绪中,浑身紧绷。
凌霄轻抚他湿冷的后背,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夏汐风渐渐平息,侧卧在她身旁,像是睡熟了一般。
凌霄低头,看到他浓黑的睫毛下,仿佛有泪痕,他鼻息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熟了,侧身拉过锦衾将他裹在其中。
第二日,凌霄随之之上街闲逛,看到街面上贴满了缉拿的画像,一队队锦衣卫穿梭在疏落的人群中肆意检阅他们身上是否带伤。
凌霄渐渐明白了:昨夜,夏汐风偷闯了皇陵,撬开了宣武帝的陵寝。可是,他为何要冒这个险?凌霄是一点都想不通。
夏汐风坐在书房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地图凝神苦思。
凌霄推门而入,劈头就问:“你为什么要夜闯皇陵?难道是想盗墓吗?”
夏汐风坐着没动,语气平淡:“我只是好奇那棺椁里到底装着什么。”
凌霄一听他云淡风轻的口吻,不禁大怒:“那你如愿了吗?”
夏汐风想了想:“算是吧。”
凌霄绕到他面前,挡住他视线,叉腰骂道:“没料到你还有这种恶趣!你知不知道私闯皇陵是要杀头的?”
夏汐风抬眼朝她一笑,让人想起盛暑中绕岸荷花无数:“你是在担心我吗?”
凌霄脸上一热,扭头盯着墙上的地图,目光忍不住被容德口中的那几个地名牵动,无不忧心的问:“他们最快要多久能到石楼?”
如清风一般的语气里染了淡淡愁绪:“凌霄,你想见他么?”
凌霄脱口而出:“不想。”
夏汐风神色寥落的摇头:“你都不用问他是谁。”
夏汐风起身,立在凌霄身后,两人之间不过隔着半臂的距离,凌霄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那股香味忽然勾起她的回忆,这样局促的距离让她不敢转身,低头看着鞋尖上刺绣的千重莲,层层叠叠的火色花瓣酷似木槿花。
“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么?”
“谁?”
凌霄掰着手指算了算:“有人曾说五年之后要去烙轩找我,现在已经是第五年了,眼看着大汉跟图坦的战事一触即发,不知道他去了没有,如果他还在大汉,麻烦你帮我转告他,我一切安好,让他不要去找我了。”
夏汐风恍若经霜玉竹,不堪重负的沉下双肩,有那么一瞬想要将她揽进怀中,他定了定神,声音因为期待、害怕、紧张而有一丝颤抖:“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凌霄的手撑在地图上,轻轻吐出:“夏苍术。”
很可惜,凌霄不曾看到身后那人从眉梢到嘴角绚烂的笑意,犹如海棠铺绣,梨花飘雪,黑眸亮如清昼。
夏汐风不禁放低声音才能掩饰住胸中翻蹿的巨大喜悦:“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他么?你还想见他么?”
凌霄扑哧一声笑了:“就他那瘦不拉几的模样,再过十年肯定也没多大变化。”
说罢,又神色黯然:“不知他现在可好。”
再想想,又郑重其事的拜托道:“你这么神通广大,一定能打听到他的。”
夏汐风决心逗她一逗,故作犯难的样子:“你单单记得一个名字,让我怎么给你找?你好歹也说出一两个特征吧。”
凌霄挠头细想:“嗯,我还记得他是木槿花开的时候生的,他现在,该是十七岁的少年了。个子嘛,应该不比我高吧;样子嘛,面黄肌瘦的;性格嘛,鬼灵精怪;脾气嘛,时好时坏……”
夏汐风似委屈的扁扁嘴:“这么丑的一个人,恐怕不好找哪。”
凌霄还想说,无奈,被敲门声打断。
夏汐风清清嗓子:“进来。”
一个门童小心翼翼说道:“少爷,门外有个布衣男子,说自己跟沈姑娘是远亲。”
凌霄一惊一乍:“莫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夏汐风薄唇轻抿,心中已料到来者何人,含笑的望着凌霄兴冲冲的往外跑去。
凌霄看到门外一身青衫,手持斗笠,玉面染风尘,双眸含辉的沈约时,吃惊的嚷道:“哎!是你!”
沈约谦谦而笑,拱手作揖:“沈姑娘别来无恙。”
凌霄哭笑不得的将他领进门,口中念念有词:“果然是远亲,你我同姓嘛。”
夏汐风恭敬的朝沈约行礼:“先生终于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有不为外人道的默契。
碧云笼淡日,日影斜阑干,绿柳芳草意绵绵。
凌霄远远看着头戴斗笠并排坐在柳树下垂钓的两人,撕扯着绿叶,想要过去听一听,可惜容德像跟屁虫一样粘着她,让她根本没机会偷听,只模模糊糊听到一两声笑。
两人一直谈到落日归云,水波浅淡山平远才起身离开,鱼篓里依旧空空,凌霄哀叹:“今晚没得鱼汤喝咯。”
三人并肩而行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无限拉长,凌霄忽然兴起,逐着影子跑了起来,碎金似的阳光落在她飘飞的浅青色裙裾上。
淡淡烟暝里灵动的身影渐渐如幻影一般唯美而遥远:青纱衫子淡梳妆,鬓鬟风乱绿云长。
凌霄甩着手中的空鱼篓,肩上扛着细长的钓竿,忽然回眸一笑,招呼落在身后的两人快点,秋波剪碧滟双瞳,浅颦轻笑意无穷,了无一点尘凡气。
沈约怔怔的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唤道:“琬儿……”
夏汐风不禁跟上她的步伐朝她跑去,两人一追一逃,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沈约望着追逐嬉戏的两人,唇边浮出一层浅笑,恍惚间时光倒流,他重又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奈无计、长相守,幽恨空余锦中句,怎知今日,少个人携手。
*
边疆的战事一日日紧催,凌霄虽不问世事,但府中下人也不免议论纷纷,才四五日的光景,就有十来个仆从请辞回乡,夏汐风不假思索的答应,眉也不抬,继续跟沈约黑白子轮换着摆满整个棋盘。
虽没人给凌霄下禁足令,但她很自觉的不去打搅夏汐风跟沈约执棋论天下的雅趣,每日小心窥视着夏汐风眉宇间的情绪,只觉得越来越淡,到最后压根猜不出他的喜怒。
凌霄想问,却又怕问,夏汐风也假装不知,在凌霄面前绝口不提战事。
这日,夏汐风回府后不似往日镇定,步履匆匆的朝沈约的房间走去,途中遇上赏荷归来的凌霄也只是忧心忡忡的一瞥,嘴角象征性的微微上扬,递出一个苦涩的笑。
凌霄见夏汐风只身一人进了房间,便偷偷拉住守在门外的容德。
容德正要推辞,凌霄伸出一根手指竖立唇边,挽着他的手臂就将他往外拖,容德心知逃不过这一劫,索性随了她的意,跟着她往外走去。
确信不会被人听到了,凌霄才问:“怎么了?”
容德知道就算他现在能瞒着她,明日街上定会传遍:“奥尔夏王已经攻下了‘石楼’,只怕,稍加时日就会长驱直入。”
凌霄惊讶:“啊!怎么会这么快?夏汐风不是跟夏怀远联手布置了一套攻防措施么?”
不提还好,一提,容德忍不住愤恨:“边塞的将士一听闻皇上有心南下避险,根本无心抵抗,让图坦军势如破竹,他们能不快吗?”
凌霄压下焦虑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怎么办?”
容德压低声音说:“公子从柳庄带回来的粮草可能还能撑上三五天,但现在最关键的是皇上必须定下心来,底下的人才会誓死顽抗。”
书房中,沈约也不似往日沉静,略尽沧桑的双眸中浮出几丝举棋不定的焦虑,沉思了半晌才字斟句酌的说道:“正统的皇族血脉除了静海王,便唯剩下你了。”
夏汐风唇边闪过一丝讥讽。
沈约轻叹后语重心长的劝道:“若你真的只想清楚自己的身世,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了,你大可以带着沈姑娘远走天涯,可你不但没走,反而以身犯险,其实你心中还是放不下。你虽然对权力没有欲望,但你骨血中流淌的责任是无需培养就已经存在的。眼下,你若是犹豫不决,就只有等着看他将大汉千年基业葬送。”
夏汐风黑眸中的恨意渐渐褪去,他的手紧握拳复又松开,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今夜,我要去会一会皇上,若他们一意孤行,我只能取而代之了。”
夏汐风被一个宦官引着往前走,深夜的禁宫带着高不可攀的威仪,让行走其间的人都显得渺小。
夏汐风默默打量着绵延的宫墙、回转的长廊、重叠的屋宇殿堂,胸中生起一股陌生又亲切的悲戚之情。他仿佛看到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夜,一个干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婴孩脸上血迹未干便被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匆匆抱出宫去。
他是该窃喜:当初他们的一念仁慈,才让此时今日自己还有命再次踏入此地;还是该怨恨:就因为他们的私心和残忍,才造就了他十几年的颠沛流离,苟且偷生。
温软的夜风中忽然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夏汐风觉得熟悉,不禁缓下步子仔细闻了闻,心如沉铅,目光中暗潮涌起。
越往前走那股花香越浓,将他心中的一丝侥幸都掐灭了,等到了眼前,果然看到一大片开得极盛的木槿花。
夏汐风警觉的望向四周:“请问公公,我们这是去哪?”他不信皇上批阅周折接见百官之处会布置得犹如女子闺阁一般华美。
宦官尖细的嗓音答道:“今日是陛下寿辰,本该摆宴庆贺的,可眼下两兵胶战,皇上不忍心劳民伤财,便下旨删繁就简,只与太后小庆即可。”
夏汐风若有所思的点头。
‘永寿殿’前月辉澄淡露华浓,寂寞小池烟水、冷芙蓉,玉砌阑干,云冈地面,庄重而华贵。
夏汐风站在殿外等待召见,忍不住居高临下凭栏远眺皇宫景致,不禁在心中问自己:“这儿,像家吗?”
夜色下的宫殿犹如一个个巨人,无悲无喜的矗立着,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唯有彻骨的寒凉,在别人看来或许是雄壮恢弘的景致,落进夏汐风眼中,染上了一层萧杀、冷酷,那些看不见的鲜血凝固在风中,那些躲不开的刀光剑影围绕在身侧,这就是皇宫,最接近天,也最像地狱的地方……
夏汐风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被宦官领进去时,脚步已比方才多了一分坚定。
行完跪拜礼后,夏汐风若有所思的打量那个笼罩在一层明黄中,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苍白的面容掩藏在芙蓉色的灯光后,墨黑的眼眸里有一丝惊恐,惹得夏汐风不禁轻笑。
他似乎觉出夏汐风笑意中的轻蔑之意,想要挽回颜面似的威严的审视着夏汐风:“夏爱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夏汐风听着他语气中的不悦,眼神中的防备,心中又低看了他几分,但碍着四周候着那么多仆从,只能作出恭敬的摸样弯腰垂眸答道:“臣听闻一些有关十几年前夏研白出使图坦的传闻,还抓到了一个少年,自称是夏研白之子,臣愚钝,不知如何处理,故特来禀明皇上。”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正要发问,一个宽袍大袖拖裙盛冠的妇人从珠帘后走出,挥手示意殿中的奴仆都退下,几个亲卫犹豫的望着皇上,不料太后斩钉截铁的挥手让他们统统离开,并且叮嘱:“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待殿中不相干的人都退尽后,太后亟不可待的追问:“那少年人在何处?”
夏汐风挺直腰杆看着来人,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太后欲拿他怎么办呢?”
皇太后已如惊弓之鸟,长裙逶迤的在殿内绕来绕去,最后定定的望着夏汐风,眼中寒光闪烁,口中吐出一字:“杀。”
夏汐风虽然早已料到,但亲耳听到,还是寒意顿生,周身突增的一股戾气让太后不禁愣住了,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你就是……”
夏汐风缓缓抬手,在两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解开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上那一条玄色祥龙,不出所料的话,面对他而站的皇上胸口也该有一条一摸一样的,不过,那条是假,这才是真。
太后忽然委身坐在地上,颓然的仰视着面带笑意的夏汐风。
夏汐风不禁朝她走去,语气里尽是嘲讽:“太后是在后悔当初不该饶我一命,留下今天的隐患吗?还是在暗骂定国将军当初太无能,竟然没能得手,反倒白白送了性命?”
皇上唯恐他对太后做出不利之举,冲上前将两人隔开:“大胆草民,竟敢冒用皇家徽章,该当何罪?”
夏汐风语气淡淡的逼问:“到底谁是冒用呢?要不要放到天下人面前,让大家评一评?”
皇上骨子里仅存的一点傲气被他激出:“满口胡言……”正要唤人来讲夏汐风拿下,太后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目光中有一丝乞求:“寰儿,是母后的错。”
皇上如坠五里云雾,惊讶的望着昔日铁腕强权的太后渐渐露出疲态,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母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汐风抱臂冷冷的观望着,太后却不肯多说,转头望着夏汐风:“没料到你便是夏苍术,你今日为何而来?”
夏汐风望着她将皇帝犹如母鸡护仔一般挡在身后,心中某一处开始隐隐作痛:这便是渴望多年的娘亲,如今母子相见了,却是犹如两军对垒一般提防、算计,他不禁自嘲:“我若是为皇位而来,大可不必深夜孤身一人前往,万一我被你们生擒了,岂不是九死一生,我只要将真相告诉宫外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转瞬就可翻云覆雨。”
太后仍是一脸戒备。
夏汐风冷峻的目光越过她,定定的望着她身后的人:“我不想杀你,也无意争夺皇位,但若你不堪重负,那我就责无旁贷,毕竟,这是我们夏家辛苦打拼出的天下,毕竟这江山是多少代贤君竭心尽力守住的天下,不能断送在你的转念之间。”
皇上脸上的疑惑变成了惊恐,夏汐风明知不该贪恋,却还是在转背离去之前深望了太后一眼,那一眼里,有责问,有厌恶,还有一丝期盼。
他怎能不怨恨,被亲生父母遗弃后丢入大漠中自生自灭,又遭到亲生母亲的忌讳,被派来的人追杀!他怎能不期盼,像天下每一个孩子那样,期待有人疼有人怜有人牵挂……
太后忽然叫住他,声泪俱下:“你等等,你只知当初被哀家狠心遗弃,却不知其中的无奈。”
夏汐风脚下停顿,狠心又迈出几步,最终停下,转身,冷冷的望着几步开外的悲恸的妇人:“我怎么不知道,就因为我先天不足,被人预言早夭,你们畏惧老来无子,皇位被外系血亲夺取,便狠心将太子换了他人。”
太后急走几步想要拉住夏汐风,却在快要触到他时,又生生忍住:“既然你都知道,可否明白哀家的苦心?”
夏汐风半晌无语,最后摇摇头:“不能,此生无法释怀。”
转背要走,太后忽然拉住他的手,用尽全力将他拉到桌边,指着桌上摆的一副碗筷,碗中堆叠了各色美食,却没被人动过:“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年来,你的每一个生辰哀家都没有忘记。”
夏汐风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但只是一瞬,又恢复到淡然的神色。
一直懵懂的皇上终于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一个五雷轰顶般的真相,他煞白了脸,忽然冲上前强行将两人分开,疯了一般大喊:“那我是谁?我这身龙袍、这个名字、这个身份都是你的,我既不是朕,也不是夏寰,我不是宣武帝之子,却一出生就生活在深宫中,当初非我自愿,我便成了你,现在又非我自愿,你就要一一夺回,你要做回自己,让我何去何从?你告诉我啊!”
皇帝捏着夏汐风的双肩摇晃,又目眦尽裂的逼问着太后:“母后,我究竟是谁?”
太后泪落成珠,只能一声声低唤着:“寰儿,寰儿……”
夏汐风恍若隔岸观火,冷冷道:“陛下,只要你成为一代明君,永远没有人会取代你。”
皇上猛然回身,脸上已经有了泪痕:“明君?明君!说得那么容易,你可知能安坐在那张龙椅上就已是不易,你可知每日躺在那金銮殿中,朕夜夜无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汉积贫积弱并非一日两日之功,为何要求朕许诺一个太平盛世?不是朕的错,不是朕的错……”
夏汐风无意安慰他,快步走了出去,原来这就是真相,看来,寄希望与他身上,已是不可能了。
走在出宫的路上,云深天阔,夏风凛凛,空气中飘荡的木槿花香让夏汐风胸中贯彻过痛切的快感,好比戴着镣铐在舞蹈,沉重而无法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