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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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王府
这雨连绵不绝。
长公主嫁入王府没有盛大的婚礼,低调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
图坦由火季转入水季,凌霄从香薷那儿讨来一把竹骨绸布伞,纯白的绸布上绽放着一枝水墨色的莲,典雅端庄,让凌霄爱不释手。
沙漠中水贵如金,图坦人喜雨,遇雨不避,所以走在大街上,撑伞的凌霄成了众人眼中的一道风景:素雅的绸伞下一抹宁谧的浅草色,就像是江南水边氤氲的烟雾中荡漾的一抹春色,暧昧温软,嵌在灰黄惨淡的沙漠之城中,宛若一块莹润的玉,让人移不开眼。
长公主差人来请凌霄,说是心口疼,想要凌霄过去看看。
凌霄裹了那只玉簪去了,一个人在如丝细雨中踟蹰而行,在略显凄楚的暮色中悠悠的走,突然听到背后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来不及回头,她已经被擦身而过的马带翻在地。
凌霄仰面躺倒在地上,地面的积水沾湿了衣服,手中的绸伞打折了伞骨,伞面坍塌了一角,刚刚还一派祥和的春景刹那间变成了萧杀的秋色,满身污泥,何其狼狈!
那马嘶鸣、缓了脚步又折回到凌霄身边,马上的红衣男子俯视着凌霄,微光之中隐约可辨那人俊朗的眉眼。
凌霄不禁皱了眉,鼻口中弥漫起一股血腥的腻甜,那袭红衫仿佛染了血,带着战场厮杀的狰狞。
那人笑着:“原来是你……好巧啊,又见面了。”
凌霄从地上爬起,心疼的将伞收在手中,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向灯火通明处走去。
马蹄声疏落有致的跟在身后,如冤魂般躲不开驱不散。
“我看见暗色中有一个影子,我以为是自己杀气太重撞上孤魂野鬼了,没料到是你呀。”那带笑的调侃中没有丝毫歉意,身后语声不断:“你去我府上,是见公主吧?”
“是。”不冷不淡的回答他。
府门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浑身的污渍格外刺眼。
修斯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迎过来的侍童。他挡在凌霄面前,红宝石似地眸子中带着笑意将凌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啧啧,全脏了。安卡,带她下去好好梳洗一番。”
凌霄的脸倏忽红了,连忙摆手推辞:“不用了,不用了,我去见见公主,马上就回去了。”
修斯专横地夺过凌霄手中的绸伞:“这伞也破了,我命人修好了再给你送去。”
那个被称作安卡的小男孩立即领着一群人将凌霄向府内簇拥而去。
奥尔夏王府:楼阁层凌、树木蓊郁、山堂水殿、林渊锦镜,俨然一方胜概,较之拉缪的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浴室,那个面容娇俏的安卡睁着一双琉璃眸子问道:“大人,我来伺候您吧。”
凌霄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我自己来就好。”
“那怎么行,殿下吩咐不能怠慢了大人。”安卡露出难为。
“我不习惯。”
“那我在帘子后面候着,大人有任何吩咐只管开口。”安卡只能折中。
湿衣服贴着肌肤,穿堂风过便让凌霄冷得微瑟。
凌霄浸在水中,被蒸腾的热气熏得微醉,仿佛这一池子的香汤是陈年酒酿,让人昏昏欲醉。
过了半晌,帘子后面一个童稚的声音善意提醒:“大人,殿下吩咐了:让您穿他的衣服。”
果然,架子上准备了几件袍子,上乘的衣料,摸上去柔如棉滑若水,贴在肌肤上丝滑微凉,墨黑的缎料上领口有一圈薄绿色的云纹,凌霄将窄袖卷了几卷,露出薄绿色的里衬,像是黑暗中一点雀跃的生机。
她提着袍子,小心翼翼地走,衣服透出淡淡的馨香,如同盛夏午后的松林,有着苍健葱翠的气息。
还未走出浴室便迎面遇上修斯,他褪下了被雨沾湿的外衣,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勾勒出挺拔俊秀的身姿,有一种尊贵富丽的王者气质,像一柄藏在剑鞘里的宝剑,收敛了噬人的锋芒,只散发着逼人的贵气。
凌霄咋一见到他,没由来的一慌,手中提捏的袍子滑落,拖曳在地上,她的双足被过长的袍子下摆绞在一起,踉跄着向前扑去。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扶住,那种松木的味道浓烈地蹿入凌霄的鼻腔,引得她有一丝恍惚。
修斯等她站稳了才松手,微笑道:“唔,没想到大了这么多。”他比比凌霄的高度说:“我十岁就这么高了。”说完轻拍她的肩,宛若兄长般宠溺:“要当心才是。”
凌霄点点头,修斯目送她如同长裙及地般娉婷的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对守在一旁的小男孩说:“怎样?”
安卡小声说了什么,只见修斯了然一笑。
一个小俾将凌霄引至一处小院门口:“殿下吩咐过,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凌霄点点头。
院内凄风苦雨,曲折的廊庑掩在一片黑暗中,壁龛里的烛台形同虚设,那一星的亮光照不透漆黑的夜色,在风中狂乱的飘摆,让人觉得凄苦悲凉。
天已经透黑,被风吹灭的烛台也没人再来点上,凌霄只能摸索着向远处一点暖黄走去,远远地飘来歌声,没有丝竹弦乐的伴奏,那歌声越发清洌,胜过这入夜后的冷雨,让人心里黏腻着湿漉漉的愁绪。
凌霄忍不住停下脚站在暗处静静地听。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熏熏;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烛火中一袭碧翠的纱衣似乎大了许多,裹着清瘦的身躯显得绰绰有余,风扬起雨丝,让她乌黑的发丝缀上一串串细密的珍珠,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执起白玉杯,一饮而尽,消瘦的脸颊上借着酒力泛起酡红,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无华,她的样貌不复初见时的美好,已如她的歌声一般惹人心疼怜悯。
“是谁!是谁躲在那里窥视!”尚琬脚步虚浮地向凌霄藏身处挪过来,语气低微似梦呓。她拨开珠帘,将凌霄从暗处拖出来,那双手冰凉的没有一丝人气。
当她看清来人是凌霄,仿佛自嘲似地轻笑,一手扶着额角,秀眉紧锁,踉跄着在桌边坐下。
“公主,这夜里冷,还是多穿点吧。”凌霄将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
尚琬仿佛痴了一般,一点点一寸寸细细抚摸衣服上的绣花,脸上的表情冷峭起来。
她将外衣捏在手里,目光清冷的逼视着凌霄,仿佛要把她看透,银牙紧咬,一字一顿的挤出几个字来:“枉我那般信任你。”似是埋怨又另有所指。
“公主,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凌霄从袖子里摸出簪子,呈递到公主面前:“完璧归赵。”
公主浑身轻颤,木然地将玉簪纂在手中,闭了眼,泪滑落脸颊。
“砰!”玉簪应声而断,尚琬将断成两半的玉簪扣在桌上:“要它何用,徒添伤情!”款步走进了内室,横卧在雕工精美的贵妃榻上。
凌霄惋惜地看着桌子上的玉簪不知所措。
“你要是舍不得,且拿去罢了。”低弱的声音中有压抑的哭泣的征兆。
“公主,让我给你瞧瞧病。”凌霄将断簪收入怀中,站在内室门槛向里问道。
那个消瘦的背影微微动了动,她摆摆手:“不必了,我这病,你治不了。有空多来看看我,我也时日无多了。”
“公主……”
谁知她在塌上又唱了起来: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
凌霄揖了揖身,退了出来。
这雨,下得更紧了,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持着飞梭,织着天罗地网,将这世间痴情的、无情的人都困在里头;那天,黑的像一个砚池,能滴出墨来,让人压抑愁闷。
公主幽怨的歌声似远似近、和着风声雨声、纠缠萦绕在耳边,撩拨着凌霄的心弦。
这种刻骨相思,这番离愁别苦,她似懂非懂。
那小俾依旧等在院子门口,见凌霄出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公主怎么病了?”
“自从殿下将她娶进来,便一日不如一日,最近传说疯了,日夜纵酒高歌,连殿下也不认得了,还将院子里伺候她的佣人赶了出来。所以殿下命我们除了一日三餐吃喝用度送进去,其他时候只能守在外头。”
“可曾找过大夫看?”
“看过的,大夫说是疯了。”
“疯了?”凌霄欲言又止。
“公子,这么顺着灯火出去就是大门,小俾要侯着公主,恕不远送。”
凌霄不介意的笑笑,走了没几步,被长出地面的一枝老根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幸亏四周没人,爬起来拍干净灰尘继续走。
回到屋内,解衣睡下才发现怀里的断簪丢了半支,带螭龙纹样的那段掉了,肯定是掉在修斯府中,心中既慌乱又无法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