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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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女人的手段
欢喜是五天后才瞧见了怀真。
隔着苍震门, 她远远地凝视他。
她不敢站在太显眼的位置,免得被花倾城的眼线瞧见,只好踮着脚尖侧身躲在斑驳的苍震门后, 透过半敞的门隙, 远远地看见一袭白色僧袍的怀真在宫中太监的引领下从内庭步出。
他又瘦了, 瘦得厉害。这是欢喜的第一印象。
扪心自问, 她的确记不大清楚过去的自己与这位法号怀真的僧者有何渊源联系。尽管她和他交谈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但不知为何,她总能从他凝视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伤感。
伤感?这两个字,没由来地让欢喜心头一颤。
伤感, 是花倾城这种有权有势的人才能拥有的情怀。今时今日的她,早就没有了悲天悯人的情绪。从侍书口中得知花倾城布下的骗局那一刻起, 她的心, 已经冰冷。
所以, 心绪冰冷的她,对待怀真就应当对待一颗棋子, 不需要太多旁的情绪。别忘了,那夜在破庙,她出言讽刺怀真“在她断了手臂,失身于人的日子里,他不但不曾想尽办法寻她, 反倒还俗回世, 娶妻生子”, 怀真竟然无言以对。
只是, 在这一刻, 看着这位步履踉跄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向宫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皆是那么的失神茫乱, 看着他瘦削的面庞全然没有了平静安宁只有一股子不堪承载的哀愁…… 一种异样的情绪又在欢喜的心头渐渐泛起。
是难过,是暗流涌动的难过。
有过切身体验的她,不曾去想怀真被皇后强留在宫中的日子,也不曾去想怀真这一段时间的心情有多么灰暗压抑—— 虽然她知道,她委身屈于花倾城时,她有多痛多恨。
她恨极花倾城,但如今,她俨然成了花倾城第二…… 被复仇心驱使的她煽动程仲颐向程昭容娘娘进言,程昭容再向皇后提议,于是,就有了皇后急宣“三百僧侣为小皇子祈福”之事。
她本以为,怀真会言辞拒绝她所提出的“色|诱|之计”,但没料到,怀真最终还是默允。否则,花倾城入宫谒见皇后娘娘,怎会撞见那些不堪之事。
自为筹谋复仇开始,为骗得花倾城的信任,她倚仗一次次的床笫献媚,好不容易得到了现在这一点点的信任;为了得到程仲颐的倾力相助,她依旧卖弄情感和身体,才让程仲颐听她信她为她马首是瞻。
可是,为何不费吹灰之力,怀真便由着她摆布消遣?难道这个法号怀真的男人天生缺心眼,天性太善良?
隐蔽在苍震门后的欢喜,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睁大眼,眨也不眨看着怀真向她走近,又一动不动地看着怀真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只是,就在怀真即将跨过玄武宫门的刹那,欢喜瞧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慢慢侧过脸,回眸,朝她这个方向顾望。
欢喜分明看见,首领太监很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怀真却始终不肯再走,像丢了三魂七魄的木头人一般长久地伫立在原地,看着远方。
他在看什么?欢喜纳闷,不自觉地从苍震门后探出大半个身子,与玄武宫门内的怀真遥遥相望。
怀真并没有看见她。因为首领太监突然将手中的拂子一挥,两、三位守门将士立刻围了上来,将怀真抬出玄武宫门。
宫门重重地落下,闭合。瘦削的白色僧袍再看不见,与红墙绿瓦隔绝。
欢喜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很久很久,她别开眼眸不再看那紧闭的宫门,而是心事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从斑驳的苍震门的阴影慢慢踱出。
不能心软,决不能心软! 哪怕是怀真睁着明亮透彻的眼眸一字一字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来回闪现,她也决不能心软。
她心中,早就没了佛,仅剩下魔。
绝然地转过身,欢喜抬首瞥向远方延绵不绝的殿宇,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皇后?
她倒要亲眼见见,被花倾城捧在手心的亲妹妹,其手段究竟有多么高明,可尽得花倾城之心?否则——
不论曾经有多宠爱,将来,就让花倾城对他亲妹妹有多绝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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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被宫女领入中宫殿时,还没来得及向皇后娘娘行礼,就听见从寝殿内室传来皇后乔楚楚尖锐得近乎狂怒的声线,“让她滚!”
欢喜心中一惊,正准备躬身退出,老嬷嬷的声音随即又从内室传了出来,“皇后娘娘,不论程昭容娘娘是不是一片好心,眼下这关头,着实不便拒绝她。”
“本宫是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程昭容以往再怎么被先帝宠着爱着,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子嗣撑腰的嫔!她有什么资格要求谒见小皇子?”乔楚楚声色俱厉的斥责,亦打断老嬷嬷的劝说,“所有人都给本宫滚!今日本宫谁也不见!”
听到这番言语,欢喜抬头,恰好瞧见宫女正朝她使眼色,欢喜立刻很识趣地退出中宫。
而欢喜再次谒见皇后娘娘时,却是第二天的晌午。
天气还是如昨一般压抑沉闷,只不过这会儿的皇后却没了戾气,反倒是绷着精致的面容一言不发地高坐在殿上,看着欢喜向她俯首行礼。
没有皇后的示意,欢喜一动不动地跪着,屏息不言语,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皇后那一件耀眼夺目的素纱中单十二钿钗朱红袆袍下摆藏着的一双上等的的镶玉缎面鞋履。
好小巧的一双玉足!欢喜在心底暗叹,都说女人脚小福气好,古人诚不欺。
皇后始终不发话,欢喜也不可能起身,就这么心有旁骛的又跪了一盏茶功夫,直至两条腿酸麻不已时,头顶上方才传来慢悠悠轻描淡写的婉转莺啼, “你…… 是哥哥府中的乳娘?身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不像是有奶水的样子。”
欢喜早就预料到花倾城不会对皇后坦白她的真实身份,只是颔首,道:“回皇后娘娘话,小妇人入花府侍奉已有好几月。日前刚诞下一子,奶水尚足。”
皇后微微牵扯一下嘴角,“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可真把欢喜问倒。一来,她不知道花倾城是如何对皇后解释她的来历,二来,她还真就没弄清楚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仔细想了想,欢喜垂着眼故作一副胆小摸样,细声细气答,“小妇人随夫,贱姓程。”
皇后的表情一下子从不苟言笑变成震惊,她瞬间挑高柳眉,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变得尖锐许多,“程? ”
欢喜在心中暗暗发笑,表情仍是一丝不变,“回娘娘话,正是。”
皇后闻言立刻回眸,面有不悦地瞪向身边宫女,愤怒质问, “哥哥他是怎么办事的?越来越糊涂,连本宫的喜好都分不清楚。”
宫女被瞪得惊惶失措地垂了脸,连大气不敢出。
欢喜则在心底默默笑得恣意。
花倾城欺负她由来已久,如今她受花倾城之命以乳娘身份侍奉在皇后娘娘跟前,如此大好机会,她定要好好把握,尽一切旁敲侧击之事,在皇后面前折损花倾城几回才够本。
“娘娘您又在谴责微臣?”温润的声线忽的从大敞的中宫殿门后响起。
啧,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欢喜回眸望,对上不知从哪片屋檐阴影里出现、不知何时停伫在殿门边的花倾城。
数日不见,他精气神好了许多,就连眉梢骨的伤患都全然不见踪影…… 欢喜歪着头,眯起眼,在心底冷笑。
仔细打量一袭朱紫官袍的花倾城,看着他朝皇后乔楚楚行君臣之礼时,欢喜分明瞧见,他微微翘起了好看唇角,似在微笑,而他向来冷静沉着的面庞亦多出一抹温和之色。
温和?欢喜差点以为自己看走眼,那是她罕少从花倾城面部见到的表情。她没想过,花倾城能如此轻易地皇后面前展现出来他的好心情,就如这一刻,这般直白。
前一刻还在出言抱怨的皇后,此时已不再蹙眉瞪眼,反而柔媚一笑,如撒娇的闺中女子般娇滴滴地“哼”一声,“哥哥又不待传召便私自入宫。”
花倾城没回答,长腿一迈跨过门槛,走过欢喜身旁时并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向皇后。
皇后仍不依不饶,“哥哥真不识相,本宫没心情见你,快下去。”
花倾城在距离皇后仅四步之遥停住,语意淡淡,“娘娘,何事又惹您心情不悦。” 乍听,虽为一个问句,沉稳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却流露出了关怀。
“你,”皇后端起柔荑指向花倾城,一字一字娇柔且嗔,“遣走本宫平日里问经礼佛的圣僧,又谴来一位姓程的乳娘,诚心想气死本宫不是。”
花倾城低眸,淡淡瞥向欢喜,“程?”
欢喜立刻调整跪姿,俯身跪向花倾城所伫之东南方位,五体投地状,口中念念有词,“小妇人见过大人。大人您可能忘了,小妇人随夫少桑,贱姓程。”
如昨日一般沉闷压抑的天气,因花倾城忽然到来而气氛变得娇媚美好的中宫殿,不知为何,似有一刹那的空气凝结。
“你……”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打破近乎诡异的凝结。
“这次小妇能入宫,夫君少桑亦阖家中老小向大人您问好。”蓦地,欢喜添油加醋补了一句。言毕,她抬起头,笑盈盈迎向花倾城,看着他幽幽黑眸里浮现的惊讶,心情甚好。
天大地大,总不可能,只准她回答姓“花”罢。
今日此一回合,终于,她守得云开,小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