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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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愿意
悯宗二年
“雪梨快些,小姐等着热水洗漱呢。”小丫鬟提起脚步,绣花鞋踏在积雪未融的鹅卵石路上,杏色的衣裙下摆被晨间的露水沾湿。
雪梨捧着铜盆,狠狠“嘶”了一声,荔枝在屋里张望,见她来了便速速掀了棉制的门帘,催促道:“快些,小姐已在梳妆了。”
雪梨从荔枝掀起的一角帘缝中钻了进去,将铜盆架在黄花梨木的架子上,搓着手道:“小姐,今日外面好冷。”哈出来的雾气白茫茫一片,腾到空中,化作一股暖流,又陡地被寒气侵蚀了。
木梳自她头顶而下,仿佛蹭在了一块上好的缎子上,光泽而耀眼。
阿圆接过雪梨净好的帕子擦了擦脸:“霜前冷,雪后寒,昨个下那么大的雪尚未觉着多冷,今日雪一停,倒觉着万分的刺骨了。”
荔枝瞧了瞧外头的天,已有日色了,大约是个晴天,因而很是高兴:“将军信上说的归期约也在这一二日,如若脚程快写,说不定今日便能回朝了。”
阿圆红着脸,低低“嗯”了一声,雪梨戳了戳荔枝的腰间,荔枝一向怕痒,猝不及防叫了一声:“你挠我做什么?”
春草给她二人使了个眼色,端了早起刚热好的牛乳道:“姑娘,牛乳茶。”
阿圆接过茶盏,嗅了一下那浓郁的奶香气,推开道:“日日喝这个,却是有些腻了,春草,沏杯君山银叶来。”
库房里的茶还都是去年的陈茶,新年刚过,离收新茶还有好一段时日来。
不过阿圆倒也不惯喝茶。
“表姐还是闷闷不乐?”却是突然地想起冯樱来,她那里总是有晒好的花茶,与别人家的味道又不一样,很是清甜。
年前阿娘为她指了门婚事,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却也是身家清白,只要肯下苦工,日后必也是前程大好,况且那公子家世清白,自幼失怙,没有公婆刁难,冯樱嫁过去必不会吃亏的。
“表姑娘也是不识抬举,那赵公子和咱们家世子是同年恩科,一同在宫中任职,颇有几分交情,若不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表小姐怎能……”
荔枝说的越发过分了,春草恰好奉了君山银叶上来,阿圆接过杯盏,吹了吹茶汤,将上头漂了一两枚沉不到底的叶片吹远了,再轻轻啜了一口。
她将茶盏搁在小几上,才道:“胆子是越发肥了,到底是我太纵容你,使得你成日里看表小姐不顺眼。”
阿圆用的杯子都是越州名窑的秘瓷,一道道人工刻意的冰裂纹仿佛冰痕,阿圆最是喜欢。
荔枝便盯着那杯搁在小几上的秘瓷茶杯,她素来胆子大,同阿圆的关系较之其他人也亲厚些,所以说话口无遮拦。
等了一时半刻,主仆二人都一字未言,到底是荔枝先服了软,将那杯子捧在手里,道:“姑娘,冬日里的茶半刻不饮便凉了。”
阿圆仍是不理她,荔枝只好说:“咱们家的表小姐虽心比天高,可究竟不是我一介奴婢可以非议的,荔枝知错了,恳求姑娘宽恕奴婢。”
如此才得了阿圆的正眼,她倒也未真的生气,冯樱与她的情分不过尔尔,相处了这么些年她也明白她与冯樱绝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因而彼此间的关系不亲不疏。
倒是这几个丫头,切切实实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阿娘亦说,往后这些丫头都是要陪她一道去夫家的。
阿圆瞧了瞧西北边,前日慕枫和慕晴向赵氏和祖父告了辞,一心一意地盼着周煊归家。
周煊哥哥不在的这些年,她也随慕晴慕枫回过周府,倒是不比镇国公府亭台楼阁雅致幽静,但却别有一番意境。
“罢了,往后需规诫言行,表姐出嫁在即,即便是为了镇国公府的名声也万不能传出表姐的半点不是。”
冯樱在镇国公府长大,若她品行有亏,旁人亦只会说阿娘苛待亲姐之女,镇国公府无教养之度,哥哥方得了皇上垂青,若无意外,秋天的战事一起,皇上便会派哥哥出征讨伐,届时归来,便是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所以,值此关键时候,她与冯樱决计不能出任何乱子。
“阿圆,可梳洗好了?”赵氏撩了帘子进来,闺阁之中一片昏暗,阿圆端坐在妆台之旁,发辫未梳,散着一头青丝,笑吟吟地望着她。
“阿娘,怎么这么早?”
赵氏喜意不自胜,取过婢女手中的紫檀木梳,轻轻梳起阿圆的青丝,满眼爱怜:“傻孩子,你周煊哥哥已经到城门口了。”
她僵硬了足足有半刻钟,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什么在胸口乱跑乱撞,阿圆愣愣问:“阿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氏嗔怪:“刚刚传的信,你祖父估摸着煊儿的脚程,应当是到了。”
她的傻女儿,已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赵氏替她编了一绺辫子在发鬓,阿圆既未及笄,也未成婚,因而只梳女孩子的发。
五年了,将近两千个日夜,她无时无刻不将他放在心尖上,五年辛苦修得的礼仪、规矩、诗书,在这一刻真恨不得全都忘个干净,只做一朵山间的野花,努力的盛开,为了她放在心上的人。
“阿圆,还不换身衣裳,速速随娘出城迎接。”赵氏笑着望她,可阿圆已然乱了心绪,满脑子再听不进一个字,赵氏忙将迷迷糊糊的女儿推到屏风后,唤来荔枝雪梨为她更衣梳妆。
“快着些,动作麻利些,仔细弄痛了姑娘……”
待阿圆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金陵城的城门外。
果然,今日是一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虽说塞外风霜雪厚,却不及江南清风,无端乱人心绪。
吴漾要在宫里当值,便没有来,从前赵氏拿周煊当亲儿子对待,亦甚是想念,因而特此携着阿圆到城门外迎接。
镇国公身份贵重,自不便来的,其余的,只不过少少几人。
“慕晴,受累了。”阿圆促狭地望了望周慕晴,小孩子贪睡,慕晴正在长身体,晚上又爱闹腾,因而常常睡到日上三竿不肯起来。
慕晴红了脸,悄悄扯了扯阿圆的袖子,小丫头只到阿圆胸口,脸蛋红扑扑的:“阿圆姑姑,哪个是我叔叔?”
当年周煊离开的时候,慕晴只有五岁,记不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阿圆笑道:“你周煊叔叔还未到。”
慕晴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一个身着玄色铠甲的男人自两列威严森森的卫兵身后出现,慕晴为那气势所震,猛得又将脖子缩了回去。
此情景被周慕枫见到了,又是一顿好骂:“没出息。”
可周慕枫如今是无暇再说教了,只见他抱拳而出,朗声道:“叔父。”
十五岁的少年,已长得十分高挺了,那模子随了他的母亲,气度却像极了大哥。
周煊一直绷着的脸也笑开了,方才的煞气阎罗仿佛只是众人的一个梦,阿圆也在那笑脸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他拍了拍周慕枫的肩膀,夸奖道:“师祖父一直夸赞你稳重聪慧,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叔父失望。”
他常年在外,幸得镇国公家的教导,不然,慕晴和慕枫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或是品行不端,他怕是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兄嫂。
“慕晴,还不过来。”周慕枫以眼神恐吓,慕晴生来胆小,为周慕枫的眼神所摄,只好松开阿圆的衣袖,一步三回头地朝周煊的方向走过去。
“叔……叔父。”小猫似的一声,却将周煊的心也叫化了,那是兄嫂最小的女儿,亦是周家唯一的女孩,生来便得他如珠如宝似的爱惜。
他走到慕晴跟前蹲了下来,微微一笑,将小丫头整个抱在了怀里,然后点了点她的鼻尖:“镇国公府竟将你养得这般胖,再过几年叔父怕是抱不动慕晴了。”
那人的胸怀宽广而温暖,仿佛父亲的身躯。慕晴从未感受过父亲的拥抱,可此时的感觉却是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感受到过,只不过时间太久,她有些忘了。
周煊摸了摸慕晴的小脑袋,毛茸茸的一团,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抱过另一个女娃娃。
他方才想起来,便问赵氏:“师母,阿圆怎么样了?这些年过得可好?”她曾说过,不会忘记他,会一直等着他回来。
他贪恋这样的温暖,被人记住的温暖。
周煊第一眼瞧见的阿圆穿了身木槿紫的襦裙,肩上披了一半的藕荷色轻纱,想来应是疾跑所致。
“阿圆,我回来了。”只六个字,听在她耳中,却是那样的缱绻蜜意,仿佛这五年的等待只为了这一声令她色授魂与的呼唤。
“嗯。”她点点头,目光不知如何安放。
她是大姑娘了,再过三个月便要行及笄礼了,届时……祖父会宣布自己与他的婚事。
思及此,阿圆偷偷抬眼去瞧他,却未料被抓了正着,只他面上噙着笑,也看不出个究竟,她在心中默默想着。
他该是愿意的,否则怎么会笑脸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