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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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喜欢
周煊筷子上夹了一个丸子,吃得却不是那么有滋味。
一晃眼五年快过去了,每每思及,仍是恍如昨日。
“煊弟,吃呀,你最爱吃的河豚,你爹去江州时特意带回来的。”那是小哥说的,大哥坐在一旁默默为他添汤,娘笑着不说话,满心满眼的皆是他们父子三人,爹呢,高坐在上首,眉头紧蹙,思虑着朝政。
他扒了一口饭,却见碗里落了一块鱼肉,抬头间,赵氏正眼带笑意地望着他:“煊儿,别拘着,师母知道你爱吃河豚肉,是你师公的旧部上京述职时带回来的,阿圆也是你的妹妹,日后可要好好看着漾儿,不许他欺负妹妹。”
阿圆乖巧地啃着赵氏夹来的藕片,乍听见这话,抬起头来看了看周煊,又看了看自己的亲哥哥吴漾,后者一脸愤懑,泄愤似的咬了一口碗里的排骨,含糊不清道:“娘就知道偏心煊哥。”
周煊亦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镇国公府这一家,怎样看都不像是一般的权贵之家,倒好像是寻常的百姓,和睦而温馨。
他欠着他们一家的,这一辈子是还不清了。
老国公爷吃得开心了,非要下人拿了他珍藏的汾酒,说是要与周煊同饮一杯。
赵氏忙使了个眼色,婢女便提了一小壶上来,老国公酒量匪浅,可周煊却是一向不近酒的。他常年在行伍中,军营里又一向禁酒,因而周煊也不擅饮酒。
老国公和他可不同,那是从底层爬起来的泥腿子,狐朋狗友颇多,少年时便练得一身好酒量。
可今日老国公高兴,在场的又皆是女眷,吴漾年纪还小,也只有周煊能陪他喝上几杯。
“往年我高兴了,总是要同你师傅喝个尽兴的。”酒过三巡,老国公也有些微醺,周煊喝得少,尚算清醒。
老国公毕竟上了年纪,酒量也比不上从前了,何况今日又实在高兴,一不留神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便睡了过去。
赵氏吩咐小厮将国公爷送回房去,又嘱咐周煊道:“夜深了,你明日还要去军营,早些回去吧。”
侍女将早已准备好的披风递至周煊跟前,他点了点头道:“师母,如此我便告辞了。”
街上的灯早灭了个精光,来往的不过几辆晚归的马车,倒是秦淮河边灯火煌煌,隔着老远还能闻见河对岸飘来的脂粉味道。
周煊掩着鼻子上了马车,突得听见一声“叮铃”,他掀起车帘,鼻尖窜过熟悉的香粉味,周煊有一瞬间愣神,问赶车的小厮:“方才可有人经过?”
小厮答道:“是卢家的马车。”
车上挂了铃铛,必是坐了女眷,加上熟悉的香粉味,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周煊回头盯着那马车,直到它拐进巷子里,再也看不见。
周实是周家的家生子,几乎和周煊一同长大,劝道:“公子,方大小姐早就嫁为卢家妇了,您又何苦惦记她这么些年。”
周煊冷冷道:“噤声。”
当年他刚丧父,爹娘的头七还未过,晋国公家便匆匆来退了亲,他明白,人人皆有嫌贫爱富之心,可真实面对时总是免不了锥心之痛,何况,他与阿芸青梅竹马,早已是海誓山盟,他原以为方芸只是迫于父命不得不与他解除婚约。
所以当圣上要派人去西南时他毫不犹豫便决定随军前往,目的便是立下战功,出人头地,再向晋国公提亲。
可他去了不过一月,便有人告诉他,晋国公家的大小姐早在他出征的那一日嫁与了四大世家之一的卢家,做了卢家大公子卢羡的新夫人。
那时,他将将死里逃生,伤口还汩汩流着血,躺在地上,甚至觉得,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我早已忘了。”思绪回到现在,君恩父情,他肩上担负的,又岂是区区的儿女私情呢。
周实看着他的双眼,空洞而无神,他偶尔会有这样的状态,平日里,公子都掩饰得很好,温润和善,对谁都是风度翩翩,可周实能透过他的笑容看到旁人不易看到的伤痛。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艳羡他的人,谁又能真切体会到他的痛苦呢?
他说忘了,那便是随风逝去,丁点不留吧,毕竟谁也没有义务记谁一辈子,再深得感情也敌不过时间。
听闻方芸已有了一个儿子,前不久又被诊出了身孕,该是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吧,如此,他也放心了。
他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她能幸福么。
周煊笑了一笑,苦楚的,欣慰的,他这一辈子欠下的太多,爹娘的,师傅的,方芸的,没期望有一件能还上。
“终归,是我欠了她的。”
阿圆初到国公府,尚有许多不习惯的。
比如说,娘非要安排那么多姐姐们来照顾她。从前她在石头庵时,凡事都是亲力亲为,至多有个见清师姐为她缝缝补补,照顾一下她的起居。
“阿圆,娘让人牙子找了几个姑娘,明日一早便领到府上,你瞧一瞧,有好的就留下。”赵氏指着身边的婢女,又道:“香草和香菱跟了我许久,便让她们做你屋里的大丫鬟,对了,你流落在外许久,落下的功课却是要补上的,你祖父已在物色人选了。”
赵氏喋喋不休,金陵城贵女的生活可不像石头庵的小尼姑一般,得过且过,阿圆躲在被子里蹙着眉头,喃喃道:“怎么要学那么多呀。”
赵氏笑道:“咱们家阿圆可是京城第一的贵女,不说才名远扬,读书认字总是要的,否则以后可管不了家。”
阿圆听到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问:“管家是什么?”
香草,香菱都笑了,香草解释道:“女孩家满十五岁及笄便要嫁人了,小姐嫁的自然不会是一般人,多是深宅大院,若不会管家算账,怕是要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阿圆在尼姑庵长大,可从来没听过嫁人是什么,便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嫁人?嫁人是什么?”
赵氏被她问得哽住了,还是香菱机灵,勉强道:“嫁人嘛,便是一男一女永远在一起,相互喜欢。”
按说香菱这话逾矩了,男女婚约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赵氏一心为子女,况且他镇国公府家已如此显赫,自然不需要别人来锦上添花,便笑道:“是了,咱们家阿圆要找一个心悦之人,与他相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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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听见“心悦”,又问:“心悦?是喜欢的意思吗?我喜欢漾哥哥,娘还有祖父,咱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稚子童言,天真可爱,赵氏心中感动,道:“娘的意思是,除了咱们一家人外的男子。”
阿圆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突然道:“阿圆心悦煊哥哥!”
赵氏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扒了外杉抱到床上,两个丫头也捂着嘴偷笑。
门外一闪而过一条影子,老镇国公边走边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已然动起了心思。
周煊么,少年将才,智勇双全,待人接物皆无处可指摘,若是配阿圆,倒的确是一桩美事,况且周煊无父无母,兄弟也都不在了,阿圆嫁过去后便可不必受公婆的气,也没有妯娌。
这事啊,真是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老镇国公踱着步子美滋滋的往房里走去。
这边厢,赵氏刮了刮阿圆的鼻子,道:“待你长大了,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啊,与你说不清。”
留下两个丫鬟,赵氏便离开了阿圆的院子,顺道拐去吴漾那儿,这孩子自他爹去后,日日勤学苦练,为的便是在明年的春闱武试上一展头角,好光大吴家。
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阿圆仰头看着粉色的帐子,那是赵氏特意吩咐人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摸起来顺滑无比。
“香菱,我可以喜欢周煊哥哥吗?”黑暗中,她如是问道。
她从前只学过如何侍奉佛祖,师太告诉她要心如止水,却从来没有告诉她,何为喜欢,可到了这儿,却被告诉身为女子终会嫁人,娘又说她还小,尚不懂何为喜欢。
今日是香菱当值,就睡在阿圆床边的脚榻上,闻言回道:“自然是可以的,小姐的身份,莫说是周将军,便是王孙公子,也能嫁得。”
“那,何为喜欢呢?”
香菱想了一会,道:“像周将军的爹娘那样,当年大将军死在战场上,大将军的妻子,也就是周煊将军的娘,二话不说便随他夫君一起去了,真真算得上时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上穷碧落下黄泉。”阿圆呆呆将这诗念了一遍,道:“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可如此一来,可不是苦了周煊哥哥了么?”
香菱无话可说,仔细想了一想,小姐说的还真是,这夫妻二人自个儿去了天上做了一对神仙夫妻,却独独忘了还有个周煊。
先是丧父,后是丧母,换了哪个人,不得难过得死去活来啊。
“他心里,一定很痛。”阿圆想起山脚下看见的周煊,周身如死亡环绕,眼里没一丝生气,仿佛是哪里的阎罗来索命,冷漠至极,哪怕是后来他笑着,那也透着一层寒冰,叫人无法冰释。
第二日一早,赵氏果然带了人牙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