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曜国的路上, 我曾问过星苍梧，枫会怎么样。

星苍梧沉默。

我又问，那个殿主会不会杀了枫。

星苍梧说, 谁也无法揣测殿主之意。

于是我沉默。枫是为我偷药才陷于那殿主之手, 而我却无法为枫做一点点事。

“如果殿主想杀一个人, 那人绝对活不成。同理, 殿主如决意捉一个人, 那人也绝对逃不出殿主之手。月夜楼主迟早要回北宸殿，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她之所以能在外自由这么久，大约是殿主有心的纵容。从北宸殿派出追拿月夜楼主的人, 一直没能完成任务，绝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月夜楼主, 也绝不是因为他们难以应付月夜楼主那层出不穷的计谋与□□迷药。而是因为, 谁也无法抵抗月夜枫楼主微微一笑时的风华。殿主是明白这一点的。”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难以解脱的自责, 星苍梧竟然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我原以为他是不屑搭理我的。

“那么，枫还能回来见我吗？”我问。

星苍梧看了我一会, 转过眼去，凝视马车窗外那无际的荒野。于是，我知道，枫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苍玉宸和玉赫无极，我会自己对付他们, 无须劳烦你动手了。”我语气淡漠。

星苍梧看着我。

“如果可能, 请你帮助枫。”

星苍梧眼睫微颤, 嘴角动了动, 终究只是将目光移开, 没再说什么，也再没有看我。

其实, 我清楚地明白，星苍梧永远不可能背叛那神一般存在的北宸殿主。但我除了这样一句嘱托，什么也无法做到。

北宸殿主，月夜枫，星苍梧。

我仔细回想过往的一幕幕，那有枫在身边的过往。原来，如果不是枫，我早已无法生存。原来，我一直靠着枫才能在一次次事件中挣扎着活下来。原来，枫所拥有的神秘力量，来自于那神秘的北宸殿。

这一切，似乎是我的一场梦。那圆月的辉光都要黯然失色的似神似魔的神秘殿主，面目千变、却一直默默保护着我、竭心尽力帮助着我的枫，那出入水獍侯府如无人之境的履行承诺者，他们全都似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自那之后，再没有听说过北宸殿的事。似乎只是为了流落人间的精灵一般的枫，那似乎拥有无边力量的殿主才偶然出现。

在我与皇甫玉衣见面的一刻，星苍梧便完成他的承诺，从此之后，与那神秘的北宸殿再无关系；从此后，是我真正独自一人与这个世界对抗。

见到皇甫玉衣时正是傍晚，夕阳柔和的光芒洒在庭院，晚风阵阵，吹来花木的清香。皇甫玉衣立在一丛花枝绰约的月季花旁，一如初见时的素淡温雅，风姿翩然犹如谪仙。

“思棠姑娘！”皇甫玉衣见到我突然出现，但看到带着我前来的星苍梧，脸上的惊讶便淡去了。他应是了解星苍梧的能力，可是他却将这一个珍贵之极的承诺送给了我。这个承诺，本可以在危急之时救他之命，可以为他除去强敌。

“多谢。”皇甫玉衣接过星苍梧递还的玉箫，微微躬身行礼。

“何必客气，这是还你之情。今日别过，后会无期。”星苍梧语气淡淡，话音犹在庭院里回荡，人却已消失。

“世外高人，真若神龙，见首不见尾。”皇甫玉衣感叹。

“皇甫公子。”我打断他的凝思。如果没有枫，如果没有见过那北宸殿主，我也会如他一般感叹。但我现在，只希望这些人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枫依旧是枫，而不是什么月夜楼主。

皇甫玉衣凝视着我，眼中流露同情关切。“你……过得如何？那玉箫，终究帮助了你。”他微笑着，有些欣慰。

“皇甫公子为何将那个珍贵的承诺给我？为何不留着它自用？它总有救你一命的时侯。”

或许是我没有按照常理向他道谢，也或许是我的表情太冷漠，他略感惊讶，看了我一会，才说：“别人想要伤我，并不容易。当时，我觉得你肯定会需要。”

“可是，你身在此位，可以利用它来诛杀你的敌人。”我看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每一丝表情。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改变。”他神情从容，语气淡然。

“皇甫公子想改变世界？”我步步紧逼。

“不错。”皇甫玉衣凝视着我，回答得极其认真。

“那好。”我璨然一笑，“无论你想怎么改变，想改变什么，我必竭诚助你。而我，誓将苍玉宸和玉赫无极亲手杀死，也请皇甫公子竭诚助我。”

皇甫玉衣看了我好久，才轻声一叹：“思棠，你就像变了一个人。那些日子你受苦了，可恨我竟无法救你……”他的语气里饱含怜惜同情与自责，几乎触到我心底最脆弱之处。

可是，脆弱是最无用的感情。我依旧那样看着皇甫玉衣，说：“你不信我的能力？”

皇甫玉衣走近一步，目光温柔：“信。只是，在我这儿，你不需要如此强作坚强。”他缓缓将我揽入怀里。我不禁一怔，下意识想推拒，可是他的拥抱是那样自然，全无暧昧之意，充满着温暖。那感觉就似兄长，似父亲，似相交多年的朋友，将身心饱受折磨伤害的亲人默默安抚。我的脸触到了那柔软的衣料，鼻间满是淡淡的清香。我竟不知，原来一个异性的怀抱，可以如此不涉风月，可以如此让人安心。本以为这世上再无可相信之人，可眼前的皇甫玉衣，只见过几次面的皇甫玉衣，竟能让我如此轻易地卸下戒备。

那一晚上，在皇甫玉衣的陪伴之下，我一宿无梦，黑甜到天明。醒来时，看见皇甫玉衣站在窗边，淡淡晨光笼在他身上，周身流露的气质令人安心。虽气度高华，风采过人，却不似苍玉宸般会令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我默默注视皇甫玉衣的背影，心中不由想起刚来到这里时先后遇见宇文连玉、苍玉宸及皇甫玉衣时的花痴愚蠢行为，唯有皇甫玉衣全然没有嘲笑我，宇文连玉一定是十分惊讶及怀疑，而苍玉宸，一开始肯定是怀疑我，到后来约是确定我没有假装，才会放纵我在他的府里乱晃……照苍玉宸的性格，如果他没有想利用我的话，我早已死了无数次。我的愚蠢和幼稚他全看在眼里，却又不动声色，任由我用幼稚的手段引诱他，任由我上演一出出可笑的戏码，我还自以为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如果不是我身上有情蛊之毒，无意中令他着了道，我早已输得一无所有。可是苍玉宸的报复是如此的冷酷和彻底……

一股无比压抑的闷痛郁在胸间，我不由抚着胸口，大口喘气。

“怎么了？”皇甫玉衣走到身边，微俯了身，神情中那丝丝出自心底的毫不作伪的关心，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倾心信赖。我紧捂着心口，凝视他——为什么，在这个世上，作为衡思棠，先遇见的为何是宇文连玉而不是皇甫玉衣？而作为我，在苍狼侯府的初遇为何竟那样轻轻放过？

皇甫玉衣忽然眸光一暗，涩然道：“对不起！在苍狼侯府，明知你在险境，却未能提醒于你；在雁临，明知你这一去水獍，必是……我竟没有阻拦！”

——他在说什么？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也没有与苍狼和玉赫无极抗衡的能力，他干嘛道这个歉？可是，随即心中却又涌上另一念头：是啊，他为何眼睁睁看着而不出手相救！他不是以温柔仁善出名么！可为何当时连一些暗示也未给我！

但立即，我把这对皇甫玉衣极不公平的怨恨压了下去。现在的我，不再是在爷爷与冰淇凌保护下的麦雅棠，我没有了任性的资格。皇甫玉衣是值得信任的人，那么，便将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