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入梦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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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第二天慕浮笙特地比平时起得晚了些。
他本还不想扰着容洛,起床时动作都放得极轻,谁知掀开被子回头时,发现容洛还是睁开了眼睛。
慕浮笙笑了笑:“吵到你了?”
容洛在枕间摇了摇头,那一双眼睛闪烁水润,在旭日初起的早晨,就像是两颗明亮的启明星。
慕浮笙忍不住心中一动,俯下身来用手拂开他额前散乱的头发:“若觉得困,便再睡会儿罢。”
容洛一侧头避开了他的手,默默地推开被子坐起来。
慕浮笙只得收回手来,从一旁取过他的衣裳递给他:“听阿采说你今天要去梁府,正好我要给梁老夫人看病,要不要一起?”
容洛怔了怔,而后点头。
这其实是他一早就打算好的,这次若是再不同慕浮笙一道,恐怕又要如那天一般被赶出来,甚至连梁府大门都踏不进去,想来想去,着实没办法,所以昨夜才会特地过来找他。
但他原本是想昨夜就主动提,却一直没找着机会,更不料今早慕浮笙已当先开了口,这样倒显得他心眼颇多,一时竟有些惭愧。
慕浮笙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十分地高兴,收拾妥帖后便出去招呼阿采。
阿采正在外面候着,眼见他同容洛一道从房里出来,也是见怪不怪了,只例行公事般询问慕浮笙:“公子,今天诊事有三,您准备先往哪处?”
慕浮笙道:“去准备一辆马车,我先同小洛一道先去梁家看看。”
阿采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转身张罗去了。
用了早膳,容洛便和慕浮笙一起去了梁家。
照旧是陈管家出来迎门。
他看见慕浮笙和容洛一同前来,神情颇有些讶异。
慕浮笙当先笑着开口招呼:“陈管家近来可好?”
陈管家立时展眉道:“好好,老陈昨日才去医馆相请,不想慕公子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老陈颇感欣喜。”
慕浮笙道:“昨日馆中小童将贵府口信转述与我,说是梁老夫人身染寒疾,服药几程均不见痊愈,我便想着尽早过来看一看。”
陈管家忙道:“劳慕公子上心,快里边请。”
说着便要将慕浮笙往里面引,却顾也不顾边上的容洛。
容洛立在一旁淡淡地道:“陈叔难道就不请我进去么?”
慕浮笙回头看了他一眼,亦是浅笑着道:“正是,小洛昨日恰与我提起要来探望梁老爷,我想既是顺路,便带着他一道前来,陈管家不会介意吧?”
陈管家只得悻然道:“不介意,不介意。”
于是二人得以一并进了屋去。
待一行人行至屋廊,陈管家停下脚步,笑着对慕浮笙道:“慕公子,老夫人还在房中早膳,您请随我来。”
慕浮笙点点头。
陈管家又对着容洛朝西比了比:“容少爷,后厢房不便迎客,您若是有事,便先去前厅候着,一会儿我自去禀告老爷。”
容洛对他笑了笑:“有劳陈叔。”也没多说什么,兀自朝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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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宅待客的前厅甚是明亮宽敞,屋里陈设亦是十分讲究,就连茶几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料。
容洛走到那里,见无人招待,便百无聊赖地独自在屋内四处顾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容洛突然觉得不对。
那堂屋的墙上挂着好几副精丽的字画,那些字画有些是仿品,有些则是出自名家手笔的珍品,价值各不相一,却都意外地瞧着眼熟。
容洛走近了几步,发现屋内偏处悬挂着的一幅图十分地熟悉,他急忙上前仔细地瞧了瞧。
那是一副线条优美,色彩鲜明的兰花绘图,那花叶婀娜多姿,体态丰盈饱满,栩栩如生。角落处还题了一首小诗:“碧水瑶池莲花盛,年年逢秋年年枯。去似朝云无觅处,花别虬枝凤别梧。”字是仿唐代颜真卿的风格,笔锋苍劲有力,浑厚丰满。
但这字迹容洛又怎会不认得,分明是出自容先景之手。
经此发现,容洛大为震惊。
忆起亡父,容洛心中涌起悲痛,颤着手就要去摸那幅画,耳旁忽闻一声娇斥:“你干什么?”
容洛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丫鬟。
她手里正捏着一块抹布,见容洛仿佛是要过去摸画,急急从门口跑过来阻拦他:“住手,我们这里挂的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可笑可笑,那当真是价值不菲。
容洛心绪难平,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伸手指向墙壁问她:“你们这些画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我们老爷从各处收集过来的。”
容洛一声冷笑:“此话当真?”
丫鬟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洛不想与她多说:“你们老爷现人在何处?”
丫鬟快速道:“老爷正在后屋陪老夫人看病,你若找他,就先坐在这儿等着,但是千万不要乱动这里任何东西……喂,你!”
还没待她将话说完,容洛已经奔出了门去。
后屋房里,慕浮笙正为梁老夫人诊脉。
梁老夫人已是年过半百,如今一头白发,现正躺在床上闭目微瞑,身体极是虚弱的模样。
梁家老爷和梁夫人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梁夫人起身关切问道:“慕公子,情况怎么样?”
慕浮笙收了手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凝重。
见他这表情,梁家老爷心下有些担忧起来,忙起身道:“到底如何?”
梁夫人也道:“慕公子不妨直言。”
慕浮笙便问他们:“老夫人近来是否烧热不退,咳喘不止?”
梁夫人点头道:“正是。”
慕浮笙道:“这是因风寒引起的咳喘,极有可能并发肺部感染。”
梁老爷扶着凳沿一下跌坐回去。
梁夫人也是怔忪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慕浮笙忙补充道:“幸而及时发现,待我开些药方来,切记得要让老夫人按时服用,平日里更加要注意细心调养,切莫再让她着了凉。”
梁家老爷静默良久,方才问他:“那……家母的病,能治得好吗?”
慕浮笙道:“晚生必定尽力而为。”
梁家老爷没听到十分肯定的答复,还当他是推辞,忙忙站了起来:“慕公子别这么说,只要能够医好家母的病,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
慕浮笙摆了摆手,正要再说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梁夫人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看:“怎么回事?”
梁老爷正心情烦忧,逢着这样的搅扰,脸色越发变得沉冗:“必定又是容先景家那个孩儿,年纪轻轻,真是不知礼数,不是让老陈告诉他在前堂等着么!”
慕浮笙看了他一眼,眉心拧起。
梁夫人在一旁劝道:“老爷莫急,让我去外面看看吧。”
她说着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冲外面道:“真是没眼力见,未知老夫人正在歇息,谁还在这搅扰?”
容洛已到小院外头,先前那个丫鬟追过来打算拦着他,听见里边夫人责骂,连忙苍白着脸走进来:“夫人,容家少爷急着要进来,奴婢拦不住他。”
梁夫人厉声叱责:“没用,还不快退下!”
丫鬟一躬身向他行了个礼,便跑开了去。
梁夫人走到小院外头,果见容洛站在那里,她便对他道:“容少爷,老夫人正在看病,何事不妨过会再说。”
容洛语气凉薄:“等不了了,请梁叔伯出来说话。”
“你这孩儿……”梁夫人见他如此态度,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梁家老爷随后赶到,看见容洛,脸上露出一片厌烦之色:“你怎么又来了,道理跟你说了再三都没有用,真是越来越不懂事!”
容洛心中气愤,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冷笑一声道:“感情容洛今天还来不得了,从前没有看出来,梁叔伯的品位倒是独特的很。”
梁家老爷闻言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什么意思,梁叔伯自然心里清楚。”
慕浮笙也正巧随着梁老爷从屋里出来,见他们如此针锋相对,却也没有阻止,只静静立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
“家母生前没有别的喜好,独爱收藏名家书画,她从小画艺精湛,也曾亲手描画过不少的工笔丹青。因而至家母去世时,家中还留有不少她的作品。
先父与家母感情要好,今年夏时,父亲因为思念家母,一时情动,在她曾经画下的一幅兰花图上提了一首七言小诗以作悼念……”
容洛说到这里,声线已有些不稳。
碧水瑶池莲花盛,年年逢秋年年枯。
去似朝云无觅处,花别虬枝凤别梧。
容洛的小名碧瑶,而容夫人的闺名,正是朝凤。
他还记得那时盛夏,病中父亲扯着他一道并肩立于南岳家中的小窗棂前,仰头望着天,眼神十分惆怅:“瑶儿你说,我们奉阳家中小瑶池里的那些莲花,到现在是不是应该开了?”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不正是人生之最苦?
容洛强忍住欲要夺眶的泪水:“这样的一幅字画,不知梁叔伯可曾见过?”
梁家老爷神情一变。
容洛将他这表情收进眼里,又继续道:“还有好几幅书画,本是家母一直珍藏在家中书房里的,自她去后,父亲怕睹物伤心,便一直将它们置于箱底不曾拿出来过,后来家父仙去,不知从何处来了帮人,说是家父走后,在外的生意无人顾看,如今倒垮,欠下的债务要用房屋做抵押,于是容洛便从家中被赶了出来,此后一直不曾再见过那些字画。”
容洛说着又道:“容洛对那商场上的事情接触不多,其余的也不便多言,如今只想请叔伯给我解释一下,厅堂里头挂着的那些书画都是从何处来的?”
梁夫人脸色白惨:“容少爷莫非是怀疑我们讹了你们容家的东西?”
容洛冷笑一声:“我倒是不曾这样想过,但若梁婶非要推己及人,容洛又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孩子……真是放肆!”梁家老爷气结。
“怎么敢呢,”容洛寒声道,“先前贤侄登门拜访贵府,只想讨回叔伯早年欠下的银两,但见叔伯行辞间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容洛还当您近来生活拮据,便没多做计较。如今梁嬷嬷一点伤寒小病,梁老爷竟都要劳请我们奉阳顶顶有名的大夫亲自出诊,而且一出手便如此阔绰,容洛至此才知晓,原来梁叔伯之拮据,还是要对人对事的。”
“现在梁嬷嬷的病也看好了,眼见就要过年,梁老爷是不是该把往年在家父处欠下的银钱如数归还才是?”
“你……”梁家老爷一只手指着容洛,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洛又往前踏了一步,还再说想话,慕浮笙忙过来拦住他:“小洛,别说了。”
容洛蓦地回头看他。
慕浮笙扶着他的肩膀道:“算了。”
怎么能算了?望着那衣着光鲜的梁家夫妇,容洛血气上涌,红着眼睛对他道:“慕浮笙,你做什么,莫非连你也要帮他们说话?!难道我说错了吗?”
那水光闪烁的双眼着实教人心疼,慕浮笙将他搂过来,低声道:“不是,我怎会帮他们说话,有什么委屈我定是帮你,但他们到底是你的叔伯和叔伯母,有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梁老夫人现在又病着,说什么你都讨不了好,还是等下次把事儿弄明白了再说吧。”
容洛甩开他的手,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到底还是听了,扭头走出了梁家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