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薛珂传
作者:布丁琉璃 | 分类:言情 | 字数:2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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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2 神龙政变(三)
前些日子听闻张易之在宫中大炼丹药, 这倒给了我启发,想出了用硫磺、硝灰和炭制作简易火药的法子。
好在这个年代已有简易的炮竹,其原料和原理与火药的制作基本相同, 我便命人寻了一个老实本分的爆竹师傅, 另置一处偏僻住处, 让他按照我的想法改良火药。
绣球般大小的圆罐子, 里面按比例装满硫磺、硝灰和油, 密封好,只留一条硝线在外头。点燃硝线后全力掷出,轰的一声巨响, 碎石乱飞,火苗嗖的一声将杂草点燃, 地面颤动。
上官婉儿和太平见其威力, 大喜, 当晚便差了二十个年轻力壮的苦力来,连夜秘密赶工, 做出了五百个小炮弹和一百个加大的□□罐。小炮弹可当手榴弹投掷,大□□罐便要配合投石机,多用于攻城。
这威力自然比不上后世的手榴弹和导弹,但那石破天惊的巨大爆破声足以将这个还没有闻过硝烟味的时代吓得肝胆俱裂。
火药制造完成的那天夜里,天公不作美, 下起了凄寒的大雨。火药一旦受潮就成了哑弹, 我急的团团转, 冒着初冬的寒雨指挥苦力们尽力抢救, 最终抢回来了七成, 剩下的百来号炮弹全被浸了个透湿。
浑身冰冷湿透地回到外司省,迷迷糊糊躺下, 半夜发起了低烧。
烛影摇曳,昏昏沉沉中我感觉到有一个影子坐在我床前,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为我擦拭着脸颊,动作极轻,像是不忍惊动什么似的。
我以为是海棠,便清了清干燥灼痛的喉咙,哑着嗓子闭目道:“海棠,倒杯水来。”
额头上湿热的毛巾被拿开,那个身影起身动了动,片刻后一杯温茶递到我唇边,一个熟悉而低沉的男音道:“张嘴。”
我猛地睁开眼,惊异道:“你怎么在这?海棠呢?”
“她撑不住,睡着了。”程野神色淡淡的,眉宇间却有几分郁结,明显心情不好。
我就这他的手喝完一整杯茶水,这才‘呸呸’两声吐出茶叶末子,呼出一股灼热的气息,问道:“那批火药怎样了?”
程野卷翘的睫毛一抖,眉头拧得更深了,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反手将茶杯倒扣在案几上,锋利的眸子扫过我因高热而通红的脸颊,嘲道:“你大可安心。你娘和上官婉儿方才去了别院,现已将那儿彻底肃清干净了。除了一窖的火药,一地被雨水冲净的鲜血,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被程野染上怒意的眸子给震住了,半响回过神来,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喃喃道:“你……说什么?那些人,炮竹师傅和那二十个男人……”
蜜黄的烛火中,程野沉默片刻,道:“全死了,为了保密。”
我张着嘴半响,不知该说什么好。程野拨弄着案几上的小茶杯,“你制造那玩意儿,不就是为了杀人的么?现在做出这副表情,又是在可怜谁?”
我曾信誓旦旦地对程野说:我跟我娘是不一样的,我对党派之争没有任何兴趣……如今,却是我食言了。
我不可怜谁,也不后悔。身不由己,却要莫名背上一些罪孽,我只是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我静静地望着程野,哑声笑道:“我不可怜谁。我可怜全天下人,谁又来可怜我?”
程野没说话,神情复杂,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陌生。
良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劈啪作响的声音,程野起身寻了把尖嘴剪刀,漫不经心地剪去烛花。
我正要说点什么打破沉寂,却听见前院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混合着淅淅沥沥的冬雨,仿如一道催命符。
不一会儿,外头守门的小厮踩着水洼一路跑过来,在门外道:“大人!外头来了一位锦衣公子,说是有急事找您!”
公子?我强撑着沉重的身子起身,哑声道:“可有通报姓名?”
程野取了外衣给我披上,又去开了门。小厮躬身后在门口,递上一柄青花纸伞,道:“他说您看了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我穿了暖靴披衣下床,接过那柄纸伞撑开一看,只见熟悉的工笔画勾勒出朵朵精致的兰花,清淡素雅。
“是他?!”我惊异。
莲花六郎张昌宗站在冷入骨髓的冬雨中,没有撑伞,只披了一件勾着墨竹的斗篷,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湿,发梢滴水,他却浑然不知,一张清隽如莲的俊脸被雨水冲刷得惨白。
“错了,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张昌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形状优美的唇此时毫无血色,眼神空洞无神,神色痛苦中夹杂着几分挣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般,哪还有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鹿神不是神……她只是一颗棋子,是废太子李贤送入宫中的奸细。”说完这一句,面前这位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人竟眼眶一红,屈膝就要下跪,“薛大人,求你救救五郎!”
我伸手要扶他,却有人更快一步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朝上拉起。
张昌宗弱柳扶风,如何挣得过人高力壮的程野?被程野铁钳似的手攥住胳膊,张昌宗不好再动,一张嘴便灌进一口雨水。
我看了半响,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一句话打回,张昌宗顿时变了脸色,身形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劝过,他不听……”张昌宗咬了咬唇,凄惶地朝我拱了拱手,道:“是六郎僭越。只盼薛大人日后能发发善心,给我兄弟俩留个……全尸。”
长安五年,元月。
武则天再次病重,昏睡数日,咳喘头疼不止。朝廷人心涣散,波涛暗涌……那个时刻终于来临!
张易之任奉宸令时曾举荐了不少官员,如城门郎徐远洲、地官侍郎简宁之、监察御史蒋晖。如今武则天病重,张易之联合这些虾兵蟹将,与太子李显里应外合,打算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择机取而代之。
新年的余韵还未远去,太平公主府依旧挂着串串大红灯笼,衬着皑皑白雪,更添几分冷艳。
梅花幽香,上官婉儿穿着一身紫袍官服,头戴幞头官帽,柳眉星眼,不着粉黛,沉静如水中又透着几分看透一切的精利。她纤长的玉指执着一枚黑子,轻轻按在棋格上,轻轻呼出一团白气,笑道:“阿月心神不宁,输了。”
上官婉儿披着雪白的狐裘袄子,扔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握了握腰间挂着的一柄短剑,蹙眉叹道:“张易之和徐远洲已放火烧了鹿鸣塔,太子和李多祚已整兵待发,你们怎还这般安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同样是等风,上官婉儿等得气定神闲,而太平公主则等得煞气腾腾,我不由看得有趣,原本紧张万分的心情也被冲散不少。
上官婉儿自顾自复盘,淡笑道:“珂儿,李多祚带了多少人?”
我道:“五百禁军。”
“刘清河那边准备如何?”
“以勤王的名义,用三千甲兵给宫中的侍卫换了一次血,全换成了咱们的人。”
“那咱们也准备进宫罢,还能看到一场好戏。”上官婉儿笑笑,再抬眸时,原本温和的眉目绽放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
鹿鸣塔此时已燃起大火,腾天的炽热火焰宛如地狱的红莲之火,从第一层燃上第七层。浓烟滚滚,火光将宫中的积雪映得通红,时不时传来木材烧焦倒塌的声音,宫女和内侍们抱头哭蹿,哀嚎遍地。
我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侍卫衣裳,伸手将长了一截的裤腿和袖管扎起,歪戴着头盔,不耐烦地朝身后那人道:“我就混进去看看陛下,你跟来做什么!”
“我得保护你。”程野用拇指擦了擦龙纹画戟,面无表情道。同样的铠服穿在我身上是不伦不类,穿在他身上就是英气万分。
我伸手顶了顶头盔,正要说什么,却见几十个侍卫执着明晃晃的刀从东门冲了进来,团团围住塔前樱树下一个纤白瘦小的身影,嘴中喊道:“鹿神祸国,诛杀妖女!诛杀妖女!”
光秃秃的樱树下,鹿神一头如雪般飘逸的白发,却身中数刀,一袭白裙沾满鲜血,蒙面的鲛绡也不知哪儿去了,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妖女!你身为突厥奸细,妖言惑众败坏国运,可知罪?”
人群中有人朝她大喊,我看到鹿神的嘴巴张了张,却终究吐不出一个字眼。她望着侍卫中的一人,勉强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然后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噗嗤一声没入鹿神的胸膛。
殷红滚烫的鲜血直喷丈余高,喷洒在厚雪里,溅在她面前那位握剑的侍卫身上。我看到鹿神倏地瞪大眼,像是不可置信般的看着没入胸前的长剑。鲜血将她素白的群裳染得透红,宛如夕阳下新娘嫣红的嫁衣。
她颤抖着唇,嘴唇微微张合,似乎说了一个什么字。然后她枯竭的身子随着那位侍卫拔剑的动作一歪,仰面倒在被鲜血染成胭脂红的雪地里,死不瞑目。
曾经受尽国人崇拜的国师,享尽万千尊贵的鹿神,终于在这场动乱中做了第一颗被抛弃的棋子,成了一具破碎的尸体。
四周微妙地静了片刻,那位侍卫高举着沾血的长剑转过身来,带着几分疯狂的意味嘶声高喊道:“替天行道,妖女已死!”
正面看到那人沾满鲜血的脸,我心下一惊,不由地后退一步。
张易之!
那人赫然就是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李贤安插在宫中控制鹿神的暗线——张易之!
程野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我看了鹿神那遗落在雪地里、任人践踏的尸体一样,深吸一口气,道:“别管这,先去上阳宫紫宸殿。”
上阳宫的侍卫全换了新面孔,武则天显然被张易之软禁了。
程野在地上捡了几块碎石子,在掌心掂量了几下,然后拇指和食指一屈一弹,只听见‘咻咻——’几声风响,石子飞出,门口的几位侍卫应声而倒。
程野一脚踹开门,横章几个手刀劈下,门里守着的几个侍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直挺挺栽下。
我暗自朝程野竖起大拇指,然后四处找寻一番,寻到青石大板砖一块,掂量掂量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我朝程野道:“李显应该就要提剑冲过来了,你先在外头候着,别让人发现这边的异状。”进了大殿,只见轻纱曼舞,也没有点灯燃炭盆,偌大的殿内凄凄冷冷的,透着入骨的寒意。
我大咧咧转入内殿寝宫,本以为里头没人了,便低声喊道:“陛下,偶来救你啦!”
刚喊玩,冷不防一条矮胖的人影跳出,满头冷汗地拿着一柄匕首对着我,哆嗦喊道:“谁……谁?别过来!来……来人!”
“简宁之?!”我摸着袖内的武器,愕然。
简宁之吓得面色发白,抖着匕首结巴:“薛……薛……”
“……”
就这胆子还想造反?我无语,掏出袖内的青石大板砖一甩,板砖带着呼呼风声‘吧唧’一声砸在简宁之那张贼眉鼠眼的大饼脸上!简宁之还没‘薛’玩,就两眼翻白、鼻血横流地朝后倒去,肥胖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我厌恶地看着面门上印了一条板砖红印的简胖子一眼,刚要抬脚补上一脚,便听见内间传来一个浑浊而苍老的嗓音:
“昌宗,朕好似听到了珂儿的声音……你给朕瞧瞧,是不是珂儿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