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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55.月华中

书名: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字数:3922 更新时间:2024-10-10 22:38:14

已经很久不下雨了, 城中的蝉鸣渐渐转沉,大街小巷死气沉沉,鲜少有人出没。

太旱了, 连府中的井水都要干了。

慕挪连日来做着同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她悬浮在黑暗中, 一双手从黑暗中探出来, 捂住她的口鼻, 想要将她闷死。她明知只一场梦,依旧吓的够呛。

梦外,花不如正巧路过慕挪门前, 她听见屋中的榻上传来痛苦的呻\吟,便进屋将她的被褥掀开, 训了句:“活该热的直哼哼, 这是什么天气, 犯得着捂着被褥睡觉?”

慕挪讷讷的睁开眼,望着雪白的床顶, 一时间还难以回神,叹息了句:“奇怪了,从前的朔州城没有这么热的。”

花不如将屋中的布帘一一拉下来,挡住外面的阳光,屋中终于得了几分阴凉。

“府尹说今年是从未见过的大旱, 好几个月不下雨了, 城里的人都慌了, 连粮油也一抢而空。对了, 他方才来了一回, 想请你想想办法,向皇城那边请愿……”她话还未完, 忍不住叹了口气,慕挪又趴下睡着了。

又是那个无休无止的怪梦,那双手又来了,直接盖在她脸上,她心里着急,又醒不过来。她想这怪梦或许与天气有关,或许与她近来难以释怀的坏心情有关。

这个让人郁闷的梦又被惊扰了,有人又进来了。

慕挪努力睁开一线眼缝,看见花不如已经不在了,窗外多了另一个人,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她吓了一个机灵,坐起来喘了两口气,用被褥一角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苏如仕隔着窗问她:“怎么就醒了?”

她定了定心神,面无表情道:“苏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走到府门前,见门开着,我喊了一声没人来,只好直接进来了,惊扰郡主了。”

慕挪飞快的穿好鞋,走到桌边一本正经的坐下,“千里迢迢来做什么?”

“专程来找你。”

她冷漠的瞟了他一眼,近乎想与他撇开一切关系,“找我来做什么?”

苏如仕一时还未探到她口气中的意思,道:“我、我与陆大小姐之间已经完了,与董妃也是。”

料想之中的,她头也没抬,淡淡道:“董妃会这么轻易放你走?你是逃出来的?”

“不是,我是正大光明的出宫来的,只不过不打算回去了,”见她要说什么,他心中莫名一阵不安,连忙道:“你答应过我,如果我抛开宫中的关系你就跟我走,天下那么大去哪里都可以,你过答应我的。”

她冷笑道:“你要我从郡主变为逃犯?这就是你的夙愿吗?”

苏如仕连忙道:“如今吴国四处都是动乱饥荒,根本不值得你留下,现在宫中更是势力涌动,圣上又不管不顾,多日不上朝,你如今离开这里,又有谁会追究?”

“圣上又不上朝了,为什么?”

“国师说圣上元气亏损,不能收扰,所以一直在内休养,算上今日,应该有十日未出门了,那些堆积成山的奏折,全被皇后与太傅夺去批奏,他二人只是为显权势,自然一通乱作,一个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国家,你还愿意做这里的郡主吗?”

她沉思半响又淡淡一笑,“为什么不做呢?我是吴国人,不留在这里,还能去哪里?我还没查出当年歼灭八王府的幕后凶手,即便做一个动乱之处的郡主,那也好过做一名流窜的逃犯,正是在这个风口浪尖,我才劝你安分守己,不要为了犯不着的人丢了下半生。”

“你不是犯不着的人。”

“我是。”

苏如仕疏忽怒道:“不准胡说,除非你不是宋胭脂。”

她心头又累又焦,只觉得这个名字已经是满满的负担,一再压迫的她无法呼吸。

她抬起头,眼底的颜色被阳光滤得千变万化,苏如仕浑身一颤,问她:“为何这样看我?”

“骗你的,我一直在骗你,我不是宋胭脂,从来就不是。”

苏如仕登时面目灰白,“胡说八道,你当然是,你如今这样说才是骗我。”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话句句属实,我不是。”她目光咄咄,逼得他一时怔怔。

他认真仔细的分辨的脸,她的笑总有几丝无关紧要,她的冷漠也并非装腔作势。

没有错,他质疑过,怀疑过,那个有些俗气野蛮的宋胭脂怎会是名满皇城的晋安郡主?他早该看透的。

慕挪继续道:“宋胭脂曾是我贴身的女婢,我辗转到陆公府与她重遇才留了下来,如今她已经死了,人死节哀,我劝苏大人不要挂念了,因为真正的宋胭脂并非是你看到的模样,她与我一样,在人前都戴着这副八王府的人/皮面具。”

“你是说她也在骗我。从头到尾我都不曾知道她的真实模样?”

她点头,“至少她有所隐瞒,并非句句真话。”

苏如仕垂下头,双肩颤抖,双手死死攥着,骨节发白,“她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她大可以编谎话,可是事到如今,太累了,她心里有太多事,将曾经的陈年往事继续掩盖,只会伤了她的筋骨。

门外热风停下来,枝叶渐渐归静,她的心也定了下来。

“我不记得其中细节,但她的确因我而死,或者说是我杀的。”

苏如仕看见她将视线移到门外,那里腾起热浪,枯草沙土融化一般的在扭动。

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悲凉,只因为,她连假话都不愿继续捏造了。

亦是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对宋胭脂的牵挂并不是风月之情,只是觉得在一个老宅的下人身上,寻到了远离深宫的气息,贪念让他幻想能与她远远离开皇城,有个乖巧的陪伴。

而如今他要如何自处?

“如果你是宋胭脂,我会感谢你,至少我觉得身边还有一个人,现在你不是宋胭脂,我也感谢你,至少我知道即使只剩下我一个,我也要离开。”

慕挪扭头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报复?”

“她非我妻非我爱,为何要报仇?”

“我以为你爱她。”

“也许我只是被你迷惑了。”他颓然失望,缓缓往外走去,行至院中又停住,“能求郡主一件事吗?”

他背影孤单,竟有些可怜,可她却道:“不能,你不必求我,也不必回宫了,不如就暂留在朔州城,城中守卫森严,比起外头还是安全几分,还是别走了。”

他一愣,“留在这里?”

“恩。”她顿了顿,“我这里还有两间空屋,你任选一处,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在城中其他地方落脚。”

还未等苏如仕回应,院门被人推开了,二人扭头望去,便见是百里扶桑来了,来的突然,二人都吓了一跳,站了起来。

他眉眼依旧轻软,淡若萌月,但此刻颇有些倦容,而他背上那人却垂着头,阖眼无声,是陆千芊。

慕挪踌躇片刻,才迎前上去,“怎么回事?她受伤了?”

“连夜赶路,她太累了,睡着了,”见慕挪没下一步动作,百里扶桑道:“不如先找个地方,让我把她放下来?”

待匆匆安顿了苏如仕,慕挪便想去看看百里扶桑二人。

她远远的站在那处屋前,透过半掩的门扉中看见陆千芊已经醒来了,正坐在桌边与百里扶桑低声说着什么,百里扶桑突然抬头看过来,眼底淡淡的,顺手将门掩上了。

他目光还真凉,在说着什么她不能知道的事。

她心头不悦,倒退两步转身离开了。

当天那顿晚食吃的十分沉闷,没有人肯说话,连半句寒暄也没有。慕挪盯着筷尖,囫囵吞了几口便起身出去了。

夜中的大地散着白日的热气,街道上鲜少有人,偶尔有路人挑着担子匆匆返家,担子中的小瓦缸里,是从别处借来的水。人走过,城里又是一片寂静。

从前的朔州城花红柳绿,绫罗满街,路有唱妓,声音能盘楼宇,现在全变了。

她左右顾盼,竟找不到从前的一点影子,她想这到底是不是朔州城。

这么多年,她总盼着有一日平安的回家,而今归来,心境已大不如前。

身后来人挑着灯,将她的身影远远的投在身前的地上,她的轮廓形单影只,仿若一头孤兽。她加快了脚步,那灯火却紧随身后。

她停住,回头狠狠看过去,却见提灯摇晃着,百里扶桑已经驻步了。

“想去哪里?我送你。”

她指尖捏着裙边,“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看月亮。”

百里扶桑眉目微微一柔,“今晚全是乌云,好像没有月亮,还是回家吧。”

她没有出声,突然问:“我们多久没见了?”

“你有两个月余没见过我,我只有二十七天没见过你。”

她微微一愣,半晌道:“真计较,你算的这么清楚?”

他停住,转身握住她的手,这是不同以往的牵,他的手指不再只是隔着衣袖停留在她手腕上,而是一瞬间将手指与手指缠在一处,触着皮上的凉,透着骨中的热,她心中莫名一跳,缩了一寸,却被他牢牢牵住。

他的手原来是这样细弱的,不应该属于冰冷的剑柄。

她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明白明明是久而不见,在他心中却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二人走在墨色的夜幕下,只有灯影晃荡。

“我听说了宫中的事,燕南风还好吗?”

“他不会有事,只不过……”他顿了顿,问,“如果圣上死了,你作何感想?”

“不作感想,我已经不指望他能为八王府主张恩怨了。”

百里扶桑缓缓颔首,将那日夜袭国师之事,及他与燕南风的猜测都告诉了她。

慕挪本来早有心理准备,听了他的话,却还是怔住,直到跟着他走出街口才问道:“那以后怎么办?”

“这件事暂时只有你,我,燕南风及陆千芊知道,现在燕南风正在宫中与国师僵持,我们三人不要外传,等此事平缓下来,才能找机会扶正世子。”

“燕南风是皇后的人,怎么可能帮世子?”话毕她却沉默了,按如今说来,她也是皇后的人。

他沉吟半晌,只道:“总之,吴国总会有个世子。”

慕挪一时未多想,只是抬头看了片刻路尽的浮云,它似散了些,有月色透出来,照的大地一片静谧。

她微微叹了口气,“宫里的事越来越没意思了,一点过去的风气也没有。早知回来遇到这样的世道,真不回来了,反正回来了,也没能为我父王母妃做些什么。”

他笑了笑,“可若是你不回来,又会有多少人是遇不上的?”

“若是这样想,那还算是不枉此行吧。”

那些深宫里的事,在这一刻再与他二人无关了,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像是没有倦腻的时候。

月正出叠云,将他的侧脸浸透月华,纤长睫毛上有星星点点。

这一刻的月华,这一刻的人,使她的心安定下来,没有泯灭在众生的困苦中。

二人缓步行至八王府前,府中的灯火已经熄灭,百里扶桑在院门外低声道:“燕南风希望你留在朔州城,可我知道现在朔州城里都是他的人,十日后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

她默了默,“其实朔州城中的驻兵是我应许过的,是我自愿的。”

百里扶桑面上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没什么,”他又笑笑,“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