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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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去天山
北上启程的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京城的雨太凉了,胭脂坐在空荡荡的马车中发着抖,推窗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百里,他还未佩戴蓑衣斗笠,大雨在他的轮廓上折出一层朦胧水雾,鬓角的一丝黑发贴在脸上,随雨水微微弯曲。
他望着前方的士兵,却在问她:“你在看什么?”
胭脂刚要开口,却想起假扮哑女一事,指了指车内,示意他坐进来。
他回:“不必了,雨很快就会停了,马车是留给世子的。”
车马队调了个头,过了几条寂静的街,停在皇城正门下,遥遥看城门下一片银铠光,慕连侯站在人群中央,身边是数日未见的陆千芊,她今日也换了妆容,挽袖盘发,颇有几分男子的英姿飒爽。
慕连侯上前,道:“有线报传出来,听说我父皇根本没有下天山,我看都是国师从中捣鬼,早知他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陈年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百里扶桑调转马头:“那么此行就不是迎圣驾,而是去接回圣上,看来要登天山了,上车吧。”
车马队重整,往皇城西北方的树林而去,慕连侯与陆千芊上车后,胭脂为了躲避,钻到马车的隔帘后,枕着小包袱半眯着眼,车厢中太安静。
便听慕连侯问:“听说皇城司也在准备出行,燕南风作为皇城使也在其中。”陆千芊复杂的点了点头,“我以为他与你成婚在即,他已经不会再参与这些事了。”
“世子说笑了,如若两月后我与他成亲,他不会成为我的人,我却会成为他的人,最终我们陆家都可能会被迫为皇后效力。”陆千芊握着茶杯的五指紧了紧,“他如今暗中将陆公府包围的水泄不通,自然可以说明他的意图,宫中每走一步都涉及生死攸关,他深谋远虑又怎会走错,但说到底我与爹一心向世子,世子心中明白就好。”
慕连侯点头,声音又刻意低下去,“我近来打听到,皇后娘娘与董妃都遗失了党羽名册,这才可以解释,为何燕南风与苏如仕都去了一趟陆公府,他们怀疑是太傅的人偷走了名册。”
“同时遗失……怎会如此巧合?但那名册绝不是我们的人偷的。”
“无论是被偷还是遗失,于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一旦名单被人呈于父皇面前,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陆千芊点了点头,突然抬手揭开身后的隔帘,盯着蜷在狭窄隔间里大着胆偷听的人,训道:“这是哪里来的下人,竟敢与世子同车,还在偷听?”
车外面传来百里扶桑的声音:“是我的下人,一个哑女,有什么不妥当吗?”
陆千芊掀帘的手抬得高了些,目光中似含锋芒,将胭脂上下扫视,浅浅一笑:“说起来,我家中那个婢女是从公子府上逃走的,公子现在索性把这个哑女赔偿给我吧。”
百里扶桑淡淡道:“不行。”
“为何不行?”
哪知道他竟完全不理会,索性趋马向前去了。
“那个胭脂的跑了?”慕连候问道。
“嗯,本以为她跟了我几年,不会有二心,没想到生来就是个贱胚子,找着机会就外逃。” 她扫了他一眼,心中不悦,道:“世子不用忧心,这样的下人,死了才好。”
一路北上走了八日,人烟逐渐稀薄,风景萧条,更可怕的是天渐渐凉了,即便是午后,也总有几分秋季的寒冷,所有的人都换上登天山的御寒长衣,只有胭脂裹着两件薄衫,在马车里面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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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连侯好戏道:“你这样睡下去,只怕是会冻死,这件拿去盖着。”他又想起她听不见,索性将腿上盖着的羊毛毡盖在她身上。
陆千芊斜眼看着,语气不轻不重:“让她下去跟着马车跑便不会冷了,这一路上她也算是最清闲的,睡了好几天,哪里有这样的下人,太放肆了。”
“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但她毕竟也是个下人,世子何必怜惜这种可怜巴巴的下人。”她声音冷厉,“女人的心最毒了,世子该小心一些。”
她竟真的叫停马车,让胭脂下去,慕连侯推开车窗,对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胭脂感激的笑了笑,抱着双臂跟在马车后面,身后的年轻士兵好奇的凑上来和她搭话,她不回应只埋头苦走。
远处就是天山了,一座终年的雪山,遥遥一望只见白雪皑皑,不见一丝葱翠,迎面的风里已透着冰雪的寒气,寒风灌入她的四肢百骸,冷到五脏六腑,她的膝盖从数天前便开始酸疼,早已迈不开脚步,终于走不动,落在最后面。
百里扶桑原在队伍最前方,此时折返回来,正要与慕连侯商议上山的路,车帘一揭却察觉少了一人,“我府上的人呢?”
慕连侯朝窗外做了个眼色,陆千芊淡淡道:“是我让她下车的。”
“她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吗?”
陆千芊身姿坐正,“谁让她总用眼睛看我。”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百里扶桑起身出去:“我知道了。”
他上马,朝着队伍的尾巴赶过去,遥遥看见胭脂落在百丈开外,正在迎风迈步,衣衫被风一吹显出单薄的骨架。
百里扶桑赶上前,将她抱上了马背,又用冬衣裹住,只露出她半颗脑袋。胭脂心里好一阵感激,但是舌头也僵了,话也说不出口,索性歪着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冷,还是冷,她又想起那一年,火烧起来不久就下了雪,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缩在院角的一块石板后面,外面传来刀剑的厮杀声,逃窜的脚步声,还有房屋坍塌的声音,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她试着回应:母妃……娘,我在这里。
一片雪绒钻进她的喉咙,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猛然惊醒了。她人还坐在马背上,双眼被蒙在冬衣中,身子软绵绵的靠在一人胸口,她伸出头,远处天山更巍峨了,而寒风刮的人禁不住闭上眼睛,远观的车马队正在急速向前行,目测天黑前能到达天山脚下。
“胭脂。”百里扶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问:“你的母妃是谁?”
她心头一惊,他又问:“不要骗我了,你是谁?”
她低声道:“已经说过了,我叫小池。”
他紧锁马缰,声音陡然下沉:“八王爷之女,名挪字池,小池只是化名,如果这样说来,你也不算是在欺骗我。”他夹紧马腹,继续朝前走,“你不说话,就当做你承认了。”
胭脂蜷缩成一团,胃里是一阵阵抽搐的巨痛。
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她有些怕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那些曾有过的不安又迎面而来,干脆一点,像杀了宋胭脂一样杀了他吧……她被自己疯狂的想法吓到,心中是说不出的万念俱灰。
不是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垂下头黯然道:“算我求你了,别叫我慕挪,别告诉别人。”
一时间他眼底如风过境,“好,知道了。”
天黑之后,车马队绕过冻成镜面的小河,终于抵达天山脚下,天山被传有仙人久居,然后依照现在所见,是不太可能的,这里的山脚下已是荒无人烟,仅有几栋破屋,窗门紧闭,似是早无人居住。夜里气温陡降,人马都在破屋中度夜,明日太阳一出再上山。
几处屋中竟还有一些衣物和粮草,还有一处铺好的被褥,都是新物件。
慕连侯环视四周,确认道:“不久前就有人来过这里,还是宫中的人。”
百里扶桑用剑鞘挑开衣物,看到上面一片紫绣盘花纹,“的确是宫中的东西,不知是谁的人马先一步到此。”
“莫非他们已经先一步登上了天山?”
“不对,如果已经登山,怎会弃下粮草衣物,一定是途中匆匆离开的。”
陆千芊望了望窗外,推测道:“莫非是遇到什么状况?”
随行的周将军闻言,立即安排了士兵将几栋破屋围的水泄不通,慕连侯制止道:“这里天寒地冻,也不怕有人围攻,不要让将士们顶风战一夜,明日我们还需蓄力登山,让他们进来。”周将军颔首称是,众人便都分头挤入其他几间屋。
雪山脚下山风呼啸,屋中也冷的够呛,唯一的睡铺给了陆千芊,其他的男子均合衣靠在一旁,胭脂缩在离窗最远的角落,除了两件薄衫,怀里抱着一团枯草,还是冷,冷的人竟格外的精神。
黑暗中谁的双眼发亮,朝她看了过来,又悄然起身坐在她身侧,是慕连侯。
“你看你的脸,白的,在夜里都能发光了。”他褪下里衣盖在她腿上,这里的冷已然超过所有人的认知,她不愿要他送来的衣服,朝一旁挪了挪身子,他一愣,将外衣又盖上去,自言自语似的,“你是扶桑的人,咱们自己人,我肯定不会让你冻死的。”
她望了望屋中其他几人,见他们都熟睡着,这才抬起头,靠在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唤了一声世子,慕连侯怔怔,又看了看她的脸,将她的手一拽,带着她悄然出了破屋。
屋外大风凌冽,风中夹雪似夹着刀,一刀刀割在胭脂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他们寻了块巨石躲在逆风处,“胭脂?怎么是你?你的脸易容了?”
不远处木屋中没有动静,慕连侯这才抬手在她脸皮上重重一捏,滑腻柔软,分明和人脸一样,“你失踪的这些天,就是为了易容,为什么啊?我在宫中寻你好久,还以为你被杀了呢,还好你没事。”他顿了顿,“你要是死了,怎么和你旧主子交代啊。”
她吸了吸鼻子,“郡主若是知道世子如此善待她身边的人,会感激的。”
他默默笑,“我不必她感激,也不要你感激。”又默了默,“扶桑是我亲信,你跟着他便是跟着我,这个决定很聪明,只不过扶桑只知你是我的故人之友,并不知你与八王府的关系,我本想劝你还是不要说破为好。”他话里似有说不破的它意,胭脂见他神色认真,一时心惊,不知让百里扶桑猜透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对是错,只得百感交集点了点头。
二人正准备回木屋,慕连侯却突然做了一个倾听的手势,风中有声音,有许多声不均匀的粗喘,他扭头看去,看见木屋四周闪现处无数流萤般绿油油的光点,正缓慢的靠近,待到高空月斜,大地洒满银辉,二人才看清四周的是什么。
慕连侯警惕的拔剑,将胭脂挡在身后,“别动,是雪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