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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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指尖的糖
近日以来,燕南风在府上定下一条规矩:传闲言杂语者,三十文起扣,光天化日下交头接耳者,四十文起扣,各苑之间频繁奔走者,五十文起扣,不安分守己着,八十文起扣。
胭脂心道,这整顿莫非是针对自己之前的东窜西窜吗?她掏出两文钱,透过院墙上的花窗递给外面的小松,又接过她递上来的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已经碎掉的点心,她捏起一块塞进嘴中,心里不满足,“这点心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日子了,起潮了,好怀念后厨大嘴做的玲珑豆,唔……你明日再偷点豆沙果子来吧?”
小松叹气道:“今时今日府上是什么状况啊,我可不敢再来了,要是被姑爷抓住了,一年的工钱就没了。”
“她这不是摆明了挑战小姐的权威吗?小姐没打算和他闹吗?”
“没有,前几日老爷寄了封信给小姐,大概是教训她,让她看着皇后的面子上让着姑爷,唉,女人啊没有办法左右这种事,一但婚约定下来,那还不嫁鸡随鸡嫁狗随……啊!”她看见胭脂身后走来一个人,话还没说完,兔子一般窜进身后的竹林消失了。
胭脂将油纸包掷出花窗,转身对着燕南风傻笑,“姑爷早。”
燕南风望了一眼洒在花窗上的碎渣,道:“府上的额桂花酥有这么好吃吗?犯得着冒着被罚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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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吃,尤其是隔了三夜的更加不好吃,就这还要和厨子买呢,可是没办法,自从公子不准我半夜去觅食,我就整天饥肠辘辘的。”
他微一沉吟,而后娓娓道:“你今晚去觅食吧,找些你爱吃的回来,顺便帮我带一笼水晶糕。”
是以,今夜明月高悬,胭脂欢天喜地的踏出了锦华苑。
尽管此间月色撩人,府上却不见人走动,胭脂得了片刻安宁,心情尚好,脚步轻盈间到了东苑门外,却没进去,只贴着苑墙听见苑内有人在唱小曲,期间有两人说话,笑语声声。
她从高高的花窗间望进去,看见院中不仅有陆千芊,今夜还有慕连侯,他二人正并肩坐在春生的桃树下,对着面前的池中月影谈笑风生,树梢走过风,花瓣一瓣瓣落,落在人的肩头和手中。
当年,有传闻说陆太傅的小女对世子有心意,那时候她总傲然的以为她比不过自己,不可能与世子有什么故事,如今看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与河西,甚至不用三十年,区区几年就已有高下。
她吸了一根草籽下去,捂着口鼻不敢咳出来,便匆匆离开,一转身就看见粉墙下多了一个人,面无表情看着她。
“奴婢见过百里大人。”
“你来干什么了?”他的声音透着凉意,腰上的在月光下泛起寒光。
胭脂低下头,加快脚步,却感到他缓缓跟了上来,忙道:“奴婢路过呀,不牢您相送,奴婢先走一步。”
他脱口而出,“我看得出来,你心思不单纯,你接近世子有什么图谋?”
图谋?我能有什么图谋?你们这些宫里的人果然是把人往坏处想。
“奴婢不敢,奴婢身份卑微,不过是仰仗着世子的威名,仰视他钦佩他,不求与世子同行,不求与世子同坐,也不敢对世子有丝毫妄想。”她转过身,“奴婢只是凭借心中对世子的崇敬,才想做酥酪给世子,即便是讨好世子,也仅是寻常的讨好,和天下的女子是一样的心情。”她太会扯谎了,说的连自己都信了。
百里扶桑面无神色,眼观鼻鼻观心,始终如一,半晌才道:“世子这几夜都有约了,你不必给他做了,去做一份给我,做好之后直接送去南苑,我在那等着。”
百里扶桑,这么个人物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胭脂一时回忆不起来,说起百里这个姓氏,好像朝内倒是有那么一户,但是谁呢,又是何时和世子走的这么近的,她一无所知。
小半个时辰过去,她端着蒸好的酥酪去了南苑,却见深蓝的苑门半敞着,她探出头,却退了三步,门中那人扭头看着她,眼中清光微动,冷笑道:“让你去觅食,你就觅到这里来了?”院中一张石桌,桌上正摆着一副棋,燕南风正隔桌与百里抚桑对弈,他随手将棋子一放,显然并不关心棋局,“你个死丫头,我的水晶糕在哪里?你去了后厨这么久,还没有偷到吗?”
她露出奴才该有的笑,腆着脸走上去,道:“正想和姑爷说,没有水晶糕了,这份刚出炉的蒸酥酪请姑爷尝一尝。”
他淡淡扫了一眼,“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给别人的东西吗?走开。”他手中的棋子一起一落,果然还是输了,脸色便很快沉了下去。
“今日这一局便到这,多谢百里大人承让燕某,夜已深,燕某先行一步了,有句话还请大人你带给世子,燕某那处只有这一个奴才,事事要她亲力亲为,若她离锦华苑太久了,怕是不大方便,如果世子要吃蒸酥酪,还请通报一声,来锦华苑亲取。”他有对胭脂道:“把手里的东西丢了。”
回苑后,燕南风直上了阁楼,一句话也未和她多说,她一人回到屋内,心里正七上八下,碧之忽然夺门而入,喘着大气,奶声奶气:“你回来啦?大半夜的让我四处好找啊,给我倒杯茶,要热的。”
胭脂递上茶水,奇道:“你去找我干什么?”
“公子让我去的,看你半天不回来以为你跌到池塘里去淹死了。”
她一愣,想了想他方才一番神色,“我不回来,他就着急?为什么?”
碧之从茶杯间抬头,瞪圆眼睛,似觉得她足够蠢:“因为他饿啊!”
她转身取出抽屉里藏着的纸包出门去了,寻了一圈,发觉燕南风倚躺在苑中一棵巨大的树上,枕着头正盯着圆月,一席鹤氅垂下正遮住树干,仿佛飘在枝梢,似个小仙。
她走上前,讨好着:“公子口渴吗?要喝茶吗?”
“不必了。”
她靠上前仰头望着他,他却蹙着眉,不太高兴的模样,她道:“小的坦诚,今日确实因为只顾着蒸酥酪,忘了公子的水晶糕,下月下下月下下下月的工钱,公子也一并扣去吧。”
“你那点例钱,我还真瞧不上。”
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之前藏好的麦芽糖,“小的知道公子是因为饿了才不高兴,小的今日特地把私藏的糖贡献出来,求公子原谅,小的以后再也不去南苑了,再也不做酥酪了。”
春夜暖风习习,那颗糖在她温热的指间渐渐融化,燕南风却不理睬她,那节树干离地两尺有余,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去,把手探过去,往他嘴边凑,还不够高,又垫脚,哪知脚下一滑要摔下去了,燕南风这时却眼疾手快的勾住她的腰间,正好扶住了。
胭脂手里油纸包已落在树下,只有那颗黏在她指尖的糖十分牢固,“奴婢蠢奴婢笨,奴婢立刻下去拿。”
“行了行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她黏在糖的指尖含在口中,轻轻咬了下来,她的指腹裹了糖浆,却感到舌尖在敏感的指尖扫了两下,他口中极柔软又极温暖,她心里猛然一颤,就听见他说:“很甜。”
她收回手,盯着指尖,觉得那根手指似乎被他用了法术,动不得了,弯曲也不是,绷直也不是。她不知自己怎么松了手,这回连燕南风也猝不及防,没拉住她,她从树下直直摔了下去,摔在一堆积草上,浑身散了一般的疼。
燕南风坐起身,望着树下的她,这静静一望,久到她已不能将他的脸看清,只觉得月光从他肩头落下,他被拓在月辉中,影子印在她眸子里 ,让她恍然分不清今夕何年,以为看见了遗忘的梦。今夜真安静,静的如草木如山石,让她觉得如此习惯,如此合适。
良久后浮云闭月,她抬了抬手,疼痛使她洁白的额头沁出一层密汗,手臂竟然断了。
燕南风落下来,蹲在她身边,还没开口问,她却已经开始强作镇定,“公子你去睡吧,小的没事,这样躺着挺一会儿挺舒服的,稍后就去歇息了。”
他点点头,走了。
那糖洒了一地,七零八落黏在她头发上,但是值得的,墙外那人一定看到了刚才暧昧不明的一幕,她都看见了吧?行了,值了。
彼时,余下的唯有孤虫的鸣叫,她阖上眼打算就此睡去,却听花草间有脚步声移过来,燕南风又趋回来,把她打横着抱上了阁楼,放在绒毯上。
他还含着那颗糖,说话时又小孩子的含糊,少了几分啧啧逼人,他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臂,“没事,脱臼了,摔下来的时候不疼吗?”
“疼啊,疼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也不叫出来?”
为什么不说也不叫?因为沉默着她也能挺过去。
他伸手将她的手臂一握,一拉一扯,只听骨骼间几声清脆的响声,竟就把胳膊接上了,他的力气有些大,按理说即便是男人也受不了这接骨的剧痛,可她依旧阖着眼,紧咬着牙,整张脸都要扭曲了,也不叫疼。
他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抬手拨了拨她的头发,谁知她突然睁开眼,抓住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她眼眶红彤彤的,桂圆似的眼珠里含着眼泪,她的牙齿圆滚滚的,无论怎么用力,他也不觉得疼,他笑:“这样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