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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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党争(下)
结党!其实, 瑞儿此举最大的死穴就在于这个举动本身——结党!我方才只顾着考虑东宫的内闱争斗,却忽略了这件事情在朝堂上的影响。瑞儿和钰菡只怕早就开始在朝中拉拢官员,这一点, 元昶必然心中有数……众人皆知的事情, 独我被蒙在了鼓里!
“祖寿……”我张了张嘴, 然而, 看到祖寿依旧深不可测的面色, 却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和他说什么呢?告诉他,劝太子不要结党,以免招致皇上疑忌?可他那一句“皇姐不必担心”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立场。而且, 我有些胆寒地想到,祖寿和瑞儿自小便有交往, 这么多年了, 我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祖寿身份的变化——他现在到底是我派去辅佐太子的, 还是太子派来监视我的?撇开这些都不去想,只一点:这件事情自一开始就未曾让我知道, 显然,瑞儿早已预料到了我的态度,恐怕是任我说什么,这对主仆也不会听。
“祖寿,”终于, 我点了点头, 还算温和地开了口道, “这件事情, 原是你们多虑了。本宫记得, 孝慈皇后当年对本宫说过一句话,她说外朝的势力, 可以用娶九女的手段制衡,却也可以一个都不娶。想来,瑞儿如今的做法,虽说是他自己选的,可也是听了先人之言。本宫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我略一停顿,敛了神色道,“本宫还是希望,你能给太子看一样东西。”
“臣弟冒昧,敢问皇姐所指为何?”祖寿小心地问道。
“永徽十五年,本宫曾与你飞书传信,那信里面写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吧。”看着祖寿的表情,我有些讥讽地暗笑了一下,“如果,那书信早已经没了踪迹,那么,本宫也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你可记明白了。”
祖寿微微抬起头,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抗拒。
“第一,”我毫不犹豫地抬了抬下巴,有些高傲地道,“前朝权力的博弈,靠的不是人数,有时,甚至都不是人心!永徽九年发生过多少大狱,你们,也不是没经历过吧?第二,让太子记住,在这个宫城里,永远有一个人,他比任何人都孤独。只要这个人没有结党的福气,那么任何想凭借结党来纵横天下的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祖寿又是不解又是低落地看了我很久,终于,他脸上渐渐浮现出恍然的神情,苦笑着开口道:“看来,太子说的没错。”
这次,轮到我不解地看着他。于是,仿佛为了解答我的疑惑似的,祖寿沉声道:“太子说,终其一生,您都只爱皇上一个人,所以,您不会真的帮太子。”
一霎那间,那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前了。祖寿的话仿佛就像多少年前孝慈皇后的嘱托那般一针见血,而我,则像一个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人戳中了心事般地羞愤。很快,现实的恐慌让我变得理智,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可是祖寿,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才更可能是本宫后半生真正的依靠。”
“皇姐,”祖寿不理会我的解释,只是喃喃道,“爱一个人爱到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地步,那是怎样的情形?您是这样,皇上,也是这样。”
“那么,你希望本宫怎样?”我挑衅似的开了口,“要本宫在皇上和太子中间作一个有悖天伦的抉择?”
祖寿并不回答,然而我却从他的脸上渐渐读出了答案。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祖寿的神情,心里一时间变得有些慌乱,末了,我有些好笑地开口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祖寿对我躬身行礼,但就在他将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我却突然叫住了他,看着他有些厌倦的表情,我思虑良久,仍旧开口道——
“告诉太子,本宫从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祖寿怔了一下,然后很中规中矩地道了一声“是”,便抬脚走出了佛堂去。
我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佛堂里,心,在祖寿出门的那一刹那间终于跌进了谷底。
我环视着这个金碧辉煌的小室,无名的恐惧像一张大网把我深深罩住,我回头看着那尊纯金打造的佛像,嘴角划出一道讥诮的笑容。
佛祖,你是不是看到了这过去十七年的一切,看到了我曾经怎样将婆母碾在脚下,所以,你现在要让我的儿子来向我复仇吗?
可是,你又为什么让我拥有海西绝宝,让我成为世间尊贵绝顶的女子!是不是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真心礼佛的。
“施主此生,命必极贵,起伏有数,但贵因一瞬。故而须记取,万事随缘……”仿佛很久之前的预言在我耳边响起,伴着悠悠的暮鼓回荡在这个空荡党的佛堂中。我仿佛得到了圣旨纶音一般,对着金身佛祖渐渐扬起下巴,半带高傲地自言自语道:“可是,你给了本宫命数的承诺,不是么……,”我略微一顿,沉声道,“我,是不会输的。”
“芷若,”我慢慢步出佛堂,低声吩咐道,“本宫明日要诏见一个人。你去偏殿准备一下。还有,”叫皇上身边的顺喜过来,本宫有事情问他。”
第二日,我在几层珠帘后见到了赵南丰——他是文渊阁中唯一一个既不迎合元昶,也不依靠我,更不依附太子的大学士。而元昶新近破格提拔他,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这让我更加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赵大人不必多礼,”我坐在上首,强压住心中的一丝不满,“想来前朝诸事繁重,皇上对赵大人也是甚为倚重。听说皇上对赵大人都是礼敬有加,在本宫这里,就不必拘礼了吧。”
“老臣一心为国,只知尽忠天下苍生,万望娘娘恕罪。”赵南丰几乎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起身,低着头很僵硬地站在帘后。
我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方才,这位赵大人足足让我等了一个时辰才姗姗而来。我知道他此举不过是在告诉我,甚至是告诉元昶的眼线,他赵南丰是不会受任何人拉拢的。
“赵大人这话,可让本宫担当不起了。”我轻轻哼笑了一声,在上首表现出了不亚于他的傲慢,对于这种“一心为国”的硬骨头,向他示弱示好才是最愚蠢的举动,“赵大人,本宫诏你前来,你,可知是因为何事?”
“娘娘乃后宫之主,后宫之事,臣并无知晓之权,故不知娘娘所谓何事。”
“赵大人为何不听本宫把话说完呢,”我的指甲轻轻地滑过头上的翘云鬓,惹得头上的珠翠发出几声轻轻的碰撞声,暂时缓和了我们之间的气氛,“赵大人你应该知道,皇上不久将要去璃山,离宫之后,如果本宫所猜不错,太子应该会受命监国。”我顿了顿,声音顿时凝重起来,“若果真如此,待皇上銮驾回朝时,必然会问及太子当朝监国的表现,到时,还望赵大人回护太子几分……”
“娘娘,恕老臣直言,”赵南丰冷冰冰地打断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娘娘已言及外朝事宜,此举有违宫禁礼法,老臣自知无权指斥娘娘,但请娘娘遵从礼法,不要再言外朝之事。”
我猜到这个顽固不化的赵南丰会这样说,然而他却是我必须要收至麾下的人,对此,我岂有不料,于是,我不动声色地道:“大人认为,何事是外朝之事,何事才是后宫之事?”
“娘娘方才所言,即是外朝之事。”
“这倒要请教了,”我略垂了垂眼睑,“当今皇上,正是本宫之夫,太子则是本宫之子。所谓贤良女子,不是要相夫教子,才算得上本分么?”
“娘娘……”赵南丰本能地要张口否认。
“赵大人别急,本宫这里还有一问,坤厚载物,德合无疆①,此言所指何人,此言又何解释?”
赵南丰一时间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言。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开口道:“即便娘娘所言未违礼法,老臣也不敢从娘娘之命,老臣只一心为国,娘娘所求之事,万难从命。”
我见状,不由得笑道:“大人不必如此,本宫并非为一己之私才诏赵大人来此,而且,”我直了直脊背,威严地道,“本宫素来也不喜党营争斗。本宫和你一样,都希望天下太平,我大齐国能够延绵万年。”
赵南丰似乎被我绕的有些不解,于是便敷衍道:“娘娘圣明,既然娘娘已了然于心,为何还要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眼下皇上明断治国,太子殿下仁孝聪慧,娘娘此话倒让臣费解得很。”
我听出他这话中有妥协的含义,于是趁势道:“赵大人这话不错,但也并不全对。皇上和太子……”我有意顿了顿,接着,不由得叹道,“赵大人,你是永徽二年的状元,想来必是熟读经史子集,本宫问你,唐高祖李渊,可是贤君?”
“唐高祖白手起兵,灭隋炀帝,创太平盛世,自然是贤君。”赵南丰不动声色地道。
“那唐太宗李世民,可算是千古一帝?”我浅笑,继续问道。
“唐太宗创万年不朽疆业,自然算得上千古一帝。”赵南丰这次稍有犹豫。
“可是,玄武门之变,赵大人,又如何看呢?”我微微将头偏在一侧,等着他的回答,“贤君孝子之间,难道真的一定会太平么!”
“皇后娘娘的意思……”赵南丰略一沉吟,突然有些大惊失色地道,“娘娘的意思是,太子有贰心!”
我轻轻摇摇头,苦笑道:“不,倘若如此,本宫为何会求赵大人回护太子呢,本宫有那么多的儿子,难道,会容得下谋反的逆贼待在身边!”
“那么,娘娘的意思是……”
“赵大人,你也明白,自古以来,群臣储君的党争总是难于避免……赵大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都是旁观者,依你看来,太子在朝中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几分是对的?”
“娘娘,东宫侍臣众多,是历来的传统,虽说太子在前朝的人缘雅量极佳,易引起皇上猜忌……可娘娘所求,岂不是欲盖弥彰,反而会置太子于死地么。”
“其实,”我淡然一笑,“说回护太子确有欠妥,本宫只是希望前朝与后宫都能够平平安安。方才本宫也说了,如果本宫所猜不错,皇上从璃山回来,一定会对赵大人有所询问,那么,赵大人应当如何回答呢?”
这一次,赵南丰沉吟良久,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恭敬地低下头道:“臣谨遵娘娘吩咐。”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群公有惭色,而宴迫於夜。不知西阁意,党伏而不谒。”
语毕,我静静地看着站在下首的赵南丰,终于,他跪地启奏道:“娘娘圣言,臣定然谨记于心。他日,臣必然尽心竭力,弥合上下之隙,以保大齐国千秋万世。”
我霍然起身,轻轻走下凤座来,对赵南丰躬身浅谢道:“多谢大人……大人,您是大齐国真正的忠臣。”
赵南丰慌忙叩头还礼,口称不敢。我见目的已经达到,便闲话了几句,吩咐下人送赵南丰从偏门出去。
“娘娘,”赵南丰抬起头,十分郑重地道,“娘娘,您事事洞察得透彻,果然无愧于海西第一奇女子之称。”
这话,早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从朝臣口中说出,倒还罕有。于是,我端庄地一笑,淡然道:“本宫愿以此才造福天下,但请大人,还本宫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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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这里指长孙皇后,玉儿在用这句话提醒赵南丰,贤德的皇后的绝对不仅仅是所谓的“不干政”的后宫女子。
这两句话是这么来的是这样的:就在初为人妇的长孙氏某一次归宁舅家所居永兴里的时候,其舅高士廉的小妾张氏,意外地看见在长孙氏所住的屋外,出现了一匹从未见过的大马,高达二丈,鞍鞯齐备,神采飞扬。一转眼间,这匹似乎从天而降的大马却又平地消失了。张氏大吃一惊,连忙将此事告知丈夫。高士廉遂命人卜卦,得《坤》之泰卦。筮人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变而之《泰》,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象》曰:后以辅相天地之宜而左右人也。龙,《乾》之象也。马,《坤》之象也。变而为《泰》,天地交也。繇协于《归妹》,妇人之兆也。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此女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