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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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秋狩(三)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静谧的深夜。
猛地,我从榻上起了身。有那么一刻,我认为这不过是自己梦中的幻觉而已——窗外,月光仍是那么寒森森地透进来,除此之外,四下里仍旧是漆黑一片。然而,这种混沌的感觉立刻被驱走了——元昶也警醒地从榻上起了身。
“你听到什么了么?”黑暗中,他不动声色地揽住了我。
我点点头。还没等我开口,紧接着,仿佛印证我们的猜测一般,几声刻意压低的嘈杂声传了进来。
“朕去看看。”元昶说着,从一旁的矮几上握住了佩剑,意欲下床。
“等等!”我一把拉住他,有些惊恐地道,“听这声音,恐非寻常事。”我本是有些慌乱,然而将心中的猜测讲出来,却倒是坦然了。我舒了一口气,抢过了他的的防身短剑,定了定神道,“皇上小心待在这里,臣妾去看看。您还是立刻飞鸽传信给上林宫的亲信四营,要他们火速救驾。”
片刻,在昏黄的烛光下,上林行宫主殿——也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所有的宫女太监和贴身侍卫全都集中到了正厅。不容分说,我立刻下令紧闭宫门。
然而侧耳细听,方才听到的嘈杂之声越来越近了。
“外面的事情,你们也听到了。”我心下紧张,却严肃地道,“如今有人趁行宫防守松懈,意图不轨。皇上已派人火速招驻防大营前来救驾,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要死守行宫。主殿还有一些兵器,你们带上,我们只要能守住一个时辰,援兵便可赶到。到时,你们都将是保驾有功之臣。现在听本宫调派,你们——”
“皇后娘娘,莫不是有嬷嬷教训小宫女,所以才有如此的声音。”一个站在我十步远的太监禀奏道。
我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看来,这叛乱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估计,我们的亲信中竟出了内奸。立刻,我高声并冷冷地道:“贼人在近处杀人,还敢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来人!将此贼子给本宫立毙于庭前。”
我的话刚落音。几名侍卫得令,手起刀落,将那太监立毙。
“有再敢蛊惑人心者,此人就是你们的榜样!”我厉声道,“现在,所有人,听本宫调派。左侍卫,你带十个太监,从偏门走,趁现在往返容易,去后井去一些水来。限你们一刻钟内回来,而后便紧闭后门。芷若,你带十个宫女,将上林宫所有的盛水器皿和所有的水都送到前殿来。右侍卫,你带五十个人全力守住前门。中长卫,你和所有副手各带七十个人,守住各个侧门……”
一一安排罢了前面的事情,左侍卫和芝兰也取了水回来。我看水还算多,略有些感到安慰地点了点头。便吩咐他们将水送到各个门口,与侍卫一起把守宫门,防止贼人放火。
“皇上,您怎么还没有换装?”待我折回内殿,却发现元昶仍然身着帝王的骑装——方才我已和他讲好,万一上林行宫失守,他就穿上侍卫的骑装,由亲信侍卫护着,从暗门里逃出去。
元昶似乎早有准备,他平静地起身,道:“朕不能走,朕要亲眼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皇上!”我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道,“现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您是天子,您的安危是最为重要的。”
“可是只有你在这里的话,那些奴才下人不会觉得很奇怪么?”元昶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旧沉着地道,“朕必须留在这里。况且……倘若真会有意外,朕再作打算,也不迟。玉儿,”他看到我正要说什么,上前握住我的手道,“放心,朕将那衣服穿在里面了。”
我疑惑而担心地回握着他的手,但他却毫不迟疑地冲我点了点头。我见状,拔下头上的金钗,轻声却坚定地道:“陛下放心,若有不测,臣妾义不独生!”
“回皇上、娘娘,”小顺子有些惊慌地闯进来道,“反贼开始攻门了!”
“内外所有三重大门可都用铁柱顶死了?”我虽早有准备,却仍觉得有些不放心。
“回娘娘,全都顶住了。”
元昶点点头,道:“那些铁柱是□□爷为了防止变乱而作的,历年都有修缮,想必不会有事。”
我略舒了一口气,道:“还是小心为妙,臣妾去前殿看看。”
“朕和你一起去。”
“不!”这一次,我的口气不容置疑,“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换装走暗门,小顺子,好好照顾皇上!”
说罢,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迅速回身从外面拴住了内殿的门,快步走到了前殿。
果然,由于宫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贼人开始放火。幸好我早有准备,于是我一边鼓励所有人死守宫门,一边要他们注意火势。所幸上林行宫的存水有许多,火势一直是随起随灭,始终无法侵入内殿。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我猜想,一个时辰早就过了——方才所说的一个时辰,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上林亲信四营究竟要多就赶过来,我也并不十分地确定。而倘若上林的亲信四营也出现了乱臣贼子,那么,我们方才的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渐渐地,我听到门外的打杀声越来越重。难道真的没有回天之术了么?我背过脸去,沉重地闭上双眼,先稳住了各处守门的人。然后借口拿甲兵,迅速折回了内室。
“皇上,”我将门在身后重重地合上,绝望地几乎瘫在地上,道,“你,你怎么还……快,快换装……”
元昶眼疾手快,一把扶起我道:“莫要说那些傻话。本想生同衾,死同穴,孰料……这次,是朕对不住你。”
“不!”或许是元昶的誓言给了我莫名的勇气,我立时又有了信心,道,“你不能这么做,只要你还能活着出去,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就还有救……而我,我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元昶却再容不得我说一句,有力地半抱半扶着我,又回到了前殿。
“上林四营立时便到,尔等暂守片刻,一切均可转危为安……”元昶的出现的确鼓励了死守宫门的宫女侍从。然而我却担心,这一切仅仅是我们最后的幻觉罢了。时间一点点地推进,我心头的希望也在一点点地消逝。
“我乃上林四营总领钟守谦,奉皇上手谕,缉拿反贼,凡有负隅顽抗者,一律杀无赦!”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
“是钟大人!”小顺子不禁喊出了声。整个上林宫内的人无不欢欣鼓舞。
我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真的是苍天怜惜我们夫妇么?我们终于有救了。
然而元昶的神色却不见轻松,我知道,即便上林四营到此,我们也并不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况且,如果真像我刚才想的一样——上林四营的人也有奸细,那又将是怎样的局面呢?
我们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就在钟守谦来到后的不到半个时辰里,外面的杀打声果然小了下去。渐渐地,钟守谦高喊“护驾”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闻此,宫女和侍从们都有所放松,有些人甚至说,想去搬取下那些铁柱子。只听得元昶喝道:“外面情况尚不了然,现在喜乐,为时尚早!有胆敢擅动者,立斩不饶!”
在这渐渐安静下来的宫殿内,顿时有了一种迷离的气氛。下人大概听出了元昶这话中的深意,面上大都浮起了一丝恐惧。我紧紧地攥住元昶的手,方才拔下的金钗深深地嵌进了我的手中。接着,仿佛要配合我们的猜测似的,外面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我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在这一瞬间泯灭了——看来钟守谦也是反贼,难道他想渔翁得利不成?
“皇上,”我有些惊恐地望着他,希望将他从我身边推开,耳语般地道,“你不能再等了,快走!”
他不答话,只是更加坚定地扶住我的身子。
就在我和元昶怀着别样心机,揣测那门外的人是真救驾还是假救驾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了来——“娘娘——娘娘——”
“是芝兰!”我有些惊喜地道。按道理,芝兰现在应该在十皇弟那里,如果她都过来了,那只能说明——
“皇兄,臣弟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父皇,母后……”
“皇上,臣万死……”
一个个我们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元昶的眉头也真正舒展开来,他携着我进到了议事殿中。缓缓坐定后,方才开口道:“打开正门,让该进的人都进来。”
我轻轻地理了理云鬓,竟意外地发现,我的额头上,早已满是汗水,衣服也湿嗒嗒地贴在了身上。我抬头仔细看了看外面,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朝阳已经冉冉地渲红了半边天。
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纷纷过来叩头,向我们问安,元昶淡定地将他们一一地都打发了去,交待说昨夜的事情不许外泄,并立刻准备起驾回宫,还要钟守谦和十皇弟严加看管反贼里面的几个活口,以便回京审问。
“昨夜之事,多亏皇后应变有方。”我们在里间更衣时,元昶抚着我的云鬓道。
“那是皇上的洪福齐天,”我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淡笑着帮他解开骑装,道,“臣妾何功之有。皇上你……”
我惊愕地看到,元昶那身明黄色的骑装里面,并没有他告诉我的一早就穿好的“侍卫骑装”,难道昨晚上,他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与我留在一起么?
“朕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朕说过,此生不与异女生子,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他摩挲着我手上被金钗扎出的伤痕,将我拥入怀中。
午后,上林行宫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阴冷空气夹杂着晦暗的天色,将整个上林行宫团团围住,仿佛比那夜里的叛乱还要让人恐惧几分。当我们携手缓缓步出上林宫时,尽管那一地的鲜血和尸首已被下人清理了干净,但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却随着水气氤氲开来,久久都没有散去。倏地,一阵强烈的不适涌上了我的胸口,我有些厌恶地掩了鼻子,元昶见状,便携着我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人不快的地方。
可倘若那时我知道,相比起我们为帝为后的数十年里,这样的场景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的话,我不但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感,反而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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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该喝药了。”芷若从一旁捧了药碗过来。
“知道了,放着吧。”我不当回事地应道,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书。芷若见状,很知趣地退出了龙辇的里间。
我素来身子就有些怯弱,前几日晚上那一闹,更是勾起了身上的虚寒。不过女子的弱症本是常事,我并不在意。但元昶比我还急着三分,一叠声地传了太医来瞧。瞧来瞧去,也不过是开了些进补的药,终究没多大意思。我对喝药也不大上心,常常是想起来了就喝,想不起来了就倒掉。这种情况让元昶偶然撞见了一次,他便立刻要我和他一起去龙辇里面坐着,每次的药都立逼着我按时喝下去。譬如说现在——
“怎么,又想逃过去?”元昶冷不丁地抽走了我手里的书,一脸严肃地道,“你这记性也坏了,说了多少次,就是记不住。”
“好好好,臣妾喝下去就是。”我只得接过药碗,略略啜了一口,实在觉得苦涩难耐,且又勾起了我胃里的不适。我只得放下碗,半央求地笑道,“臣妾一会子再喝,可好?”
“不好,”元昶在我身边坐下,揽住我道,“就这么一点点,还这么困难?你赶快把身体养好,回宫了,朕还要论功行赏,你救驾是首功,朕还要赏你呢。”
“哦?”我在心里坏笑了一下,故意问道,“皇上这话当真?要赏臣妾些什么?”
“君无戏言,随你要什么,朕都给得起。”
“那好,”我故作严肃地对着他,一本正经地道,“那皇上就开个恩吧,臣妾不想喝药了。”
元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旋即又正色道:“再胡闹,朕就给你灌下去了。”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得一手按着胸口,硬生生地把那小半碗药灌了下去——元昶所谓“灌药”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的,与其让他捏着我的鼻子倒进嘴里,还不如我自己喝掉算了。
元昶接过我手中还剩一点根的药碗,用指头沾了一点,尝了尝,道:“不太苦啊,和上次的也差不多,你怎么做出那般的模样。”
“这几日口中涩涩的,尝什么都是苦的。”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幽幽地道。
“该让他们加几钱冰糖……”元昶看着我的样子,满心疼惜地道。
“皇上,”小顺子在帘子外面道,“钟大人报说,离京城还有五十里,要不要快马回宫,知会朝中诸位大人出城相迎。”
“不必了,”元昶道,“先遣人回宫,告诉太皇太后和太后一声,朕这就到了。”
“皇上,”小顺子刚离开没多久,却又折回来了,禀报道,“皇上,十皇弟方才报说,那几个反贼不大好了。”
自从我们踏上返回京师的路,那几个在反叛中留下的活口便一直不大好。元昶吩咐太医随时看着,有什么不妥立刻回报。这几日,说他们身体不好的回奏越来越多了。
“太医去了没有?”元昶高声问道,然而没等他话说完,辇外边传来了老十的声音。
“启奏皇上,那几个囚犯现在全身青紫,太医回奏说,恐怕不行了。”
元昶松开了我,应声道:“停辇,朕去看看。”
我看着他起身离去,心下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样了?”我见他进来,有些担心地问道。
“死了。”元昶干脆地道,仿佛他一早就料到了似的,“看来这件事情的来头还不小。”
“早知道,应该在上林行宫,就把这件事情问清楚。”我有些懊恼地道。
“不,”元昶摇摇头,“朕是有意拖到现在,上林行宫毕竟人杂,查的话恐怕还要费些功夫。朕就是想看看,这后面的人究竟能坚持多久。哼,”他冷笑了一声,“真是越发地有意思了。”
“皇上可有些头绪了?”我小心地问道。
“你看看这个。”他丢过来一张纸条,“那囚犯暗中递给朕的。”
“得丰年,草木盛,奇有玉,明月悬。”我仔细瞧了瞧,虽然是短短的几句话,可含义却不甚明了。把玩再三,我仍是没有头绪。
“这是,什么暗语么?”我疑疑惑惑地道。
“那是自然,那些个死人不过是些个棋子罢了,人之将死,只怕总有一些不甘……”元昶低声道,“谁会愿意白白给人送命呢....只是这几句暗语,朕仍旧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