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魔在等得不胜其烦的时候, 我拖着醒春回到了张婶儿家。他一路浑浑噩噩的样子，看起来是极度的不舒服。他拉我出去的时候也是在逞强吧。

“公子，您要去哪儿？”

“我有点儿头疼, 出去吹吹风。”

“头疼就更不能吹风了！您在这儿照顾殿下, 我去守夜。殿下肯定希望您留下来。”

“我……”算了, 看他这么老实的样子, 吵也吵不起来。

我坐在床边, 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这是隔了整整四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的看着他。他的脸比我记忆中的更为消瘦，皮肤也更黑了，有点憔悴。这一刻, 我的心里奇异的什么也没想，平静极了。

“我曾经以为, 我大概是恨你的, 怨你的。可是现在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原本以为你春风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好像还是很辛苦。是不是我当初这么做错了？人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想，我大概就是自作孽那一类吧，是不可活的。”

我以为他睡着了，听不见, 可是话一落口, 手就被他紧紧地抓住。眼睛慢慢睁开, 如月华一样的眼眸, 安定的眼神。

“那你现在恨我吗？”

“我不知道。”我试着挣脱他的手, 但没有成功。我并不抗拒他握着，想了想便没有再动。

“但是, 我恨。”他说的风淡云轻，感觉就不想是在说他自己，“我不会为以前的所做作为道歉，那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一个借口。但我不是无能为力，很多事情我其实可以做到。但是我犹豫，我彷徨，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我费尽心机得到的，其实不是我原本想要的。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别说了，快睡吧。”

“其实，那天我该亲自去找你的。但是我只是坐在军帐里，听部下的报告。我想到你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我却没有阻止。我从来没有这么优柔寡断过。你知道，我收到你的信的时候，秦王也给了我一个消息。猜猜是什么？”

“宁王众叛亲离，携幼帝跳崖自尽了。”他没等我答话又继续说道。

“秦王害我。”

“皇帝没有死吧，玉玺和传位诏书也在你手上。”

我一惊，手就抽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

“你不要紧张。我对你们的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没什么兴趣。在其位谋其政，我只要做好我自己分内的事。父皇这次大概对我很失望吧。”

“听说，是震怒。”

“应该的。”他自己撑着床缓缓坐起来。

“你是傻子吗？你是他的儿子，你的死活他不管，倒是首先在乎战争的成败了。”

“他首先是一个君王，其次才是一个父亲。我的梦已经醒了，不会再奢望父皇对我会像对太子和九弟一样。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柳七月会来。我这个师兄，最擅长的就是兵法。”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大家和和睦睦的过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鲜血淋漓才是大丈夫！”

“当初的我是错的，现在我要把他纠正过来。你会陪着我吧。”

“陪你个头！我又不是三陪！我已经把飞魔带来了。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我现在突然觉得很害怕。”

“啊？”

“我在想，如果你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会怎么样？”

“与我无关！”我说完转身就走。如果在跟他说下去，我一定会真前倒戈，临时变节。

“大概，会再死一次。”

“再？”一个再字让我完全放弃了走出去的念头。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这件事，你也要负责。”

“我？！”

又是那种如沐春风的笑，虽然他笑得身心舒畅，可是我却觉得有阴谋的味道。不行，我要坚持，不能为美色所动！

“有飞魔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我现在就走！”

“现在走，等你赶到，城门可已经关了。而且，飞魔也不在，你忍心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在这穷乡僻壤，万一什么歹人要暗害于我，怎么办？我现在可是残兵败将哦。”

“你不暗害别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等等，你说飞魔不在？”

“不信，你可以出去找找看。”

我不死心的去找，果然在周围转了一圈儿，连个人影都没有，飞魔的马也不见了。

“西流醒春，这次算是我和你的一个了断。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再让九弟给我一包忘忧茶？忘忧，倒真是个好名字。”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配上脸上无害的笑。怎么说都是赏心悦目的。可是，泛白的骨节却昭示着他滔天的怒气。我心虚的往后退，想看准时机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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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该给你喝，应该是我喝才对。”

“我喝了四天，我总觉得喝完之后迷迷糊糊的，九弟又总是闪烁其词，我就留了个心眼儿。你好狠啊，硬生生的从我心上挖走一块肉。你知道有多疼吗？”

“你疼？那我呢？什么人都不可信，什么都要靠自己。我孤独无助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站在朝堂上被众人围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心安理得的来指责我！”长久以来积蓄的怨气和痛苦，我一直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伤口全都暴露出来。整个人无助的跪下去，掩面而泣。现在，我已经不相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我只想大哭一场。

“发泄出来就好了。”他跪下来，轻轻的将我环住，抚摸我的长发，小心翼翼的仿佛怀抱初生的婴儿，“远儿，回到我身边来吧。这一次，只要你说不放手，我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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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需要换药，把衣服脱下来。”

“这里没有大夫，天气又这么热。”

“我会换药。”我冷冷的堵住他的嘴，将已经捣碎的药浆包裹在麻布里摊在手上。

他看了很温和的笑，自己把衣服解开，脱下来放在一旁。曾经我以为仍然健硕的身体和白皙的皮肤早已不在。满目都是数不清的大小不一的伤痕。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给他换药。那三处被箭射伤的伤口，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又没有看大夫，再加上自己胡乱用药的关系，有化脓溃烂的迹象。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来找你只是想当面跟你做个了断。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会很麻烦的。”我收拾好拆下来的废旧纱布，将上药的工具也逐一清理好，准备拿出去清洗。醒春一把抓住我的手来回去，小声道，“门外有人。”

我顿时紧张起来道：“你别动。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在回到京城之前，一切由我来对付。我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保护的！”

将醒春独自留在房内，我反手将门关上。

“没想到，你也来了。”

“久违了。”

“久违了，月。”

“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觉得，至今为止还瞒着我的那些丑陋的阴谋，我还被蒙在鼓里？”

“远儿……”

“隋宁远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李祥林。就算，你带着那个耳环，也是一样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留着。居然还不顾世俗，将它戴到耳朵上。

“皇陵里有你的衣冠冢，宗庙牌位也有你的，确实是已经死了。”

“真是荣幸，居然没有被除籍。”我冷冷的笑起来，柳七月还想说话，我笑得更大声了，“难道你还要我感谢你？感谢那个高高在上，缺了玉玺诏书就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的秦王，还是借为我复仇的，匡复大靖江山这样好听又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建什么衣冠冢假惺惺哀悼追思的越王？难道不是向世人显示他有多仁义豪情！可笑至极。”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一脸心痛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真不是威震边疆的大将军会说的话。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研究那个。

“变成什么样子了？尖酸刻薄还是比隋宁远聪明了？大概两者兼有。”

柳七月深锁眉头，显然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最后把心一横，没等身后的手下，自己先冲上来。我顺势抄起门旁的一把弯刀挡住了他。

“你们的胆子还真大！”感觉到背后的门动了动，显然是想打开。我慌忙呵斥道。一来是想唬住柳七月，二来是为了制止门后那个想开门的白痴。如果他现在开门，那么我刚才的努力不是就白费了！

“夹金道虽然被你们攻陷过一次，但现在还是西流太子的管辖之下。可以说，你也是败军之将！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你还敢带人潜入这里！”

“你别忘了，你也是大靖人！”

“哦？”我反手转动弯刀，由于他根本就没防备，很容易的就被我伤到了手，“真是抱歉，我摔下悬崖把脑子给摔坏了，什么也不记得了。”虽然嘴上说得风淡云轻，但是，汗水已经将全身都是了个透。我在考虑，需不需要用到那个。

他死死盯着我，一瞬也不瞬。很好，我回敬他，笑意更盛。我冷不防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听，那些嘈杂的声音是什么？你再看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安静得吓人。是不是整齐的步子？是西流的军队哦？你的侍卫属下哪里去了？什么人也没有！再看看脚下，红白相间的花蛇，吐着信子朝这边匍匐过来了！看，好多！”

他突然惊慌的一边后退，一边向四周乱挥刀。斩杀他眼中那些吐着信子危险之极的毒蛇！

“怎么会！军队！”柳七月一个纵身跃上树梢逃走了。他的属下见状也纷纷离开。

看到一个人也不剩了，我才虚弱的向后倒去。真是虚脱了！“吱呀”一声，在我向后倒去的那一刻门开了，我跌入那个人的怀里。

“这个你，才是真正的你吗？”

“怎么，害怕了？”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也懒得站起来，索性就由他搂着跌坐在地上。

“刚才那个，是什么？”

“催眠。”

“催眠？”

“嗯，大概就是你们所说的妖术，我用语言暗示，使他产生幻觉。”我注意到醒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我还是接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我从小一个人，跟随师父江湖漂泊，为了混得一口饭吃，只好出去行骗。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骗，对有些疑心重的人，我们就会使用迷药，或者类似刚才那样的催眠。”

“是吗？”

“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得离开这里。我的催眠，只能持续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