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很美, 不宽不窄不深不浅。水流潺潺，清可见底。上游两岸十里桃花，粉色的花瓣被风吹落到溪中, 将溪水染成晶莹剔透的粉红色。无数花瓣被流水带到下游, 两岸的百姓将花瓣从水里捞上来晒干, 制成诸如胭脂, 布匹的染料, 还有百姓们自己喜欢的花茶。

“这浣花溪原来就在京城外面，住在京城这么久我还不知道。”

“只要有心，这并不难。”他将一片桃花瓣从我头上拿下来, 手指一放，花瓣就飘到了溪面上, 随着水流向下游飘去。

“我府里监视我们的人都甩掉了？”

“甩掉了。我怎么能让那些不入眼的东西来破坏我们的兴致？”

“在府里我不方便和你说。你在国内的势力虽然是你经营多年的, 可你毕竟常年不在国内, 根基不会太稳，这些人的忠心不可靠。再者, 我听说，丽太子对你也下了狠手，你的许多得力干将都被他打压了下去。”

“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他抬眼看向对岸桃花林的深处，淡淡的说道。

我胸口开始微微的犯疼，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袖中的白手绢拿出来捂住嘴。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并不陌生, 蒋太医曾跟我提过, 当我连血也不能吐出来的时候, 就真的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的时候了。所以, 我现在还能吐血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刚才在干什么？”

“咬了瓣桃花, 发觉是甜的。”

醒春笑笑，拉起我的手向前走。手中的白帕随风飘进溪里。血色在水中烟雾缭绕的散开, 美得妖异。

“我送你件儿礼物。”我小跑两步，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什么？”

“大靖帝国的另一位驸马爷。”

我知道他听到我说的话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我心里的苦涩一点一点的泛开，逐渐扩散。也许他可能觉得我很傻，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毕竟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察言观色这种小伎俩。他来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只是刻意去忽略罢了，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就像现在一样。可我还是被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柔情迷惑了，也不管那是真是假。

“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真是首好词。怎么想起作词来了？”

“你不觉得这就像是我们现在这样吗？如果能一辈子如此该多好啊。”

他笑了笑，将一壶清酒递给我：“喝点儿暖暖身子，这是清酒不碍事的。现在还是早春，夜凉。”

我接过酒壶浅饮了一口道：“今天我很开心。”

“你开心就好。不过，我还有更让你开心的事。”

“还有？”

他起身走出不远，然后拎着一个精致的鸟笼回来。

“和田进贡给西流的御鸟，是难得一见的金色夜莺。喜欢吗？”

“其实，人家更爱四个爪毛绒绒的那种。”我幽怨的看着他，努着嘴小声的说。

他没料到我这么直白的说法，当下站在那里，提着鸟，笼扔也不是，继续提着也不是，脸上茫然错愕的表情，看得我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你，逗你玩儿呢！贡品呢，连父皇也没有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喜欢。”

他深深的叹口气，坐到我身边来：“说到皇帝陛下……”

“怎么了？”

“没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宁王府的夜晚总是忙碌的。全府上下都忙着筹备我的大婚。父皇说我府里人太少，就将宫里的几个嬷嬷和太监赐给我。三省建立分割相权这件事还是了无音讯，也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想的。礼部为了我和广陵各自的婚事都忙得不可开交。所谓的兄弟都派了人来，美其名曰是我荣升亲王的又要大婚双喜临门的贺礼。谁不知道是他们安排过来的眼线。这些明里的我还能防，暗地里的就防不胜防了。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就像整个灵魂都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本来嘛，我也确实不属于这里，最终还是哪里来哪里去。

绯色园里，没有我的允许是不需任何人进来的。我拎着两只金色夜莺。哼着不成曲的调子迈步进了绯色园。夜莺被挂在院内的桃花树上，我站在树下逗了好一会儿，两只夜莺兴致缺缺的不搭理我，我对着鸟也做出了鬼脸。

“对着他送的鸟儿这么开心？”

我大惊失色的将鸟笼呼在怀里，颤抖着转身看他。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波流转，天地为之倾斜。

“清，清玉哥哥。”

“远儿果然是深得我心。来，过来，放开那只鸟笼。”他伸出双手，笑容可掬的劝诱着我。我仍然一动不动的抱着鸟笼，恐惧的看着他。我知道，一旦我放开，这两只夜莺是必死无疑的。这个邪魅的男人，生性是嗜血的残忍。

“就为了两只破鸟儿，小远儿连清玉哥哥也不要了吗？”他的笑容渐渐的凝固，眼眸中闪出血色的光芒。

在他救醒我以后，我们相处的那几日里，我渐渐地摸懂了他的性格。这个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对别人，特别是无用的人，毫无一点怜悯之心，把玩弄人命当作消遣。对我也几乎是以折磨为乐。可是，只要我装作楚楚可怜，刻意对他亲近讨好，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他对我几乎是绝对的吃软不吃硬。

我扁着嘴，眼光朦胧地看着他：“清玉哥哥，我，我，很喜欢这两只鸟儿。你就让我养着好不好？”

他的面色稍缓道：“你是喜欢这鸟？”

“是啊，这鸟夜莺可是金色的，连父皇都没有的东西，可金贵着呢！”

他本来缓和的面色瞬间青了起来：“他胆子可真不小！你也是笨得到家！”

“清玉哥哥。”我喃喃的叫了一声，将鸟笼挂回树上，走到他面前，扯扯他的衣袖道，“人家很无聊，想养着玩儿。”

他深呼吸了一下，抓过我的手就往他怀里带：“无聊的话，我倒是有个稀罕的东西可以让你养着玩儿。这鸟儿就不要养了。把它送进宫去。”

“嗯。”我没有反驳，静静的靠着他，眼角却瞟向那两只夜莺，心里五味杂陈。连皇帝都没有的东西，还是他朝的贡品，我这个新上任的亲王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养活它们。想着想着，心里就绞痛得无法呼吸。为什么我连像傻瓜一样活着都是一种奢望？春，终于不再是我的春了。或者，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我也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都是我的幻想吧。

宫里尚衣局来人给我量身定做喜服。原来看穿越小说的时候还想等穿了一定要自己设计新娘装。现在，穿是穿了，可新娘装的梦想算是彻底破灭了。男人的新郎装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和平时的款式没什么区别，区别只在这衣服是红色的而已。

“王爷，左大人来了。”

“小圣是来给本王送贺礼的？”我试过喜服，觉得还合适，就脱下来还给裁缝。幼雪将一件白色的丝绸袍子给我穿上，就出去了。

“喝吧，我府里的东西都还干净。这是我让雪儿做的奶茶。”

“原来，王爷还好蛮族的这一口。莫不是因为王妃娘娘的关系？”老实说，我很不乐意听到别人说我要结婚的事的，而且是娶妻不是嫁人。可这已经事天下尽知的事情，我再怎么不乐意也还是不能阻止他们，所谓天下悠悠众口，我怎么堵得过来？

“臣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事同王爷说。臣近日听闻，王爷养了两只和田的金色夜莺，臣问王爷，是否确有此事？”

“是有这么两只鸟儿。小圣想看看？来人，把本王的金色夜莺请出来给左大人瞧瞧！”

“王爷！”他一脸焦急的喊道，“这鸟，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圣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想养养？”

“王爷！这鸟不能养！皇上对和田归附西流一事本就一直耿耿于怀，再加上我们大家心知肚明的西流质子遇刺失踪又重回朝堂的事情，这个质子如今大摇大摆的就住在京城，您别告诉我他不是前御史中丞大人！”

“那又如何，这和本王有什么关系？”我凤目一挑，有些冷淡的看着他。

“王爷，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们，这是在逼我。”我握紧了拳头，恨恨的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

“义父大人和秦王最近书信往来频繁。秦王已经将驻守秦地的卫兵秘密调离了一半，这些士兵至今仍然行踪成迷。梁王没有动静，燕王这几日整日的和一些王公大臣聚会，诋毁王爷您。他驻地的守城士兵似乎还没有动静。不过，燕王和秦王的封地离得很近。其他王侯相对动作比较微弱。还有，凤凰山的傅清玉之墓，不是空的。”

“联合上书请父皇册封广陵为公主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只是皇上还没有作出决定。”

“不急，父皇身体不适，很多事情他也不怎么管。辛苦你了，接下来我来办就好了。希圣，没外人的时候你就叫我的名字吧，我叫你子扬可好？”

他楞了许久，拱手道：“但凭王爷吩咐。”

“我说过了，没外人的时候不必这么拘礼。”我懒懒的别过头去，吐了口血在白色的锦帕上。这次的血量少了些呢。

天蒙蒙亮的黎明，绯色园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叫声中无比恐惧的颤音几乎传出十里之外。听到叫声的家丁婢女冲进绯色园来，看见的本该好好挂在树上的鸟笼摔烂在地，两只金色夜莺开膛破肚的躺在一旁，鸟和鸟笼都浸泡在浸泡在血水之中。而发出叫声的主人，宁王府的家主脸色惨白的昏死在一旁。袖口和衣襟都染上了血渍。

“王爷，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