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回宫后便病倒了, 起先是觉着浑身酸疼，后来更是发起了高烧。秦王匆忙宣了太医，太医诊后说是受了寒。她现在又有了身孕, 医官也不敢下太重的药, 只能开了温和的方子慢慢调理。

秦王想到前日他带她去了皇陵, 一路的烈风。地宫中更是阴冷潮湿, 寒气逼人。别说是怀孕的人, 就算是体魄强健的人进去一次也会有受不住的。

秦王一时之间懊恼不已。

药熬好了，秦王端着吹了几下，用勺子喂她。这样的动作秦王已十分熟悉。

紫苏烧得有些迷糊了, 她半睁着眼，靠在秦王肩头, “我不喝, 苦……”说着说着, 竟是要掉下泪来。

秦王皱眉，哪里有药是不苦的, 他作势尝了一点，又执着地将勺子伸到她嘴边，“不苦，真的。”秦王发现自己越来越有耐心了，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他都没有哄过扶苏那孩子呢。

“明明就是苦的！”紫苏撅嘴, 平时鲜艳欲滴的红唇因为高热而干燥起皮, 憔悴得不行, “都怪你, 偏要让我去那个鬼地方, 那么冷，那么大, 又那么恐怖！”

“不去了，不去了，以后再也不去了。”

“就算是死了，我也不去。”

“胡说！”秦王呵住她，又想到她是烧糊涂额，改口道，“不去了，不去便不去吧。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寡人不逼你。把药喝了好不好？就算为了孩子……”

“孩子……”紫苏呢喃，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她伸手去抢秦王手中的药，就算是为了孩子，再苦的药也得喝下去！秦王让着她，任由她把药抢过去。勺子也不用了，紫苏仰起头，三两口便喝了下去。

喝完了，她复又靠在秦王的肩头，“你说好的，不许骗我。以后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好。”秦王以手为梳，理着她的乱发。

“还有，我不去皇陵，不要和你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好累呢，他脾气又那么大。皇陵里没有别人，他会拿她撒气呢。她才不要当出气筒。

秦王的心中一痛，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好！”

秦王守了紫苏一夜，紫苏在被子里捂出了一身汗，第二天醒来时烧已经退下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她睁开眼就看到秦王趴在榻边睡着了，她不耐烦的推了推，难得他睡得沉，竟然没醒。

睡着了的秦王眉眼舒展，身上有着沉静的珠玉之气。紫苏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眉眼。他们的孩子，会不会长得像他一样，好看得让人不敢直视。他们的孩子，会不会遗传到他这暴虐的脾气，那可真是不太好呢！

要是孩子是个女孩儿就好了，无论像他还是像她，都还算是漂亮的。女孩子的脾气再怎样也会好一些，也更贴心。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其他的孩子，若是女孩儿，不会参与到皇位的争斗中。

秦王被她弄醒了，睁开眼睛看着她莞尔一笑，他将手贴到她的额头上，温温的额头不烫了，“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紫苏摇摇头。

秦王却仍然不放心，“寡人这就宣太医。”

紫苏没有阻止她，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半点都不能掉以轻心。她失去过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虽然也不是她想要的。但这个孩子和她血脉相连，共生了四个多月，她渐渐对孩子有了感情。她的心是肉长的，她的心是会被融化的。当那个小东西第一次动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她比谁都小心翼翼！

医官半跪着，仔细地诊了脉，这才确定紫苏是真的没事。“恭喜大王，夫人大安了。”

秦王扬手，“赏！”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由内到外的透着喜悦。

紫苏也是喜悦，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大王该去上朝了。”

秦王感受到她的推拒，有些不高兴。可此时外面又有人来禀，说是燕国使臣已经在朝议的大殿等着他了。秦王看了紫苏一眼，“你好好休息。”

秦王走了，紫苏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她的胎已经稳了，肚子也大了起来，是时候给孩子做些小东西了。她想一会儿把静姝叫来，准备些阵线，给孩子做些小衣服，小鞋袜什么的。虽然还不知道孩子的性别，不过挑些中性颜色的布匹锦缎还是可以的。想到这些，紫苏心中顿时充满浓浓的母爱。

刚才来的人和秦王说了什么？

燕国使臣已经在殿上等着他了。

燕国使臣？

紫苏的脑海里有什么闪过，她没顾得腹中的孩子，一个鲤鱼打挺，对着外间喊道，“静姝，给我更衣！”

秦王睥睨着众人，燕国使臣带着带着献出的城池地图和秦国叛将樊於期的人头，缓缓地走上殿来。年长的那人步履沉着，手捧着地图，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年纪稍小的那个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秦王惊惧异常，捧着装着人头的盒子抖个不停。秦王皱眉，这些如同当初的韩王一样企图用小恩小惠以保自己国家平安的君主，在他眼中犹如蝼蚁。而这君主挑得使臣，果然和自家君主一样，上不得台面。

秦王摆手止住了使臣的步伐，只叫人上前察看那盒子中叛将的人头。曾和樊於期一起征战沙场又分道扬镳的将军上去细细看了看，告诉秦王，这确实是那人的人头不假。秦王没有亲自再验，而是指着另一使臣，“你将地图献上来。”

荆轲的眸子里有火，就是上面坐着的那个人，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要灭他的国，将太子丹逼到了绝境。

只要上面的那个人死了，其他剩余几国就会同仇敌忾，灭了秦国。百姓不会再担惊受怕，燕国不会被灭亡。更重要的是丹，不用再整天为家国而愁苦。

这样想着，荆轲的步伐更坚定了。

紫苏在宫殿与宫殿之间奔跑，燕国使臣四个字在她的脑海中萦绕不去。会不会是荆轲，会不会是历史上的刺秦？史书中只是秦王身处险境，可重来一次，赵高都死了，秦王会不会……

她想起年幼时的自己，一双小短腿，怎么都跑不快。等她拿了吃的回来时，那个受伤的少年已经走了。

长大了的她，却还是跑不快。她用尽全力的奔跑着，只想哭泣……

无数的风景在她的眼中倒退，变成斑驳的灰色。

荆轲将羊皮图卷在秦王的案前展开，他向秦王指点着燕国献上的城池。一座座城池在他的讲述之间成为秦国的囊中之物。

那些城池是燕国能做的最大让步，而在秦王眼中，它们实在太小了，太小了。和整个燕国比起来，它们不过是小小的一角，丝毫不足以泯灭他的野心。

那卷图快摊开到底了，秦王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略略有些失望。

他的眼前有光，忽地一下闪了过去。群臣骚动了，他反手去拿随身携带的太阿，剑是拿到了，却没能抽出。那个使臣就在他面前，拿着匕首，刀刀都欲置他于死地。

大臣们离他都太远，在很远很远的台阶下……他还下令不许让武将佩刀剑上朝，起初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而且这些平时主意多得不得了的人，全都傻了，他们根本想不到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刺秦王。

他只能自救，只能跑，狼狈地穿梭在宫室的巨大柱子之间，避让荆轲的行刺。再次试图拔剑，给予荆轲还击。

朝议的大殿前有百级高台，紫苏拽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不停歇地往上跑。她不敢停下，只怕自己稍微慢一些便无法挽回。她告诉自己，那是秦王，未来会一统天下的秦王，他不能死！仅此而已，并不是因为其他。

她像一阵风般进了满是男人的大殿，只见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秦王狼狈不堪的躲闪着。而在她身边的朝臣们，混乱做一片，却什么都不做！这些傻子！

她越过所有人跑了上去，一路奔到台阶上方。秦王的几案一侧有瑞兽香炉袅袅地吐着烟雾，紫苏想都没想，上前就抬起那香炉朝着追着秦王的那人狠狠投掷过去，正中那人的后背。

荆轲只感觉后背一疼，整个人便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糟糕，他的背被人打断了。

紫苏没有停歇，一口作气地到了荆轲面前。那香炉太烫了，烫伤了她的手，烫红了她的眼，烫得她发疯。她摘下投上那根秦王送她的簪子，一下又一下地朝荆轲刺去，直将荆轲的脖颈刺成了马蜂窝。秦王在这时也抽出了剑，手起手落间，殷红溅开数丈之远。

他和紫苏的脸上都溅上了血，秦王拉起坐在地上的紫苏，狠狠地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间，他们相视一笑。那人还没死透，秦王觉得实在不解气，又狠狠地补上几剑。

荆轲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身体像是个大窟窿，无数的血往外涌着，成了河……

是他无能，没能帮到丹！

“丹……”他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长长的思念和缱绻的情意却再也无法在他的丹面前倾诉了。

那年暮春，桃花飘落如雨，燕丹嫣然一笑，勾起他心中千层波浪。

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遇到他。

现在，只愿易水能载着他的魂回到他的身边，回到生他养他的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