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 亚兴胡言乱语，手也舞个不停。碧兮看到雨生的庐山真面目之后也只有一刹那的惊异便恢复平静，和我一起连夜照顾这个昏迷中闹腾的少年。

“主子, 你在亚兴耳边说些话吧, 让他安静下来, 他这样乱舞, 消耗力气怎会有多余的精力调节身体, 抵抗毒气？”

“亚兴——”依从碧兮的建议，我轻轻耳语道：“亚兴，好好休息, 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玩好不好？亚兴——”

不知是不是听到我的呼唤, 还是闹腾的精疲力竭了, 亚兴终于停了下来。动作虽然停下, 可体温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思考再三，我侧过脸, 看着碧兮吩咐道：“碧兮，取两条布帛和凉水，再带些酒来。”亚兴揭下易容的脸皮后，那苦白的脸颊逐渐升温，变动红彤彤的炽热。也只有凉水敷额, 酒精擦身才能降下温度了。若是亚兴因为我而有不测, 我将终身负罪内疚。

解开亚兴的衣物, 敞开散热, 碧兮适时进来, 我接过碧兮拧成大半干的冷过布帛横成一条盖在亚兴额头，再取出一条布沾着酒液擦拭腋下降温。

酒精降温一般可选择双侧腋窝、腹股沟等部位。我和亚兴毕竟不是夫妻, 腹股沟的私密部位究竟不敢尝试，只管选择双侧腋窝降温。每次擦拭时间不宜过长，连续擦上几遍，就静待酒精风干，总归还是让他自然降温。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再擦拭降温在自然风干，这一宿就这么交替，好在天不负有心人，快天明之极，亚兴的体温总算降了下来。

一夜的折腾，吩咐碧兮歇息。碧兮百般推脱，严令再三，直到说出白天换班一说，她才勉强同意，就这也没有回房，只管歪在亚兴外厅的榻上小憩。

握着亚兴的手，体温已经回归正常。依着他的胳膊，我也歪下了头，眼睛不由得合上，滑入梦中……

雷电交加的夜晚，我似乎看到一个乱发掩面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在拼命追击一辆豪华的马车。“噗通”一声，拉扯不稳，摔倒在地，血顺着留了下来，闪电雷鸣，猛地头皮像是裂开似的疼痛，头发也发出焦焦的味道。是遭雷击了么？貌似没有得罪谁？

孩子顺产出世，声嘶力竭的妇人似乎忘记了这个降临人间的婴孩，全然不顾漏下还没有剪开脐带的孩子，拖着产后身子发狂的往马车方向爬去。还是未曾挽留马车的速度。

马车远去、雷击天灵、雨中产子，遗漏早产的孩子闷声不吭，吓坏了一行行追上来的众人。那妇人看着众人却已经辨识不清，终于熬不过疲惫劳累，沉沉的昏迷过去……昏迷中还喃喃语道：“回来——回来——”

一个年轻公子发狂的抱住妇人，拼命呼救，那疯狂的模样、绝望的神情历历在目。拨开妇人紊乱的头发……那乱发掩面下的面孔如此的熟悉，是谁，怎么回事？那妇人怎么会和我一般相似的面孔？只是那面孔憔悴脏乱、面目凝固呆滞，双眼外翻，像是活死人似的无声无息，真正吓着了，“啊——”的一声尖叫，我跌倒地上。

“七——”睁开眼睛，一幅熟悉的面孔，那个年轻的公子，不正是亚兴？

“你怎么样了？”亚兴见我跌倒，爬下床想要扶我，大病初愈，身子不稳，也跟着跌了下来，回过神我双手伸出，刚好接住，亚兴软绵绵的身子一下子就偎在我的怀中。

“主子——你们？”碧兮端着一热盅推门进来，正好看见的我们相拥的暧昧姿势。

“碧兮，帮帮忙——搀扶亚兴上床。”碧兮放下热盅，和我一起将亚兴抬到床上，顺手盖好薄被。

刚刚的梦太过凄厉，我浑身也敢无力，指着热盅对着碧兮道：“碧兮，喂公子服下，我去洗洗脸。”

吩咐完毕，不看二人的神情，径直走出亚兴的房间。不知为何，平日身体强劲的我如今也虚弱了起来，不由得让我想起刚刚的梦。那梦实在太过惊险凄厉，累心累力还费神，梦中紧张绝望抱住我呼唤的年轻公子正是刚刚眼前的亚兴。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我竟然分不清了，难道梦中产子莫非真的是发生过？那精灵的小鱼，果真如碧兮说的是我的孩儿？为何我周围的众人对此都是三缄其口？我昏迷了整整三年，是始于此么？这奇怪的梦突然的显现，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潜意识的爆发力？脑海中各种思绪竭力的碰撞，让我理不清半点头绪。

“亚兴——”我玩味的喃喃语道，碧兮说我她见我前，我曾经是亚兴的房内人，猛然一道亮光冲天而起，亚兴——堂堂亚伯之子未来的宋侯为我易容入仆充当马夫，这怎了得？还有亚兴出现在我的梦中，抱住我拼命的呼唤，那心疼心痛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我由此一来的许多疑问和不解，答案细节应该就在面前人的身上。

洗漱过后，我重新回道亚兴的房间。

“你来了，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问罢。”亚兴见我推门进来，半坐起身子，倚在床头，只大略看我我一眼后立即敛下眸子缓缓说道。

碧兮不在房间，大概是刚刚的热盅，亚兴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为何乔装跟着我？”叹了口气后我缓缓问道，顺手拉了个凳子，坐在床前。

“担心你——”亚兴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不回不避。

“你喜欢我？”对上亚兴的眸子，我直截了当的问。

些许我问得太过直接，亚兴愣怔半刻，眸子里有些委屈的恼怒，蹙眉咬唇半刻才道：“是又怎么样？”

喜欢一个人是他的权利，我能怎么样，何况他还是我梦中的男子，明白他的心意我轻轻问道：“就为这个你不畏艰苦、克服晕车来易容为马夫相伴？”对于一个世家公子来说，何至于此，足见他的固执和坚持。

“我有什么办法？三年！我日日夜夜祈祷你能够好起来，不用像个死人似的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会挣、话也不能说，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亚兴突然声嘶力竭的吼道：“马夫怎样？只要能看着你活着，比什么都强——咳——咳——”激动的亚兴控制不了情绪，开始咳嗽起来，一口气不顺，小脸顿时憋的通红。

我赶紧起来扶住亚兴，拍拍他的背部，轻轻道：“喜欢我又不丢脸，你吼什么？”

“我哪有？——”亚兴听我声音温软，眼圈立马红了，一激动咳嗽的更厉害，几乎喘不过起来。

我拉过亚兴歪在我的肩上，我双臂自然圈住他，一如梦中他焦急的圈住我的样子。一下一下的抚顺他的前胸，帮忙平息他的情绪。

“鱼儿——真的是我的孩子？”待亚兴气息平稳了，我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亚兴沉默了，良久才喃喃的“嗯”了一声。

那“嗯”虽然很轻，我还是听见了，这个消息如同炸雷，几乎肯定了我那个凄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