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伸出两指点了傻儿几处大穴, 将他放在地上。衣袖一挥擦去了不知是血是泪的冰凉液体.“马上就不疼了，傻儿哥哥！”

“弟……弟……回家。”傻儿清醒过来，一双干净的瞳仁看着飞花不肯移动。

“是下地狱！傻哥哥, 妹妹带你一起下地狱。”

“易凌兮, 就算你有了奇遇, 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还有什么？”暗月一掌击退了凌空, 稳稳站在了飞花前面。

凌空和逐月欺身而上, 飞花一拧身挡在了两人面前。“暗月的命是我的，不想死就滚下去！”

“飞儿！”

飞花不过微哼一声，转身站在了暗月面前。

“师傅, 飞花一直想知道做父母的杀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心疼, 现在我终于要知道了。”一双眸子诡秘残忍地看着暗月, 里面夹着无数的嘲讽。

“江一旻, 我护住了他的心，还有两个时辰, 傻儿还你，好好告别！徒弟为师父护法，谁敢杀你我都会拼死杀了他。”

哈哈哈哈……凄厉一声长啸。

“易凌兮！你说什么？”暗月突然惊醒，又伸手去抓飞花，飞花一个转身轻松化解她的招式, 躲开她的一抓。

“师傅, 你输了！那一剑我没死, 你就该猜出我遇到谁了, 今天要疯的人是你！”

“易凌兮！”

“师父在无名岛外不是赌我死前会疯么？桃花坞那株易清扬杀我的桃树下, 当师父的脚踏上我的脸上时，我几乎要疯了, 可是我居然没有疯，咳——师父，您不幸哪。”飞花悠然捏着衣袖的一角擦着嘴唇，一脸的戏谑。

“我若不吐点血，师父怎么会相信我还受着你控制？师傅，你太自信了！你忘了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我这枚捏在你手里的棋子也会主动走一步的。这一步足够要你的命！傻儿是甲子年正月初七子时出生的，他叫阿璿，你敢杀我？我死他立刻毙命。”飞花咬牙切齿，血色眸子里几乎溢出血来。

“贱人！”暗月从飞花的眼中看出同样的冷酷与阴寒，心里竟也如百鼓乱捶，咚咚作响。

“弟子不必不如师，江一旻，跟你儿子告别吧，他身上的胎记还在，你慢慢验看。我比你仁慈，你要保我多活一秒，你儿子才能活一秒！我最不怕的就是——死！血祭已经发作，时间真不多喽！”飞花悠然走向一边，看似闲庭信步，眼里却半分悠闲也无，这是她唯一击败暗月的机会。

暗月心下恐惧伸手一把扯开了傻儿的上衣，眼神登时凌乱起来。“阿璿，阿璿，我的璿儿！”

傻儿躺在了地上，一双呆滞的眼睛无力看着飞花。“弟…..弟……”凌空几个看着事态忽然逆转，个个惊惧，除了暗月的随从悉数拿下，大家只是围在她周围，没有马上动手。

逐月再也忍受不了刺激，上前一把拉过飞花，“你都知道些什么？飞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我是你哥——”

飞花撩起眼皮漠然看了一眼，一寸寸抽出了手，唇角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因为所有的人都选择了你！问你爹！”

“飞儿——”

“我只是枉死城里偷偷溜出的鬼。”

飞花缓缓站直身子，不再理睬逐月，眼睛死死盯住暗月嘴角噙着的一丝冷酷越来越深。“我发过誓，绝不会亲手杀死傻儿，他是你杀的！江一旻，你亲手杀了你的儿子，你亲生的儿子！心痛吗？师父？当年你既然能逼着易清扬杀我，我设计师父杀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报还一报哪。”随即转身看着易清扬，“易清扬，你不去跟傻儿哥哥告个别？”飞花的嘴角噙着丝丝冰冷，那种讥诮和冷酷在脸上刻着深深的痕迹。“想救他吗？要不要继续拿易凌兮的命换你儿子的，他难道不是你长子？你个伪君子！”

“什么？兮儿，你说什么？”

“师父这么恨你，不是因为给你生了傻儿阿璿？”飞花不屑地看着他，一脸的憎恶。

轰隆一声，如闷雷响在头顶。凌空逐月无一不变了神色，惊怖地看着易清扬，却看见易清扬一脸的不解。逐月的脸象是见了鬼魅一般，眼底充血，手脚发麻。

“爹，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和凌兮有什么错，要承当这种罪孽？”逐月已经半是疯癫半是麻木。

百里澈看着飞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惊天动地纷至沓来他已经应接不暇，不知道如何做如何说。

“易天行，儿子要死啦——你救救他——救救他！”暗月的眼神已经散乱，几近疯狂。

飞花蓦然转身，眼底全是惊怖。“你说什么？江一旻，你说什么？”

看看江一旻，又转身看看不远处依然端坐没有表情的老王爷。跌跌撞撞，倒退了几步，血顺着唇角不住地流下来，凌空一把上前抱住她，不住地颤抖。

“傻儿是你——的孩子？”飞花指着老王爷，一脸的恐惧。

暗月抱着傻儿继续大叫，“王爷，你救救他，救救他，我找了他二十多年啊！他已经是易凌兮的药人了。”

端坐在上的老王爷看着暗月，突然大喝一声：“将暗月和玉飞花一齐正法！”易天行站了起来，面上沉郁，果断吩咐。

空中跃下无数执弩的黑衣人，突然现身在周围。

“百里澈，凌空，你们退下！”

百里澈几个回头看着陛下负手站在易天行身侧，俱各呆了，却没有敢抗旨的胆量。

凌空眼泪长流，眼球发红，“我看谁敢杀她，她是我妹妹！”铮地一声长剑出鞘。“我带她走！”

“易天行，杀我有那么容易？”飞花扭头看了凌空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笑纹，他还是当自己是妹妹？广袖一拂，强大内力将凌空几个推出圈外，凌空晃了几晃才站定。千寻悄悄走近凌空，伸手拍拍他的肩，“凌空！对不起！”身子一僵，凌空和百里澈几乎同时被千寻和薛逸点了穴，千寻等拼死拉着凌空和百里澈纷纷跃出圈外，只有逐月早已经闪过了无剑的手，将他推出圈外。自己站着不动，泪眼看着飞花，苦涩地扯下嘴角，不知该哭该笑。他与她其实都是死棋，本就是死棋吧。

百里澈实在忍受不得，再不顾及脸面，跪倒在百里灏面前，“陛下，大哥，臣弟求你这一次，饶了她，饶了她罢！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凌空僵在当地看着妹妹，眼泪不住滚落。

“她是个疯子！”易天行冷漠地回道。

“这——”百里灏沉吟一刻，“澈，她血案累累，手上七百余条命案，朕如何面对天下百姓，面对黎庶苍生，他们的公道何在？”

“陛下！”

“凌风，还不退下！她是个疯子，不是易凌兮！”易天行一声怒喝。“除恶务尽，你难道不懂！为了天下有什么舍不得的。”

飞花仰天大笑，这个疯狂的世界，这个疯狂的世界，乱了，都乱了。所谓世事已疯癫，再疯她一个又何妨？

怪不得师父反复设计害自己和逐月，却不为了朝堂，不为江山，不为权势，她也不过一个痴心妄念的女子啊，她恨的那么深报复的那么狂。只有那高高在上的老王爷，一脸的威严，在黄钟大吕的唱和声里，依旧保持他虚伪的嘴脸。许是为了国家，为了政局，只是她和逐月有什么错，要替他承担罪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流传了千年的古训，无可更改。然必是君先仁而后臣忠，父先慈而后子孝。如今剥去这一身虚假皮囊，也不过是半身腐肉，一颗黑心。“老天，你眼睛瞎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却要承担你们的恶果？”

“飞儿！我再也不离开你！”逐月却在一边看着，他早已经明白飞花的意图。轻轻走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眼泪唰地流了下来。飞花伸手推开，“晚了！”

“飞儿，我们走！离开这，我带你走！”

“师兄，真是个傻瓜哪，你走过去，还是易家三公子，飞花无论做什么，都只是死路一条。去哪啊，去哪不是死啊？你以为你还是我那个师兄？”趁着逐月不注意，广袖一拂，逐月不妨，强大的内力将他甩出了包围圈。

“陛下，稍后片刻，我还有点恩怨未了，就算你有三千火弩手……我有把握拿你的命去！”飞花哧哧笑着，手一划，强大的内力将前排的黑衣人扫到一片。

百里灏看着一语不发，他已经后悔利用了她，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飞花还藏了这么多秘密，更没料到她的功力居然还在，她居然隐藏的这么深，在自己和暗月间又布了这样一个局，她就是要这所有人为她陪葬。这样的结局出乎他的意料，如何收场，怎么收场都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包围圈里只有飞花，只有暗月，还有一个傻子。两个疯子，一个傻子，是谁算计了谁？还有什么意义。她并不后悔走了这样一步棋，她有什么错要承担别人的罪孽，冷漠地扯下嘴角，无力地走到暗月身边。

“江一旻，你这个蠢货，你根本不是江一柔的姐姐，你是萧族的大公主！我本来想逼疯你就罢了，现在我改主意了，易天行百里灏是必要我的命的，死前我要打残你！替殷素心了了她的心愿。”

“阿璿，阿璿，我的璿儿！” 暗月眼神散乱，神情僵硬，已经疯了。

身形蓦然一变，一掌切向暗月的面门，暗月虽然已经半疯，本能地旁边一闪，飞花揉身而上，步步紧逼，暗月已经昏聩，犹自抱着傻儿，反应慢了许多，飞花抓住机会一招碎风尘抓到了暗月的双肩，拼死一捏，咔嚓一声暗月的琵琶骨捏成齑粉。左手化爪为掌刀顺手切下，一击中在暗月的膝盖。回手一勾，抓碎了两个髌骨，不可一世的暗月终于倒在了尘埃，成了残废。中指一弹，傻儿永远睡了过去，眼睛却仍是呆滞地微睁着。一脚将暗月踢到了一边，呆呆看着已经沉睡再也不会醒的傻儿，猛然伸手阖上了傻儿的眼皮，凄凉一笑，当个傻子真好，不会痛苦，不会忧伤，不会思考，他什么都不懂，自己设计杀了他，许是他并不怨恨。

逐月回头看看被圈在弩阵中的飞花，突然淡淡一笑，转身抖抖衣服，跪在易清扬的面前，深深叩了三个头。“爹，我走了！就当您没生过我！”不等千寻几个反应过来，逐月转身走向飞花，背对着众人的时候，他的眼底却是一阵轻松，如雨后初霁。没有人去拦他，也没有人知道怎么能拦住他。纷至沓来的事情太多，谁都没有办法泰然面对，无法思虑周全。

飞花终于甩甩衣袖转身看着已经被拉出圈外的的易清扬。弩阵手没有命令一时没有出手，只是严阵以待，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易清扬，《坤》有云：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一张惨白的脸冻成了冰山，眼眸中的血红越来越深，深不可测，冷冽的杀气灌注全身。“易清扬，你娘不是我杀的，江一柔她娘才是我亲手杀的，只为了吸了她的内力回来找你报仇。”

无数箭弩指着她，他们早已经布好了局，她依旧是那枚死棋，只是他们忘了她也会布局也会落子。

死很容易，她要用她的死折磨他们的有生之年。有一种恨，永生不能原谅！

“兮儿，不是这样的，我的兮儿！”易清扬转身跪在了父亲和陛下的面前，“陛下，放过我的孩子吧，都是我的错！”

“清扬，凌兮早在十六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活着？这是暗月的诡计。”

“不会的，她是我的孩子！”易清扬唇角不住颤抖，面色越来越恍惚。他已经不确定眼前的孩子是不是凌兮，他宁愿不是。

他的那一刻的恍惚落到了飞花的眼底，飞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她是不是凌兮还有什么意义？无论她是谁，她都是那个被放弃的人哪，易清扬又恍惚了，他依旧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放弃。她到底是谁啊？她是谁呢？如果她真的不是凌兮该有多好，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一刹那的柔软又被击得粉碎，唇角哗啦啦溜出狠绝。

“易清扬，易天行，你们今日好好看着，不就是盼着我死吗，你们如愿以偿了，我发誓让你们永生难忘！”

右手狠狠在脸上一抓，登时一块连皮带肉撕下，白森森地颧骨外漏，很快被鲜血覆盖。“哈哈哈——那七颗痣就是这么撕下去的！”

百里澈眼睛一闭，手捂住了脸，她在惩罚他！

“易清扬，哦——不对，我该叫爹？你敢应么？还是不屑应啊？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凌风，怎么会有凌兮呢？我是谁又有什么区别？我是不是易凌兮，你一样都会放弃她。”飞花仰面看天：“今天我教教您，什么是剜心一刺，杀人一定要杀死！不能让她活不得，死不得！我不杀你！爹！您好好看看，易凌兮是怎么死的，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凌空被点了穴，呆呆站着，遥遥一声凄厉长呼传来：“凌空，夫君！救她，她是妹妹啊——”一个粉色的影子举着一封信跌跌撞撞奔来，一切都已经太晚。慢婼只看见一个血色的影子在空中坠落，眼前一黑，漫天的白云跌落下来，只有几个字在眼前闪过：大哥，请你，请你原谅我，我也想做好人，可是上天不曾给我机会，我不曾拥有过的幸福和快乐希望你可以拥有！

飞花依旧仰天凄凉一笑，就算他们知道她是谁，她也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来！”

脚下轻轻一点，拧身向上飞起，无数箭矢如蝗飞来，飞花长袖一展悉数击落。门户突然洞开，鲜血喷涌之际，手一挥，泛着血色的冰刀在手，手腕一翻，回首间滑进自己的胸口，一颗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甩了出来，带着淋漓的血在空中打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了尘埃，落到了易清扬面前，沾染了尘土的心突突跳动，上面赫然一个铜钱大小的破洞兀自淌着血，倒象是咧着嘴，哂笑着这无情的世间。

易清扬眼前一黑，仰面跌倒在尘埃。

在这个温暖的季节里飞花终于还是没能保管好自己的心脏，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她扬脸看见天空久违的笑容，天空其实本来就是红色的。她淡淡的笑了起来，两行血自眼中缓缓流下，不是泪，只有血，她居然忘记了哭泣，忘记了聚集多年的忧伤和痛苦。如果不曾爱过，她不会这么苦的吧。身体慢慢疲软的时候她只是笑着看天，只有刺眼的阳光与血色的光晕，没有飞鸟，没有风，那种袅袅蔓延游离失所的孤单渐渐席卷了一身，一道恍惚的影子迅即向她扑来，无常竟也是红色的？

“人无心能活么？”

“飞儿，哥陪你…….”是无常的声音，居然这样熟悉。尖锐匕首刺穿了逐月的胸膛，他双手紧紧抱住飞花再不肯放手，两人轰然倒下。既是同根生，携手泥犁又如何……只是飞花还需要么？

人已经流逝，时光依然还在……

这一刻，天与地，俱静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