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你找我？”逐月心里正在焦躁，听见下人的传话，急忙赶了过来。

“坐, 今日没事, 咱们哥俩喝两杯？”

绿蚁新酿, 红泥火炉, 正是飘雪天气, 无事也该饮几杯，的确该饮酒。兄弟俩坐下开始慢慢对酌，一时竟然无话, 只是沉闷着饮酒。

凌空暗自掂量着说这个话的分量，几欲开口都生生吞了下去。

“哥, 你想问飞儿的事？”

“呃……呃…..是！”凌空沉吟良久, 终于点点头。“端午那天的话, 声犹在耳，父亲是真诚君子, 她本该恨暗月，怎么会这么恨父亲？”

“只怕易凌兮枉死城内掩口葫芦而笑，笑这世上神佛也不当信，慈悲二字是最虚假不过的。不是国舅爷当年和江一柔那个贱人私逃，我的家人怎么会惨遭不幸, 归根到底都是你造成的, 今日我要跟国舅爷讨回公道！“那凄厉的声音竟象剜了心一样的痛, 扑面而来, 无处闪躲。

“哥……你若不问, 我……”

“你有隐瞒！”

“暗月说凌兮是爹杀的！”

哗地一声，凌空腾身站起, 手指轻颤。“不可能——”声音嘶哑低沉。

“飞儿也知道，所以她很——在山洞我一说回来自首，她就要谴责父亲一番。”逐月的神情恍惚，似乎又坠入了那洞里的岁月。“父亲放弃了凌兮，保了我一命，追根究底妹妹是我害死的！”

“妹妹真的不再了？”凌空沉寂了许久，终于吐出几个字。

嗯？逐月一愣，无力地点点头。“不要去问爹，他老人家一定很难过！”

抽刀断水，举杯消愁，只有愁上更有愁滋味，哪来杜康可解忧？

两人你一杯我一盏，酒入愁肠，居然喝得烂醉如泥，伏案不起。

漫天飞雪飘落，很快天地一片淡红，却是薄薄一层，飞花的眼神坠落到了无穷远的过往，那个玉树琼枝的琉璃世界，自嘲地撇了撇嘴。凄厉的过往，不堪回首的往事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瞬间没顶。

时而在沸水中滚过，时而在冰窟挣扎，全身有如万千毒蛇在一口口啃噬自己的血肉，有钝刀子在骨头上细细打磨。眼前模糊的只有血红色，这是那层地狱？以自己的所作所为，该是十八层吧……痛得摧折心肝，轻微的□□起来。

“娘，醒了…..醒了…..呵呵…..呵呵……”

谁在笑？无常还是牛头马面？

……..

“我没死？”飞花身体不能动，剧痛却使她的脑神经复苏。“他们救了自己再将自己正法？恶毒！”

第二日她再次清醒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暗红一片，只能模糊看着，于是一个已经被毁容的老妪，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痴傻少年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终于醒了，姑娘！你昏迷了三个月。”声音低沉沙哑。

“您……救了我？”

“我儿子在水里发现了你，就把你抱回来了。”

“把我交到官府，您可以享荣华富贵！”

“老身没那爱好！”说着转身冲着旁边的少年说了一句，“去，看着汤！”

“哎……哎……”少年搓着手傻呵呵笑着恋恋不舍地去了洞里深处。

老妪伸手捏过她的手掌，一股温热之气沿着血脉向全身流去，飞花终于彻底清醒了。

“清醒了？”

“世上的人都要我死，您救不了我！”飞花很快恢复了镇定，身子依旧不会动。

“说，你是谁？”

“我是谁？”飞花努力睁睁眼睛，眼神所到之处，依旧一片血红。“我是谁？”

“你的眼睛坏了，能看见的只有红色。说——你是谁。老身有把握让你生不得，死不得，比暗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呵——

飞花淡淡扯下嘴角，飞快想了一下，至多又一个杀自己的人罢了，于是无力地说了起来。

“我是暗月的徒弟，她利用我杀人，现在懒得用了，任由官府杀我。我被官府差人追杀，中了剑，自以为必死才跳的崖！”

“身上的伤是江一旻那贱人打的？”

“是！她恨我！”

“那江一柔是你什么人？”

飞花虽不能动，脑子飞快旋转，她了解暗月教……

“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语气阴冷，手里的温热真气却一直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据说她早去世了，我没见过她，师傅收我做徒弟只是因为我长得象江一柔，师傅恨她于是折磨我！”

“江一柔和你没关系？”声音微微颤抖，最后一字竟高了许多。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飞花透过眼前的血红色，心思轻轻转动，缓缓摇摇头。

“嗯，你好好养着，就冲你这张脸，婆婆也不会将你送给官府。”老妪松开手，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

飞花头略略能转动，看着她的背影，血红的眸子转了一转，终是抗不住疲惫，头一歪，睡了起来。

真正好转又过了两个月，这期间那个傻儿除了偶尔出去打猎，就每日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傻傻地笑，断断续续讲着她跳崖后的事。

飞花从他混沌懵懂的话里渐渐理出了头绪，她跳崖后被水冲出了涧溪，被一只狼叼了起来……恰好傻儿在溪边看见，于是救了她。

飞花身体逐渐恢复，头脑也更加清醒，这老妪能将必死的自己救过来，功夫比自己高的何止一星半点，而这个傻儿虽是痴傻功夫也是一流。他们却为什么隐居在这里。官府的人没有搜寻自己的尸首？她已经对生没有了兴趣，索性不再多想，每日由着傻儿扶着晒太阳，吃着他炖出来的汤。往事却是不敢再回忆，若是回想就遏制不住心房乱跳。此番经历生死，她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一颗心紧紧封锁冰冻。

老妪似乎没有想过难为她，耐心等待她身体复原。两个人彼此试探任谁也没有先揭破。飞花的身体终于勉强复原，功力折损严重，眸子渐淡，却变成了诡秘的血红色，柳绿花红，蓝天白云，在她眼中都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嗅觉和听觉倒是诡秘地灵力了许多。

在一个寂寂的黑夜，老妪终于不再忍耐，伸手点了傻儿的穴。“姑娘，想报仇吗？”

“……想……又能如何？”飞花凝视着婆婆，苦笑一笑，不无酸涩。“我若能报仇，何至于被追杀到如此狼狈。”

“你的心疾老身医治不了，只能控制不发作，去了痛觉。血祭也不过是控制而已。”

“还有一年，婆婆救我只是让我再受一次折磨。”

“我帮你，要不要赌一次？”

……

“咳咳咳……你的心又在蠢蠢欲动。”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一只枯瘦的手按在了飞花的肩上。

“阿婆！”飞花轻轻靠在来人的身上，僵硬地扯下嘴角。“屈指算算，我没有几天好活了呢！暗月不出一月就会发现我还活着。”

“婆婆知道！”

“那您还救我，任我死了岂不好！”飞花凝视着外面的纷飞的大雪，竟然无数血色六角飘落，淡淡说了一句，飞花搂住来人默默将头埋进她的胸前。

老妪慈祥地轻轻搂着她，不住摩梭着她的头发，这一头青丝已经夹杂了几缕如霜的白发。

“你既然决定去做，为何还不动手？”

“婆婆！”声音嘶哑，口内一片恶苦，浑身颤抖了起来。

“心太软，如何报仇？”

“婆婆！”

“难道不曾想过？”

“婆——婆！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虽然你不肯承认……咳……老身若是不知道你是谁，怎么会将一身功夫给了你！婆婆本就没有几天好活。天意……天意！”

寂寂容颜欺霜胜雪，眼神却是冰冷如潭，长久的沉默。

“我希望我不是！”说着缓缓站起身，拉拉衣袖，双膝跪在了老人的面前。“外婆！”

“外婆真高兴！你受苦了，孩子！”

“外婆，我既是两世为人，死前就一定要讨还公道！”

“外婆要你答应一件事。”

“好！”

“不许杀他！”

“外婆，我发誓，自己绝不动手杀他！但是如果别人动手我不救！”说着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记住你有几日不能施展内力，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动手吧，孩子！”

“外婆，杀了暗月，如果有命在，我发誓来此给您殉葬！”语气冷冽却又似乎在讨论这漫天风雪般轻松，丝毫不象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象我——”老妪笑了起来，“他快回来了，动手！”话音未落地身子已经软软地躺到了飞花的怀里，嘴角犹自挂着一抹慈祥的微笑。

飞花轻轻抱着老人，一语不发，两抹暗红色的瞳眸闪着诡秘的光泽！

……

“无心小侄女，娘怎么睡着了？”一个憨憨的声音响起，“娘累了。我去烧饭——”

“傻儿，你娘死了，被一个妖妇杀了。”飞花抬眸盯盯看着，“看着我的眼睛，傻儿叔叔！”

体态已经成人，面上神情却不过七八岁的男子的脸转到了飞花眼前。

“小叔叔，以后叫我弟弟，我们一起去报仇！”

“嘿嘿……好…..跟着你就行……什么是报仇？”

“我们俩是一条命，记住你叫无情，我叫无心，你弟弟！”一双血色的眸子对上了纯真清澈的眼神，

被称为傻儿的少年竟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又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小侄女！”

“嗯？”

“呃……无心……不要丢下我……我怕……”

“我在你就在，无情……别怕！”语气里带着无尽的魅惑，一根手指在这个叫傻儿的眼前晃了几晃。

“噢！”声音呆滞下去，“你在我就在…..你死我才死…….弟弟……”

一勾冷酷的笑纹挂在唇角恒久不散，漫天冰雪也掩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