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伸手掣出宝剑, 暗自打量，不禁倒吸冷气，虽然没有无忧剑, 对方传来的杀气却是凛冽如冰。

“放下我, 还不快走。”飞花心里一急, 不禁出声。

“住嘴！”

这人世间, 瞬息万变的事情很多, 不是从前那些，不是以后那些，只有怀里的佳人温热的气息和关切的话语是真真实实的, 让他现在放手已经不舍得。

仗剑在手，直接运功冲进了人群。影卫已经得令不得伤害良娣, 是以甚是掣肘, 虽如此却是层层围上, 逼得逐月退至一角。逐月此时却是拼了命，使出狠绝功夫, 出手毫不留情，不多时候已经躺倒了几个高手，但是要脱离重围却实在不易，冷汗渐渐冒了出来。飞花冷眼看着，不再说话, 只是不住碾着手指, 若有所思。

“你还是先走, 迟了我们谁都走不得。”

“我不想留你在这。”

就在僵持之际, 一条黑色身影闪电般蹿了进来, 顺手一点，逐月手里一震, 臂弯里的飞花跌倒在地，黑影拉住他飞身形向西北方向奔了下去。身形之快，连飞花也瞠目结舌。影卫看见良娣安然无恙，只一个人走过来伸手解了她的穴，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留下几人围在周围不肯散去。

飞花眼神冷淡，回想着方才的身形，暗自惊骇不已——师傅来了，师傅走了，而自己还在这里，没有变化。

师父安插自己到底是做怎样的一枚棋子？她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那人没想救你，灵犀。”澈自暗处走了出来，含笑挽起她。

“许是吧，殿下。”灵犀落落大方地回道，似乎早已经知道了结局，一脸的云淡风清，随即轻轻推开澈的手，自己一个人向花园深处走去。

烛蛾谁救护，蚕茧自缠萦。

澈只是负手看着并没有去追，任由她袅袅去了。天下情变万状，岂能一一曲尽个中极致。

前者因了岁月沧桑，洞悉。后者因了岁月薄情，无奈。

倦怠是一种无法褒贬的状态，说来就来，毫无道理可言。她独自一人看着别人的园子，只觉滑稽。情知澈在后面观察，影卫离自己也不出几十步远，却是不再去思量。斜倚在一株老树下，看着漆黑的远处失了神。一个人怀揣着一些古旧的往事与万分的不解和恐惧，独行在这凄清的夜。尽管还有一丝梦想，还有一些落花流水的记忆，人间却已再无属于她的四月天。

澈并没有任她独自一人许久，很快走了过来，宠溺地揽她入怀。飞花也不挣扎，只是安静地靠着，不言不语，不是她故意拿捏姿态，她如今居然是双方都在控制的棋子。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殿下，说过不会利用我，是么？”

“是！”

“那请殿下什么都不要问，给我点时间，我要想想。”

“好，我送你回房。”

“谢殿下。”飞花异常沉静地垂下头去。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沉默地走在园中甬路上，只有草丛里的促织声声起落唱的人心绪不宁。

“就送到这里吧，殿下。”飞花自己推开了房门，转身对着他安静地笑笑。

“灵犀！”

“还是称呼飞花，我觉得好些，殿下。”说着独自走进房门，回身将门掩了。

“飞花——”

“刚才那人是我师傅，若想诛殿下，你这些侍卫可有用处？”飞花说着插了门闩，走进了里间。

澈举手正要敲门，听了这话，呆怔了，手在半空颓丧地摔了下来。一个人站了许久，慢慢退了出去。

飞花听得澈已经走远，影卫距离已经远了些，眼神立时犀利起来。她一进门就已经发现屋子里有师傅进入的痕迹，心里万分惊惧不安。在澈面前却是气定神闲，好不容易骗走了他，自己再难平静。在屋子里翻了起来，屋子不大，不过片刻，飞花拿起放在衣橱里的包裹坐在了床边。

一套夜行衣，一双轻靴，一对无情刺，都是她常用的东西。

师傅终于出手了，而自己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走与不走是个问题，说与不说更是问题。走便还是江湖杀人恶魔，不过本色。不走便是瓮中之鳖，早晚一刀。便是如此，而今不走已经不可能。

说，自己也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皮毛，可是自己的代价却是即刻东市赴死，失去的是为父母复仇，找寻家人的机会。不说，澈永远以为自己是那个不能信任的狡诈的凶手。

她抱着包裹，坐在这安静夜晚，昏黄的烛光下，用自己短暂一生中越来越凄凉的严寒，打叠精神，思量着自己的不知的未来。

说与不说，真的是很大的问题。

逐月跪在黑衣人面前，不敢则声，目光闪烁。自负功夫了得，一出手居然发现太子府里实在不容小觑。前次以为是无忧剑在场，不想没有无忧剑，居然还有这许多高手。

“漂亮女子多的是，你就非她不可？”

“娘！我要她”逐月突然脖子一梗，坚定了语气。

“她本来可以有大用途，你这一搅，变成了废物。”

“娘既出手！怎么不将师妹一起救出来。”

“她自会脱困，急什么。”

“真的？”

“逐月，你这师妹已是太子的人了，你不嫌弃？”

“我——我——真喜欢她。”

暗月笑着打量着他，看着他一脸的郑重，心突地一跳，瞬间软了一下。“逐月——你与她并不合适，你们很象。更何况她已经——”

“娘，我想报了父仇，带她远走高飞。”逐月突然以头触地，“娘，我不嫌弃，她总是为了我才会如此。”

呵——

暗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几乎虚虚伸出手去，却只是握了下拳。

“我养出的儿子倒是重情重义。娘可先告诉你，将来你必会后悔。”

“我——不后悔！求娘救她出来，就算是功夫废了也不碍。”

“不出三五日，她就会脱困。如今你还是想想怎么去拿易府的东西，据说你父王的遗物就在其中。”

“真的？我已经发现了机关，只是如今风声过紧，我不敢轻举妄动。”

“今夜不是轻举妄动？”嗬嗬嗬——暗月一阵冷笑，却没有责备。“后日应该是麟徳帝朝议的日子，一般他会设晚宴款待重臣，是个机会。你便那日过去，我已经同你师姑安排好了人手接应你。”

“是，娘！”

“有拦路者，一律诛杀。”

逐月重重点了点头。

“只要拿了东西，我们就可以知道你父王到底是怎么殁的。”

“娘，你放心！”

“你师姑后日安排星月去司马王府盗取密钥。”

“娘很放心。”

“走，娘看看你功夫进展如何。”

说着站了起来，逐月急忙扶起娘亲走进了演武厅。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入窗棂的时候，飞花换了衣裳，站起来拉开了房门。看见门口侍立的女侍，不禁莞尔一笑。几个侍女不禁同时低了头。

“太子请您一道用早膳。”

“好！”

很快她坐在水阁里与澈一道用早点，想了一夜，已经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倒是一身轻松。

“殿下，是想只你我二人呢？还是要无忧剑和林茠在场？”

“飞花，我不想利用你，你只要乖乖呆在府里就好。”

“澈哥哥觉得可能么？昨日如果我师傅想杀你，只怕殿下早已经横尸当场。”

“飞花！”

“还是请无忧剑他们过来吧，既然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好！”澈看着她怪异的表情突然有种不安，紧紧抓住她的手。“飞花，我不要你有事。”

“殿下已经废了我的功力，我还能有什么事？”淡淡一笑，“时间还早，陪我去花园走走？”头一歪，恢复了调皮的表情。

澈点点头，两人十指相握，缓缓向花园走去。

“你的手为何暖不过来？如今又是三伏天气。”

“飞花自小冰池里泡大，暖不过来的。”

……

“所以我对澈哥哥说你练不得阴煞，你瞒得了我么？”飞花自在一笑，信手拈起一朵粉色芙蓉，一片片地扯落。“陌上花开，缓缓归矣，是我这一生的奢望。可惜奢望就是奢望，我这样的人便不该有梦。”

“飞花，待粉碎了暗月教，一切就太平了。”

“太平只是于殿下的江山，于我——暗月教灰飞烟灭之时，就是飞花堕入阿鼻的那一刻。”

“飞花，孤保证不会有那一刻。”

“那飞花就暂且相信你会救我。”飞花将头埋入他的胸前，凄凉一笑。饶是他真的爱自己，也抵不过他的亲情，他的所谓正义。

“灵犀妹妹！”凌空和林茠笑着走进书房。

“还是叫我飞花吧。二位不是早已经知道。”

飞花突然换了一番神色，手指绞着一缕青丝，挂起了她往常的狡黠与剔透。

“姑娘！”

“灵犀是我杀的，听人不停地提起这个名字还真不舒服。”

“真是你杀的？”

“还用动手，吓死的。想是有心痹之症。”飞花淡漠之极。

“姑娘胆子很大！”林茠看着她那满不在乎的神色，心底不知道作何感想，扭头看看澈。

澈气得恨不得扇她一巴掌，瞪了她一眼。

“我想你们从我嘴里得到的只是失望，我了解的并不多，虽然我是暗月嫡传弟子。”飞花向椅子背上一靠，气定神闲。

“你恨你师傅？”

“是——”

“能说原因么？”

“没有人喜欢饮血啖腥，我有什么例外，这个理由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