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说着缓缓放下黑子，慢慢踱到格子窗前，拿起萧吹了起来。清冷冷的箫声响起，在这寂寂的夜里分外冷清起来。

澈看着她的背影，心思豁然开朗。

达摩祖师云：“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飞花看着凌河水潺潺汩汩向前流去，仿若循环往复的日子，但其实每一天都是新一天，这每一天她都要小心翼翼走过，每一天的煎熬也是她必须忍受，每夜子时的噩梦还是准点来袭，除非——除非她彻夜不眠。

“飞花，纵是要下地狱，我也会奢望，也会妄想。”澈坚定地走近她的身旁，握住了她持萧的手，手指依旧冰凉得没有温度。

若是不见到他，若是他身侧有人，她还能平静还能安之若素，可是那句“半是思卿半恼卿 ，一别两地人成个”犹在耳畔轻响，这个翩翩少年还在惦念还在思念，前几日他的怅然，他的黯然神伤都已经让她难以自持。

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便是地狱又如何？只是她不愿意不忍心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少年与她一起步入地狱。

她静静站在原地，幻想长成一棵树，很寂寞，只是站在他旁边就好，哪怕只是观望这个少年的幸福也罢，能给他洒落些许阴凉也罢，她实在是不愿意走了，很累，可是她却只能勉力支撑。

“公子，《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怎么不知？”箫声突兀地折断。

“我不是圣人，只是愿得一心人，足慰平生。”

“呵呵，公子，你我相遇的那一天，就不知道是谁在算计着谁，不是吗？”

澈用力揽过她，眼神坚定执着地看着。“给我些时间，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未来。”

飞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眼神不再平静如水，坚强瞬间崩塌。

霎时天旋地转，漫天都是他的名字，都是他俊秀的容颜。

幸福的让人以为，这便是永恒！

“澈，夜梦昼梦皆是梦，不执著没有妨碍，若执著可能会不自在。公子既读百家书，道不同，不相与谋，恁地不知？”语气却牵强了起来。

澈缓缓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里，身子一僵，心里一软靠在了坚实的胸膛上，不再抗拒那颗火热的心。

她——太累了。

“你不晓得我有多想见到你。”澈用力搂紧她，生怕怀里的佳人转眼消失再无踪影。

“飞花时乖命蹇，和我接触的人都不会有好运气。我不想拖累你，我不能拖累你——”

喃喃自语，却被澈火热的唇堵在了口里，灼热的舌探出，撬开她的朱唇，纠缠着柔软的粉舌，肆意攻城略地，两个青春靓丽的身影紧紧抱在一起。

飞花放松了自己的心思，情不自禁地将两手搂住澈的脖子。一双眸子里波光盈盈，闪闪耀耀全是情意。澈分明看见，心蓦地狂跳不止，象要顶破了腔子外，只是按奈不住。

“我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眼泪终于流下，为了这个给过自己温暖的少年。

又是一个纠结缠绵的亲吻，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两人静静坐在窗前，不说一句话。十指痴缠在一起，曾经努力坚硬起来的心已经被他的绕指柔轻易化解。外面潺潺流水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水流声越发趁了这夜的寂静。

星眸一时暗淡，不知是喜是悲，只觉五内如煎如沸，痛不可挡，却是一味沉溺在这个温和少年的怀抱里，再也无法挣脱，恨不得时光从此不再流淌。

只是现实答应了么？这水不流么？这月不走么？这永夜不会天明么？

露重更深，两人十指相扣迟迟不肯松开，在漆黑的船舱里，听得清彼此的呼吸。情不自禁两人又拥在了一起。齿舌纠缠，极尽缠绵。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笛音破空而来，穿透了静谧的夜晚，幽远深长，恍如带着千古的寂寞和忧伤，锋刃般锐利，直刺入心底深处。

飞花一颤，剧痛袭来。

“我——必须走了。”

“好，保重你自己。”虽是如此说，澈却一把拉住她不肯放手。

“澈，如果做完这件事，我还有命在的话，飞花一定会投案自首，就算是死了也罢。”不禁凄凉一笑，她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抚摸他的眉间，那道折痕似乎又深了些。

“我绝不会让你死。”

“傻瓜，你答应了，现实就会答应么。”

“这是几味解□□，你先留下，将来许是有用的地方。至少有两股势力已经渗入了皇宫，你自己彻查。澄王爷已经布局许久，你们却只是原地打转。言尽于此。”

飞花猛地松开澈的手。“我走了。”话未落地，人已经如电光火花般消失无踪。只有澈一人看着窗外的潺潺流水，怅然若失。

“澈，我们都已经睡了一觉了。唉…….春梦无痕啊!”林茠和凌空看见澈推门走进来，不禁相对一笑，故意伸个懒腰，一脸的促狭。

“你们两个一直在等？”

“我今日谎称回去看我爹的旧伤，才托词出来，想来逐月和钺两个的功夫在陛下身边已经足够。”

“看来我们澈大哥是真的春心荡漾，要纳小嫂嫂了？”

林茠看见澈的脸上恍惚蹭了点唇脂色，冲着凌空挤眉弄眼，凌空突地近前点了澈的穴，澈一僵，待要说什么，已经动弹不得。两人尽情扳住澈的脸仔细看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

凌空举着铜镜在他面前，澈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自己一时尴尬，忍俊不禁，扑哧地笑了起来。凌空挥手解了他的穴，急忙站起找水来洗，却被林茠按住。“莫洗，留个念想。”

一时间，书房里全是朗朗笑声，年轻人毕竟是喜欢笑闹的。澈到底不好意思，掏出丝帕使劲擦了擦，本来并不显眼，反倒擦的脸红了一道。林茠看着憋住笑，胸却在一抖一抖的跳，凌空笑着给他一拳，才算止住。

澈坦然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今夜提及两股势力渗透进看来皇宫，却还是不肯说透。”

“看，见了心上人就顾着谈情了，忘记了正事。”

凌空听见林茠还在调侃，复又挥一拳。“澈现在如果问得多了，并不好。”

三人这才止了笑闹，正了神色。

“她给我一些解药，说将来必会用上，暂时莫动。”

“澈，你说她是不是了解逐月的底细？”凌空接过解药，仔细地看，突然灵机一动。

澈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一时也分辨不出个中因由。很多事他想问却没办法问，生怕又把佳人吓跑了。

“暂时还不能问，我不想吓到她。”

凌空点了点头。“不是吓到她，以她的身手，你怎么能吓到她？”

“那个太监如何？”

“我只把一个小连子要了过来，去了臂膀，蒋午还在东宫，已经着人监视。”

“还是先不动他，如今他已经不得传递消息。”

“这几日他已经象是热锅的蚂蚁，坐卧不宁。”

“赵深已经暗地查抄了小连子的住处，除了一本诗经和六韬让人心生疑窦，并无破绽。”

“她既然是要和我们合作，这个消息就是准确的。”

“明日我派他去东宫送东西，看会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好，这种人不抓住现行是不会甘心抖落事情的。”

三人略略沉默了一下，如今太子与三王面上虽是和善，私下里只怕是早已经剑拔弩张，太子一向重情重意，心慈面软，过于谦让，并不是好事。

凌空仰脸看着房顶，心里还在猜疑，这个飞花想让他们帮忙除掉的人究竟是谁？她自己的功夫了得，又精于下毒，她怎么会让澈帮忙？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和澈两情相悦，良心发现，想弃暗投明？

如今陛下虽然逐渐康复，两相紧张彻查却还是没有发现破绽，除了两个近侍服毒自尽。薛逸那里早已经暗自彻查了涟贵嫔的底细，却没查出异常，这个涟贵嫔是徽州知府的千金，自幼知书达理，谨慎四行，才色双全，进宫已经六七年，一向本分。更加奇怪的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怎么会这些俚语小调？更何况是外族的呢？司马钺已经买通了她身边的太监，暂时还是没有消息。

如果这个杀手知道陛下知道部分真相，她为何不肯挑明，只是反复暗示太子有难？

同一时间，江王府内，飞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残月将尽，天际反倒更是漆黑，想着夜里那个坚实的臂膀竟是自己想一心一意去久久长长地靠着的，那个少年的笑依旧温厚儒雅，清丽得如雨后带露的枝叶，那个甜甜蜜蜜的吻还在舌尖缠绕，脸不由自主的又飞上两片红云。心里那个奢念原来早已经深深扎了根，她不单想除去仇人，还想与心上人双宿双栖，还存着小儿女的心思，一滴眼泪缓缓凝聚在眼中，然后生生咽下。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白首不相离?”喟然一声长叹，不过是痴人说梦。用命相搏，还不知道能否有一二成算。

外面宛婆婆接过刚刚落在手里的一羽白鸽，打开纸条：只有两个字——纵容。

嘴角竟止不住地抽搐两下，转眸看了一眼飞花的窗子，眼底一片死灰之色。

羽鸽的声音？飞花蓦地一惊，脸色阴阴晴晴，片时变化千遍。嘴角一勾，泛起了酸涩的微笑，她甚至连做梦都是奢望。闪身悄无声息地落在宛婆婆的身后，眯了眼眸。

“婆婆，天际未明，怎地绝早起来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