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作者:池灵筠 | 分类:言情 | 字数:16.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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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明如镜-7
是谁说吹面不寒杨柳风, 今年此季的春风夹着细雨比腊月的冬雪还更冰寒。
低垂的柳条在夜幕中极安静,柳絮沾了水便粘做一团,有的粘在叶子上, 有的落在泥土里, 再也不能随风扬起来。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我想起这句诗, 心口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 缓缓回头看着床帐里的丝绦。
或许我该叫她长安,她不是我的丝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变得如此陌生。
碎了一地的红瓷被宫女收拾起来,上面沾了许多血迹, 我叫她们拿去洗干净, 再给我送回来。倘若我执拗地喜欢一样东西, 即便再旧再破也舍不得丢,母后说我恋旧, 这一点不像父皇。
方才医女来过,给丝绦包扎了双脚。
她闹过以后安静得出奇,上药的时候都没哼一声。后来她睡下了,心安理得睡在我的龙床上,她全然不畏惧, 是因为太绝望, 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
我从德阳宫出来 , 望着夜空里漫天的细雨, 想起那一年的雨水。
那些红色的雨和着被践踏成泥的花瓣就像血浆, 还带着浓浓的腥味。那个时候我离她隔着一座城墙,想一想都觉得很奇妙。如果摄政王肯放过他们, 或许我能早点认识她,或许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恨我。
齐安在一旁扶着我冰冷的手,问:“皇上,要去哪里?”
我伸手拢了一下斗篷,迈开沉沉的步子,“去……昭阳宫。”
齐安便扬声喊道:“皇上摆驾昭阳宫,请丽妃娘娘迎驾!”
丽妃喜欢取簪子挑灯花,这场景是温暖的,令我霎时忘却了外面春雨的冰寒。
她对于我的到来那么欣喜,就像迎接一个多年未曾归家的人,悉心地为我沏上我最爱喝的茶、换上软底缎面鞋、将一条兔毛细织的毯子盖在我膝上。
齐安在外面候着,侍女也出去了。
我用茶盅暖手,望了会丽妃,轻声问:“你这可有三七粉?”
丽妃微微地发怔,点头道:“有,年初都备下了。”
“去拿过来,不要惊动旁人。”
“皇上哪里受伤了?”
我渐渐翻过身将外衣除去,扭过头去看后腰,雪白的亵衣上有少许血迹。我冲丽妃轻松一笑,“小伤,没流多少血。”
“皇上……”丽妃微蹙了眉头,几番纠结才起身去拿药。
到底是伤着了,伤口再浅也是伤,上药的时候很疼。我闭着眼睛想,不知丝绦脚上那七八道口子会疼成什么样。
丽妃替我处理好伤口,不安地问道:“皇上,请恕臣妾多嘴,这伤是不是刀伤?”
我不知要怎么与她解释其中的纠葛,告诉她全部真相只怕会令她恐慌。今夜德阳宫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似乎应该找个借口瞒过去。
丽妃又说:“圣上龙体关系重大,应懂得珍重自己。”
我道:“朕有分寸。”
丽妃却并不似往常那样讷讷,继续追问:“是她伤了皇上吗?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斜斜望着丽妃,笑道:“再过几日,她就是朕的妃子。”
“皇上要册封她?”丽妃愕然,缓缓说道,“皇后才被废了没多久,皇上又要册封自己的弟媳,外人会怎么看?”
“什么弟媳?”我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察德已经休了她。况且母后已经同意了。”
丽妃定定望着我说:“可是太后并不知晓她的真正身份。”
我错愕地皱起了眉,她从来都不会这样冲撞我,莫非她已经猜到了某些事并且有十足的把握?“丽妃,无论你知道了什么,倘若向太后告密,出卖朕……”
她毅然打断我,说:“臣妾不会那么做,永远不会。”
我舒了口气,半躺下来将她的手握住,“朕只有你了,朕的身边已没有可信之人,只有你了。”
丽妃身上有我熟悉的香气,她清楚我的一切喜好,所以总是不着痕迹地让我留恋。这样的留恋仅仅是习惯而已,她应该也明白,我爱丝绦爱得很辛苦,所以绝不会放弃。
下朝之后,我去看望察德。
时隔一年多,我第一次来看望他。不是不想念,而是觉得愧对。
愧对父皇的托付,愧对我俩二十余年的情谊。因为被一个怀着仇恨的女子迷了心智,我将他置于这样的境地。
禁苑的守卫很森严,即使是我身边的宫女也被拦下了,我便只带了齐安进去。
里面有宫女领路,幽深的殿所里阳光淡漠,寂静无声。
我看见察德坐在栏杆上晒太阳,他是那么怡然自得,并无半点落魄凄凉。
他没注意到我,只顾冲秋千上的小女孩笑。
“阿爸!我飞起来了!”小女孩尖叫着,大笑着,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宫里的死寂。
绮蓝偶尔进宫来住,我都忘了她这次是何时进来的,似乎有一阵子了。甯太妃如今极少进宫来,我也几乎没机会见到绮蓝。
小丫头长得很伶俐,一双杏眼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跟她母亲有些像。她比察德先看见我,愣了愣,然后指着我咿咿呀呀喊:“阿爸、阿爸,看呐!”
察德回身看见我的时候笑了一下,低声吩咐侍女将绮蓝带进屋去。
我说:“很逍遥啊。”
他说:“无忧无虑。”
我在晒热的石凳上坐着,侧目问他:“是真的无忧无虑么?”
察德又笑了,“可以安度余生,还有什么忧虑呢?”
似乎他说得很对,我的愿望也就是安度余生而已。若能甩去肩上的重担、若能绝情弃爱,那我大概也能过得无忧无虑,安度余生了吧。
我的手掌不由自主在腿上磨了几下,垂眸道:“察德,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关于沫儿?”
“是,我要册封她了。”
“呵呵……皇兄,你比我还痴。”察德没有怒气、没有意外,甚至还用调侃的语调轻轻嘲笑我。
我忍不住问:“当时你为了她要杀我,如今却心平气和接受了?”
察德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事,脸上仍然挂着平和的笑意:“我被她利用之后就清醒了,而皇兄却执迷不悟。”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她的一些秘密?”
“臣弟只想劝一句,江山为重。”
午时的太阳晒得头越来越晕沉,我静默了许久,问:“你如何得知的?”
“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还说长兴恨我,就如她恨你一样。”察德的话语那样轻,有气无力地飘荡在春日柔软的风声中。
我终于证实了她对我有多少恨,从察德这里。所以我害怕她和长兴走相同的路,既然晋国公是个幌子,这世上再无她的亲人,她还要靠什么撑下去?仅仅是我对我的恨吗。
那就恨我好了,只要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