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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粲粲

作者:柠月如风 | 分类:言情 | 字数:43.9万

127.番外二

书名:萱草粲粲 作者:柠月如风 字数:5802 更新时间:2024-09-17 03:12:13

“清儿, 清儿,快来啊!”

十四岁的少女咯咯笑着,招着手, 身后那绯衣少女怯生生道:“姐姐,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少女搬来几个石头叠在一起, 然后踩上去, 扒着围墙, 小心看着,围墙里面,一个男子低着头正在七弦琴上试音:“这可是宋国最有名的琴师百里奚, 听说陛下特地将他请来,为太皇太后贺寿呢, 传闻他不但琴艺高超, 连长相也俊逸出尘呢, 不看看,不是可惜了吗?”

“姐姐……”绯衣少女不安道:“我们都要被册封为贵人了, 偷偷来看乐师奏琴,不太好吧……”

“怕什么,阿爹是太师,是太皇太后的亲哥哥,陛下脾气也好, 我们只不过是来看看乐师奏琴, 会有什么事呢?”

那少女兴致勃勃地扒着墙, 她回头催促道:“清儿, 你也搬块石头来看看嘛, 他要弹了。”

绯衣少女紧张地环顾四周:“不了,姐姐你看吧, 我听听就行了。”

“好吧。”少女也不再劝,而是专心看着乐师奏琴。

但第一个音响起时,她就微微皱起眉,听了一会,她不由嘟囔道:“什么呀,这号称宋国第一乐师,还没我弹得好呢?”

她又叹了声:“听说当年音圣阮弘奏琴时,飞鸟都会停住不动,琴音绕梁三日不绝,真想见见音圣的风采。”

她兴趣索索,就准备下石头,百里奚弹了一段,微微抬起头,那少女见到他面容,不由又嫌弃道:“长得也这么一般,我今天总算知道名不副实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她下石头时,那几块石头本就垒得不牢,少女踩了个空,仰面向后面倒去,她和她妹妹俱惊呼出声,绯衣少女下意识准备去扶时,忽见一身着黑色朝服的少年将姐姐接住,她不由道:“陛下?”

那少年对怀中少女笑道:“莲儿,你又在玩什么呢?”

那少年正是魏国如今的皇帝拓跋宏,他母亲是化名李夫人的楚琇,父亲拓跋弘在被软禁后被迫禅位,他五岁就登了基,成为皇帝,太上皇拓跋弘后来离奇死亡,人皆说被太皇太后毒死。

拓跋宏登基后,追封母亲李夫人为思皇后,加封太皇太后哥哥冯熙为太师,冯家满门,权倾朝野。

拓跋宏怀中的少女,正是冯熙的女儿冯润,她和妹妹冯清常常入宫,冯熙本意是想让两个女儿多些和拓跋宏接触的机会,为以后铺路,冯润小名妙莲,性格活泼大胆,开朗爱笑,妹妹冯清则较为小心翼翼,谨慎持礼,拓跋宏单单看上了冯润,想先将她封为贵人,再封为皇后,但是太皇太后却更中意冯清,于是要求拓跋弘将冯清也封为贵人,因此皇后之位,还是一个未知数。

冯润微微挣脱拓跋宏,嗔道:“还不是陛下请了宋国乐师来宫,却不让我们去看,莲儿不得已,就自己来看了呢。”

“倒像是朕的错了。”拓跋宏笑道:“看了觉得怎么样?”

“弹得还不如我好呢。”

拓跋宏开怀大笑:“自大!”

“本来就是。”冯润吐吐舌头:“陛下您被人骗啦!”

拓跋宏不恼怒,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冯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胆大地和十七岁的皇帝调笑,拓跋宏忽想起什么,对她道:“你先回去吧,朕和你姐姐走一会。”

冯清微微有些失落,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像姐姐一眼和皇帝毫无距离地打闹说话,于是依言退下,拓跋宏带着冯润,在宫中转着。

拓跋宏和冯润一边走着,一边道:“太皇太后近来病了,你多去看看她吧,像清儿一样多去伺候伺候。”

冯润道:“但是太皇太后不是很喜欢我。”

“那就要靠你了,为了咱俩以后考虑,你也要得到太皇太后的欢心啊。”

拓跋宏说的以后,就是指册封冯润为皇后的事情,冯润不是很喜欢听到这些话,尤其是拓跋宏教她怎么去讨好太皇太后的话,她恣意妄为惯了,最怕受约束,更别提每日去太皇太后跟前讨好了。

提到这个话题,冯润就不太耐烦,她敷衍应着,心里却不是很快活,忽然间,她听到一阵幽幽琴音。

冯润侧耳听着,琴音缕缕,悠悠扬扬,舒缓如泉,冯润不由听入了迷,步子都舍不得挪一步。

一曲作罢,冯润才道:“这宫中,居然有这般好听的琴声。”

拓跋宏左顾右盼,看到一间颇为破旧的偏殿,于是道:“声音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两人走上前去一看,发现偏殿的大门被锁上了。

但是冯润急切想看到奏琴之人的真容,于是拓跋宏如法炮制,搬了几块石头垒上,和冯润站在石头上。

冯润堪堪站在石头上,扒着围墙她往里望去,一望之下,她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个白衣男子,长发披散,目如点漆,眉眼艳丽,就如同四月的桃花一般漂亮。

冯润的心里,忽然就浮现了一句话。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拓跋宏看向冯润,他心口忽然一滞,从来没见过,冯润露出这般的眼神。

那种惊艳、仰慕还有渴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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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冯润常常往偏殿跑,偏殿的门锁了,她就翻墙,她本来就是一个这般大胆的少女,那个男子对她的擅自闯入也并不惊讶,冯润最喜欢在那里听他弹琴,就算坐一下午,她也丝毫不觉得枯燥,她也成功和那个男子搭上话,并得知,他叫慕珩。

冯润曾经问慕珩,谁将他关在这里,慕珩却道:“没有人将我关在这里,如果我想,我随时可以出去。”

“那为什么不出去呢?”冯润问。

“对我来说,这偏殿,和外面广阔天地,并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呢?”

慕珩并没有回答,只是浅笑如罂粟,让冯润看入了迷。

对于冯润的行为,拓跋宏十分嫉妒,他虽然知道冯润向来喜欢随着自己心意做事,但还是有分寸的,断不会和那位叫慕珩的男子有所苟且,只是他仍然嫉妒,因为他越来越感觉到,冯润的全部热情,都扑在了慕珩身上,仿佛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除了冯润,还有一件事让拓跋宏十分不快,他已经十七岁了,但祖母太皇太后却一点归政的意思都没有,再加上有人和他说,父皇是祖母毒死的,他更加对祖母心存芥蒂,只是表面上仍然孝顺有加罢了。

朝堂上的不得意,让拓跋宏不由去冯润那里找慰藉,但是冯润却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告诉他,她不想做贵人了,她想在偏殿跟随慕珩学习琴艺。

拓跋宏愣了很久,久到冯润以为他要拒绝了,拓跋宏才说,如果她父亲同意的话,他就同意。

居然顺利得出乎自己意料,冯润十分雀跃,她本来就是庶女出身,她并不觉得父亲会对她的做法有何不满,顶多暴怒一阵子,父亲的女儿多的是,他只是要一个姓冯的皇后,至于这个皇后是谁,他并不关心。

冯润开心之下,对慕珩说了这件事,慕珩并没有什么反应,冯润期期艾艾道:“以后我能常常陪你,不好吗?你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我也并不孤单。”这个艳丽如桃花的男子轻笑:“你不知道吗?太皇太后经常过来。”

“太皇太后?”冯润疑惑道,她环顾着破败的庭院,再联想起太皇太后的一些传闻,不由白了脸。

慕珩淡淡道:“如果怕的话,还来得及。”

冯润鼓起勇气道:“不怕,就算是太皇太后,但是若父亲开口,让我和你学习琴艺,想必太皇太后也不会拒绝吧。”

慕珩看着她,她的天真懵懂,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忽然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取下她腰上佩戴的香囊:“挺好看的。”

“是陛下今天送给我的。”

“我挺喜欢的,能送给我吗?”

冯润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

慕珩抚摸着香囊的穗带,从那个香囊的绣法,依稀能看到十七年前那个胆怯懦弱的宋国公主的影子,他忽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久到,我已经老了。”

“不,你不老。”冯润不知所以,只是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比……比太皇太后还要好看。”

冯润脸有些微微发红,她低下头,慕珩只是轻轻一笑,冯润急急道:“真的,我本来以为,太皇太后就是天下顶好看的人,没想到,还有比她还要好看的。”

慕珩笑道:“你这话,还是别让她听到。”

“可是,本来就是事实啊。”

慕珩端详着她天真明媚的面容:“你倒挺像我一个故人的。”

“是吗?”冯润欣喜道:“是谁呢?”

慕珩浅笑不答,冯润看他不想答的样子,于是又问道:“那她在哪呢?”

慕珩目光看向远方:“大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一个相配的男子成了婚,儿女成群了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悲喜,冯润不敢说话,片刻后,慕珩才道:“太皇太后病快好了,你父亲答应前,你还是别过来了吧。”

冯润顿时有些失落,但还是有些期待地问道:“那我,明天能过来吗?”

慕珩凝视着她,微微点头道:“可以。”

只是,第二天,冯润没有见到慕珩。

偏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还未病愈的太皇太后呆在那,听说,偏殿里的那个男人死了。

太皇太后呆了三天,才出来。

拓跋宏在太和殿见到太皇太后时,她仿佛瞬间就苍老了,昔日乌黑的长发一夕间变得雪白,拓跋宏沉默地跪在那,听着触目惊心的杖责声,和少女隐约的闷哼声。

拓跋宏终于开了口:“求祖母饶了莲儿吧。”

“为什么要饶她?”

“莲儿也是无意的。”

“给她鸩毒的人是谁?”

太皇太后淡淡看着拓跋宏,拓跋宏额上冷汗涔涔:“孙儿不知道。”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沉默的大殿中,只有棍杖击打在□□上的身体格外刺耳。

拓跋宏终于忍受不住,膝行了几步:“是孙儿,是孙儿给的。”

太皇太后颤巍巍站起,怒道:“拓跋宏,你胆子也太大了!”

拓跋宏以额触地:“祖母容禀,毒是孙儿给的不错,但是,是慕珩让孙儿给的。”

太皇太后脸色灰败:“为什么?”

“那日孙儿去见他,让他把莲儿还给孙儿,他问孙儿,是想要江山,还是想要美人,孙儿说,两个都要……他忽然就笑了,说孙儿不愧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太皇太后。

拓跋宏偷偷觑着太皇太后,继续道:“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若要江山,杀我,若要美人,杀我。”

太皇太后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喃喃道:“果然,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她脸色十分古怪:“对,你守了信,你没有死,你是被别人杀了,你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到了。”

拓跋宏叩头道:“所以祖母,一切不关莲儿的事,请饶了莲儿吧。”

太皇太后没有应答,拓跋宏心急如焚,半响,太皇太皇太后才道:“我老了。”

她挥手示意内监传旨,停止对冯润的杖责,拓跋弘正松了口气时,太皇太后忽咬牙切齿道:“但是,冯润必须给我滚回冯家,只要我一日不死,她就不能入宫。”

她看着脸色惨白的拓跋宏,轻笑道:“至于我死之后的事情,我就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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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太皇太后身体每况愈下,不到四年,就过世了。

拓跋宏这才明白慕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要江山,杀我,若要美人,杀我。

太皇太后过世,拓跋宏终于能够亲政,他亲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回了冯润。

彼时他已经册封冯清为皇后,出于补偿,拓跋宏册封冯润为昭仪,仅次于皇后。

冯润回宫之后,不再如昔日那般活泼爱笑,反而有些内向寡言,太和二十年,有孕的冯润滑胎,查探之下发现是皇后冯清所为,拓跋宏大怒,废去冯清后位,让她去瑶光寺出家。

太和二十一年,冯润被封为皇后,专宠之下,拓跋宏绝迹于其他妃嫔处。

同年,宫中诞下皇次子元恪的贵人高照容暴毙,其他有孕妃嫔也莫名滑了胎,宫中传得沸沸扬扬,都言是皇后所为。

太和二十二年,拓跋宏出征,皇后威逼彭城公主嫁给其弟冯夙,彭城公主奔走前往汝南告发皇后恶行,同时揭发了皇后私通宫中执事高菩萨的事情。

拓跋宏回到洛阳,夜审皇后,他命令所有内侍出去,只留长秋卿白整在侧,并以棉花塞住白整耳朵,使得帝后两人所言,无人得知。

拓跋宏道:“你自己喝下绝育汤,嫁祸你妹妹冯清,毒死高贵人,以巫术诅咒朕,威逼彭城公主,私通高菩萨,一件件,一桩桩,你承认吗?”

“承认。”冯润淡淡道。

拓跋宏尚在病中,他咳嗽了两声,缓缓道:“除了私通高菩萨的事,其他事,朕都知道,也并不想和你计较,朕想着,你折腾完了,心里舒坦了,就不会再想那件事了,但是朕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跟高菩萨私通,他除了眉眼有些像那个人外,言行举止,哪个不是粗鄙不堪,你居然这般作践自己!”

拓跋宏身体已近大限,他十分激动,冯润却神情漠然:“你接我回宫时,就应该想到了。”

“你当真恨朕如此?”

冯润抬头:“当初,你为什么要借我之手送鸩毒给他?”

拓跋宏沉默,冯润嘲讽道:“答不出来吗?要我替你答吗?”

“不必!”拓跋宏挺直了背,一字一句道:“若朕杀了他,你不但会恨朕一辈子,还会从此不再见朕,可是若借你之手,你的手上,同样沾了他的血,你和朕,就是一样的人了。”

“你终于说出来了。”冯润眼中隐隐有了泪光:“你早就存心思杀他了,但是,你却要我和你一起下地狱。这些年,我一想到鸩毒是我亲手给他的,就如同锥心,我活着,我进宫,我侍奉你,都只是为了让你跟我一样痛苦。”

“你还是不能原谅朕。”

冯润只是说道:“永远都不可能。”

拓跋宏咳了两声:“莲儿,朕不会处罚你,朕还是会保留你皇后的头衔和地位,但是,朕死后,你,要给朕陪葬。”

冯润并不意外,她弯起嘴角:“陛下,您还是那般,永远不会让臣妾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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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三年,一力推行汉化改革的魏国皇帝拓跋宏病危,临死前,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的继承人元恪性情软弱,想到在自己手中鼎盛的大魏,想到这些年的锐意改革,也想到了祖母太皇文成文明皇后冯氏。

他想起那四年,他在祖母的阴影下如何战战兢兢地活着,但是祖母却并没有废他,而是最后在病榻时,将他召去,平静地说了些嘱托政事的话,让他恍惚以为,祖母已经忘了那件事。

只是最后,满头银发、面容却如同年轻时那般绝丽的太皇太后道:“将我与他在方山永固陵合葬。”

他一惊:“祖母不和高宗合葬吗?”

病重的太皇太后只是静静道:“我并不是你祖母。”

拓跋宏一惊,这些年的传闻也掠过脑海,太皇太后道:“你的祖母,已经在金陵陪伴高宗了。”

她在病榻上转过身,不再看拓跋宏,而是道:“去吧,我和他说过,生同衾,死同穴,纵使他再如何厌恶我,但是死后,在身边陪伴他的,还是我。”

拓跋宏默默退下,他依言,将太皇太后与慕珩的灵柩,一同葬在了方山永固陵。

下葬时,他打开慕珩的灵柩,有些嫉恨地想看看,那个郎艳独绝的男子,死后四年,还会不会那般风采依旧。

只是打开后,灵柩中,只有枯骨一具,

纵然生前如何惊采绝艳,死后,还不是白骨森森。

拓跋宏想着,盖上了灵柩,对身旁的长秋卿白整叹道。

白整喏喏应了声,他又瞟了眼那白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那句话吞了下去。

这枯骨,看起来,至少十几个年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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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三年,拓跋宏崩,谥号孝文帝,死前留下遗诏,曰:“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若不早有所为,恐成汉末故事。吾死之后,赐皇后死,葬以后礼,以掩冯门之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