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粲粲
作者:柠月如风 | 分类:言情 | 字数:4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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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番外一
刘彧在位七年后, 改年号泰豫。
泰豫元年,三十七岁的帝王缓步走到新亭楼中。
新亭楼是他一手所办,这些年, 宴请得胜的功臣, 都是在这座酒楼中, 这新亭楼, 也成为大宋国最著名的酒楼。
但是新亭楼有一间内厢房, 却一直是房门紧闭,谁也无法进去。
这一日,却开了。
这间房已经满是灰尘, 刘彧手指轻拂上桌上厚厚的灰。
依稀仿佛,回到了那年的时光。
满桌的人, 欢声笑语, 行着酒令。
萧映舞挑着眉, 笑着说:“殿下,您这些菜, 在景豫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只有她,才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被萧映舞拂了面子,于是小声问虞悰:“景豫,你这些菜谱可否给本王?”
虞悰还是摇头,誓死不给。
那□□酒令, 萧赜、裴惠昭、明萱三人是喝得最多的。
还有萧嶷, 十声之内, 做出一首四言诗, 惊采绝艳。
但如今, 这里,只剩下厚厚的灰尘。
映舞不在了, 虞悰,在他被刘子业囚禁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还是坚持在新亭楼做厨师,但自从他成为皇帝后,虞悰却选择了离去,不见踪影。
这新亭楼,无论请多高明的厨师,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裴惠昭难产而亡,萧赜扶灵而归后,就被他派去四处打仗,萧嶷娶了庾婉柔,在他的监视下在广陵平淡度日。
刘彧的目光,慢慢定格在放在角落一个木头美人上。
那是祖冲之和明萱特地做来为新亭楼招揽生意的,这个木头美人加上虞悰的手艺,果然让新亭楼客如云来。
在虞悰走后,他将这个木头美人也束之高阁,现在这木头美人也坏了,再也不会动了。
而做出这个木头美人的祖冲之和明萱,也离他而去。
当初言笑晏晏,如今独自凄清。
刘彧忽一个踉跄,内侍赶忙扶住他。
这些年,他杀了辅佐他登基的两个弟弟,杀了刘子业的所有兄弟,终于坐稳了江山。
但是他的身体,也逐渐愈来愈差,今年,似乎就大限将至。
人在将死时,才会总是怀念以前吧,他想。
他走出这间房的时候,说:“朕驾崩时,把这木头人,烧了陪朕吧。”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那个眼睛很大,总是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女。
她曾经是他的朋友。
她会吃他做的没人吃的菜,会用心地点评,会为了他的劝说入宫劝诫刘子业,更会为了帮他脱险独闯险境。
但是他,却回报给她猜忌。
最终,生生将她推离她此生最爱的人身边。
而他,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会用心品尝他菜肴的朋友,所以他再也没做过菜。
对不起,明萱,他在心里轻声说。
回宫时,他看到贵妃陈妙登正在训斥太子。
他问:“这是怎么了?”
陈妙登忙道:“有个奴婢上茶差点不小心烫到昱儿,他就让侍卫把那奴婢活活打死了,臣妾正在教训他呢。”
刘彧皱眉:“奴婢没做好事,教训是应该的,打死算什么?”
太子高兴起来:“是啊母妃,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打死就打死了呗!”
陈妙登讪讪一笑,刘彧让太子下去玩耍,陈妙登才小心道:“陛下,臣妾只是怕太子落人口实,毕竟陛下事务繁忙,所以臣妾才希望他能为陛下省点心……”
这么多年,刘彧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但是陈妙登始终稳坐贵妃之位,除了她生下刘彧第一个儿子的原因外,还因为陈妙登始终低眉顺眼、小心谨慎,从不敢逾矩,让刘彧很是放心。
刘彧道:“朕知道,那些其他皇子都对太子虎视眈眈,但是你放心,太子会一直是太子。”
他眼眸划过一丝嘲弄的光芒:“反正,那些皇子,也都不是朕的儿子,反而太子,虽然是李道儿的种,但那脾性性格,比亲儿子还像朕。”
他说到这些隐秘的事,陈妙登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刘彧似乎很是疲倦,他道:“妍儿。”
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叫过了,陈妙登应了声,刘彧又道:“朕今日,去了新亭楼。”
刘彧歇息在榻上,他闭着眼,沉沉道:“都七年了呢。”
陈妙登在一旁给他打着扇子,是啊,都七年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找到明萱了吗?”
“没有。”陈妙登回道。
“也罢,不用找了。”刘彧道:“朕这身子,恐怕也撑不过今年了。”
“陛下……”
“不用说什么长命百岁哄朕开心的话。”刘彧摆摆手:“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他闭着眼,缓缓道:“这萧道成,势力越来越大了呢,这几年天下硝烟四起,竟是给了他和萧赜机会。”
听到萧赜名字,陈妙登心中一动,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是缓慢给刘彧扇着扇子。
但刘彧似乎是睡着了,都响起了鼾声,陈妙登也不敢动,只是心中紧张万分。
忽然刘彧出了一声:“妍儿,你说,萧家是留,还是不留?”
陈妙登飞快地在脑中想着如何回答,虽然她知道,巧妙避开这个问题,才是对她最有利的,但是想起记忆中那个明朗白衣公子,她还是咬牙道:“陛下,就算没有萧道成,还有沈攸之,还有袁粲,还有王道隆阮佃夫。”
榻上刘彧又响起了均匀呼吸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但是陈妙登额上已经沁出细密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刘彧才慢慢道:“也是,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陈妙登提了的心终于放下,她知道,萧赜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不止萧赜,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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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豫元年四月,宋明帝刘彧驾崩,遗命命蔡兴宗、袁粲、褚渊、刘勔、沈攸之五人为托孤顾命大臣,分掌内外重区,另命萧道成为卫尉,参掌机要,此外,命王道隆阮佃夫二人就近辅佐新帝。
太子刘昱登基,改年号元徽,拜生母陈妙登为皇太妃,王贞风为皇太后。
刘昱极其残暴,比废帝刘子业有过之而无不及,上至文武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元徽五年,宫变,刘昱遇弑身死,萧道成和几位大臣另立安成王刘准为帝,改元升明,萧道成从此渐渐掌控宋国。
宫变当日,萧赜骑马直奔皇宫,他制止住了欲杀皇太妃陈妙登的反臣,那些反臣不解,均道:“太妃是废帝之母,不杀恐会遭报复。”
萧赜道:“这五年来,陛下厌恶我父子,每次欲杀时,都是太妃在其中周旋,我父子才能保全性命至今,若谁动太妃,便是与我萧赜过不去!”
萧赜都说得这般明白了,那些反臣也不敢再动,都讪讪退了出去。
萧赜扶起地上的陈妙登,道:“没事了。”
陈妙登只是低头道:“这些人都是虎狼之人,大公子以后要小心。”
“放心,我和父亲能应付的。”萧赜道:“我带你出宫。”
“出宫?”
萧赜点头:“你以后就不是陈妙登了,你是郑妍儿,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再也不必受人掣肘了。”
陈妙登咬唇不答,萧赜有些意外:“怎么,你不愿意走吗?”
陈妙登不答,但是身子却渐渐瘫软,萧赜赶忙扶住她,陈妙登的口鼻已经慢慢流出鲜血,萧赜惊道:“妍儿,妍儿!你怎么了?”
“我早在陛下遇刺时,就服了毒……”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皇太妃,又怎么能活在这世上呢?我不想,让大公子为难……”
萧赜眼眶发红:“妍儿,你为什么这么傻?”
“自从大公子在崖底救了我,妍儿的命,就是为大公子而活……”妍儿的声音越来越低:“酒馆的舞女妙儿,宫中的贵妃陈妙登,无论我的身份如何变幻,但是,但是,我都是郑妍儿,都是只为大公子而活的郑妍儿,如今,我不能帮大公子了……大公子是要做人中之龙的人,妍儿,不能成为大公子的负担……”
“妍儿……”萧赜抱紧郑妍儿,眼泪滴在她的脸上。
“大公子是为妍儿哭了吗?”郑妍儿挣扎着,想拭去萧赜脸上的泪:“大公子不要哭,妍儿不配,妍儿只是个下贱的女人,不值得大公子哭……”
萧赜握住她颤抖的手:“不,你不是下贱的女人,你是我萧赜一辈子感激的女人!”
妍儿满足地笑了:“妍儿的一生……从不敢回忆……因为那些记忆,实在不堪回首……但是,那年广陵城外,大公子一曲笛音,让妍儿的人生,终于有一些敢回忆的东西,如今妍儿能死在大公子怀中,死而……无憾……”
她的手慢慢变得冰凉,这个起于骄横,死于卑微的女子,终于结束了她苦难的一生。
她的一生,也只有萧赜,才是其中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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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明三年,宋顺帝刘准禅位于萧道成,萧道成改国号齐,定年号建元,立长子萧赜为太子,次子萧嶷为豫章王。
萧嶷的那句预言,可亡天下,可兴天下,终究还是实现了。
刘彧在当政的最后几年由于萧家势力愈来愈大,于是又想起了这个预言,屡屡猜疑萧嶷,后萧嶷买通刘彧亲信阮佃夫,进言说萧嶷亡的是刘子业的天下,兴的是刘彧的天下,才让刘彧打消杀萧嶷的念头。
刘彧死后,萧嶷才放开手脚,尽力为父亲筹谋,最终铲除沈攸之、袁粲等人,灭宋建齐。
那句预言,原来说的是亡刘家天下,兴萧家天下。
他也实现了预言的后两句,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只是他宁愿,这句预言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的一生,有慈爱的父母,有和睦的兄弟,有温柔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但是,他却很难觉得开心。
他的心中,始终记得那个站在粲粲萱草之中,笑得一脸灿烂的明眸少女。
终究是我负了你。
建元四年,齐高帝萧道成驾崩,太子萧赜登基,改年号永明,是为齐武帝,追封已故发妻裴惠昭为武穆皇后,终其一生,未再继立皇后。
永明十年,豫章王萧嶷病重。
病榻前,他对庾婉柔道:“对不起……”
他虽娶了庾婉柔,却无法把自己的心给她。
他对她,有敬,却无爱。
庾婉柔微微一笑,还是如同年轻时那般温柔,她轻声道:“妾是心甘情愿的。”
病榻上,他的眼渐渐阖上。
庾婉柔忽喊了声:“俨哥哥……”
她从没有喊过他“俨哥哥”,因为她知道这个称呼是那人专属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喊了,她握着她的手,低低道:“俨哥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还想着她,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婉柔,也无法再离开你。”
永明十年,豫章王萧嶷病逝,豫章王妃庾氏旋即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