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粲粲
作者:柠月如风 | 分类:言情 | 字数:4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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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乐府慕郎
兰台阁中,秋夕正细心地给巧蝶冰敷,动作一大,巧蝶痛呼起来,她恨恨道:“那个什么路贵人,哼,等我得势,一定要她十倍奉还!”
秋夕提醒她:“巧蝶,你拿什么奉还,你只是一个奴婢!”
“谁说我会永远当奴婢?”
秋夕忧心忡忡:“巧蝶,各人有各人的命,我知道你今天极力维护卫姑娘,除了因为我们都是王爷的细作外,更是因为卫姑娘一倒,你就更没机会接近陛下了是不是?”秋夕的语气逐渐转得严厉:“巧蝶,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是你要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生是江夏王府的人,死也是江夏王府的鬼,如果你为了名利背叛王爷,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巧蝶被秋夕决绝的语气吓住了,她呆了片刻,才搂住秋夕腰撒娇道:“好姐姐,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们三人说是一起进宫,其实我们俩都是王爷派来监视卫芷素的,我们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放心,我会有分寸。”
“那就好。”不想和巧蝶撕破脸,秋夕觉得警告警告她就好了,何况有个天仙美人卫芷素在,秋夕实在不觉得刘子业会看上容颜逊色万分的巧蝶,过段时间她的非分之想自然会断了,到时也会乖乖专心为王爷做事。
秋夕又对巧蝶道:“巧蝶,我们只是王府外院训练的几百细作中的一个,但是卫芷素不同,你不要看她柔柔弱弱的,听说她从小就是王爷重点栽培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直住在内院当郡主养着,她平日素来冷静淡定,今日居然如此失控,必是有非常原因,所以巧蝶,你不要再妄想了,论心机,你斗不过卫芷素,论家世,你斗不过路贵人,你若尽心为王爷做事,也许将来还能有荣华富贵。”
巧蝶点着头,小声道:“秋夕姐,巧蝶知道了。”
“嗯,我要去看看卫姑娘,你自己敷吧。”秋夕把冷巾子递给巧蝶,巧蝶乖乖接过巾子敷在红肿的脸颊上,她望着秋夕走远的身影,啐道:“你自己甘心当狗,我可不甘心,谁说我就不如卫芷素?”她揽镜自照,镜中的少女除了一边的脸颊肿起外,明眸樱唇,也算是个端正的美人:“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看不上我,我就一定当不了娘娘?跟着王爷只能当狗,跟着陛下,说不定能当皇后呢。”镜中的少女拂着额上碎发,满意地笑了。
刚刚还被路贵人斥为一条心的三人如今心怀鬼胎,卫芷素坐在古琴边,纤纤素手轻拨着古琴,曼妙的乐声自手下流过,她看到秋夕捧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盒进来,于是停住了弹琴,秋夕则跪下将玉盒递给她,卫芷素打开一看,里面盛着红色胭脂,手指抹一点,只觉丝滑甜香,片刻即溶入肌肤中,秋夕说道:“卫姑娘,这是上好的胭脂,是王爷密令工匠遍采红蓝、茉莉、杜鹃诸花,选取颜色最为方正的花汁,又加入珍珠粉使其丝滑,加入沉香、檀香等名贵香料使其芳香扑鼻,王爷说姑娘容颜绝丽,唯脸色失于苍白,姑娘,让奴婢为您上妆吧,陛下也许今晚就会来临。”
卫芷素浅笑不语,任由秋夕帮助她梳发上妆,待秋夕为她盘发髻时,她才道:“秋夕,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秋夕想了一会,才期期艾道:“姑娘,您是王爷从小养在内院的人,不应该不认识贵人的穿着,姑娘您平日冰雪聪明,冷静淡然,又不至于被路贵人吓成那样,姑娘可是另有盘算?”
卫芷素颔首:“不错,我是另有盘算,路贵人仗着太皇太后,骄横跋扈,我刚刚入宫,应该避其锋芒,故意装作不识与害怕,是为了让她认为我是个山野民妇,失去对我的戒心,这样,才不至于还没得到陛下宠爱,就被路贵人当做挡路石除去了。”
“只是,若路贵人当时执意要姑娘去当婢女,那姑娘该怎么办?”
卫芷素轻笑:“帝妃不睦,她不敢,更何况,还有个华愿儿在,她还是会顾忌陛下的。”
秋夕笑道:“原来姑娘心中已有打算,倒是我和巧蝶白出头了。”
卫芷素凝视她半响,叹道:“你们今日这般助我,我又岂会不感动?我们三人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共存,荣辱与共,你放心,我定不会忘王爷的嘱咐。”
得到卫芷素的允诺,秋夕半放下心,她帮卫芷素梳完发髻后,就福身退下,卫芷素看着镜子的自己,两颊已抹上胭脂,娇艳欲滴,衬上额上的梅花妆,眼波流转间,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卫芷素抚着梅花花瓣,心中冷笑,她对秋夕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她的确是故意示弱,但是不仅仅是为了让路贵人放下戒心,更是要让冲动的巧蝶得到一点教训,加快她想往上爬的欲望,巧蝶一除,秋夕自然孤掌难鸣,那时,她才能有机会摆脱江夏王的控制,不再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旁边棋盘上,黑白棋子分明,卫芷素微微凝视着棋子,她又想起了今日那红衣少女,八年前,小小的她俏生生地唤着她仙女小姐姐,帮她挡下郑氏的毒打,和她一起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对她呵护备至,一曲高山流水技惊四座,一别八年,如今的她还是那般俏丽跳脱,神采飞扬得让她嫉妒,身边也有了一个照旧对她呵护备至的高大英俊男子,却不知八年前的那个少年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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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芷素入宫时,婆罗国诸人的车队,则缓慢向着驿馆进发,明萱初来建康,看什么都觉得看不够,一下拉着沙吉看看捏泥人,一下又看看珠钗首饰,忽然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马路两旁的小贩仿佛习以为常般,也自发将自己的摊子往后挪了挪,明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好奇地四处张望,问道:“发生什么事啦?”
“是高将军的车驾来了。”
“高将军?为什么他一来你们都要让开,他很凶吗?”
小贩嘘了声:“凶的不是高将军,是他的夫人……”
话音未落,四匹骏马拉着奔驰的马车,疾驰而来,丝毫不顾前面有没有行人,明萱唬了一跳,还好沙吉眼明手快,拉着她就往后退,明萱气愤骂道:“什么人啊?”
马车疾驰到路中央时,忽然硬生生停了,原来有另一俩马车正不急不慢地横穿过来,眼看就要相撞,高将军的马夫慌忙勒住缰绳,车驾剧烈晃动了几下,终于停稳了。
车内的华服女子被撞得头晕眼花,她掀开车帘,气势汹汹地就跳下车来,手持长鞭劈头盖脸向车夫身上挥去,嘴里还骂道:“没用的奴才,怎么驾车的!”
车夫抱着头叫屈道:“夫人,是前面那俩马车突然窜出来,这才勒住了缰绳。”
华服女子定睛看去,那俩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就一匹马拉车,样式很是普通,看起来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的车,她轻视之心大起,骂道:“这车是瞎了眼了?没看到是本县君的车吗?”
这位女子正是高将军的夫人,被先帝亲自封为安吉县君,她手持鞭子,跳下车就准备去兴师问罪去,而跟在她后面的高将军则相貌英俊,但稍嫌文弱,街旁的人看到安吉县君的凶悍样子,都为冲撞她的马车主人捏把汗,谁不知道在这建康城中,安吉县君路浣琪仗着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路贵人的姐姐,在建康城内一直横行霸道,她是建康城著名的河东狮,丈夫高琛,无能懦弱,没打过一场胜仗,靠着她的关系升为一品领军将军,掌握京师兵权,安吉县君泼辣善妒,这马车主人居然敢拦她的车驾,简直是活腻了!
眼看安吉县君来势汹汹,但是马车车夫居然视若无睹,他看向安吉县君,这车夫竟是个未及弱冠的美少年,面容清秀若女子,眼神沉静冷冽,安吉县君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加上靠近马车,才发现马车看似简单,但整部车竟然是用名贵的檀香木打造,靠近就有悠悠清香,车帘也是南方进贡的朱条暗花条纹的锦缎制成,就连拉马车的白马也通体雪白,四蹄乌黑,安吉县主一眼就认出这是来自大宛的千里马,看来这马车主人非富即贵,安吉县君于是也放下鞭子,只是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奴才?”
“阿沅。”车内传来清朗男声:“为什么停车?”
“公子,是安吉县君和高将军。”
“安吉县君,高将军?”车内传来徐徐笑声,听起来满满嘲讽之意:“日薄西山,还敢如此猖狂。”
安吉县君和高将军闻言大怒,正准备去兴师问罪时,安吉县君忽想起什么似的:“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昔日建康乞儿,今日公主上宾的乐府慕郎慕大人。”
车内男子并未对安吉县君的嘲讽动气,而是继续不紧不慢说道:“夫人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么?”
安吉县君正欲再辩,高将军拉住她,摆手道:“算了,阿琪,我们现在惹不起他。”
先帝驾崩,新君刘子业登基,对祖母太皇太后并不像他父亲刘骏那般孝顺,而路贵人虽然贵为三夫人之一,却迟迟未被封后,明眼人都知道刘子业不喜欢她,而车中人则是新帝刘子业长姊山阴公主面前的红人,衡量得失,安吉县君愤愤不平地只好吞下这口气,怏怏由着高将军拉着回到自己马车,而那辆马车也在车内男子的轻笑中继续扬鞭启程,安吉县君啐了一口:“这小子当年不过是建康城的一个小乞丐,如今爬上山阴公主的床,倒是骑到我头上来了!”
安吉县君的话粗鄙不堪,倒是吓了高将军一跳,他忙掩住安吉县君口:“夫人慎言,这话让公主知道,倒是大大不妙!”
安吉县君气急败坏,打开高将军手,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堂堂领军将军,居然怕一个男宠?高琛,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说罢怒气冲冲到自己回到马车,吩咐车夫赶车,不许高将军上来,高将军貌似已习以为常,只苦笑着跟在车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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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县君握着座椅旁的玉如意,冰冷的玉如意让她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她回头看着亦步亦趋的高将军,心里颇有些后悔,她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只好把怒火都发在高将军头上,但发过脾气后又开始后悔,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安吉县君正想着,不经意看到围观人群中一群奇装异服的行人。
是外国的使者吧,安吉县君收回目光,忽然之间,她看到一个红衣似火的异族少女,弯弯的娥眉下是璀璨如星的明澈双眸,娇俏美丽到让人过目不忘,但那张脸、那双眼睛,却让安吉县君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从没忘记过的身影,那个眉眼美丽的温婉女子,那个她一生都忘不了的梦魇。
极度惊恐之下,玉如意从安吉县君的手中掉落,清脆地一声响声,把安吉县君从恐慌无助中拉了回来,查,一定要赶快让人去查,难道真的是她回来了?
而此时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明萱,并不知道她给安吉县君造成多大的恐慌,她只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个很厉害的夫人最后还是让了那俩马车,那个人是谁啊?”
旁人啧啧道:“那是乐府慕郎啊,现在是山阴公主面前的大红人,安吉县君哪里敌得过他的滔天气焰?
“乐府慕郎?”
“对,他本名慕珩,原本是建康街头的一个小乞丐,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山阴公主看中了,从此做了山阴公主的入幕之宾,山阴公主把他安排在太乐府做了管理宫廷礼乐的太乐令,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乐府慕郎,那时先帝尚在,山阴公主还不敢太明目张胆,现在新君刚登基,山阴公主就马上将他升为中书侍郎,一个五品官员气焰嚣张到一品大员都要让他几分,无怪安吉县君不敢惹他。”
“原来是这样。”明萱对这个慕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他能让公主看上,一定长得很好看吧,我看他刚刚那个侍从就长得很漂亮了,那这个乐府慕郎该好看成什么样啊?”
有人不屑道:“再怎么好看,也是一个面首,山阴公主骄奢善妒,只怕他日子也不好过!”
明萱看四周众人看向慕郎马车的目光,都是既鄙夷又羡慕,毕竟在这极其看重家世的南朝,弱冠之年就从乞丐成为五品官员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不过他向上爬的手段,实在是不怎么光彩,所以才会招来鄙弃,不过他这样的人,也未必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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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驶远的马车上,马车主人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瞥去,不经意间,看到那个明媚灿烂的红衣少女,大大的笑脸仿佛可以驱散一切阴霾,马车主人极其漂亮的寂静双眸忽泛出异样的神采,修长白皙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他喃喃道:“是她?真的是她?”
明萱一行人到达驿馆的时候,是一个小官来接待的,小官为人很是热情,不但为明萱等人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一直打听婆罗国的风土人情,最后他还问道:“公主看起来不像异族人,倒是像我们汉人。”
明萱心无城府地回答道:“是啊,因为我阿爹是从宋国过去的汉人,我是婆罗王的义女。”
“那公主阿爹怎么没和公主一起过来呢?”
明萱低下头:“我阿爹……已经过世了。”
小官呀了声,十分歉疚道:“对不住了,提起了公主的伤心事,是下官的错。”他又道:“今晚戌时在宫中有为王子和公主准备的欢迎晚宴,本应是陛下亲自主持的,但陛下不巧要远去城郊的先帝陵墓祭祀,恐怕来不及出席,所以就由我国的湘东王代为主持了,还望王子见谅。”
沙吉答道:“贵国陛下是为了祭祀父亲,实在是孝顺之举,区区一个欢迎晚宴,由贵国的王爷主持,已是赏脸了。”
两人又相互客气了番,小官这才退下。
珠帘内,华服女子听到小官的回禀,她喃喃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颊上已全是泪水,她只是不断重复着那句话:“为什么我还活着,你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