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作者:若花辞树 | 分类:言情 | 字数:3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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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
夏侯沛是午时末过来的, 那时日光绚烂,风息叶静,恰可信步而游。
只是一坐便过去许久, 日影西斜, 热烈的阳光变得柔煦, 橘红的暖光映在窗纸上, 诉说此时已不早。
夏侯沛走到窗边静静立了一会儿, 回头,将目光投注于太后身上,她仍在沉睡, 她睡颜恬然,面容柔和, 让夏侯沛弯了弯唇, 心间满是宁静。
再一会儿就是用药的时辰, 不好误了。
夏侯沛想着,走到榻旁, 正想唤太后醒来,突然想到太后一直不肯让她把脉。此时正是好机会。
夏侯沛看向太后,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缓缓吐出一口气,沿着床榻坐下,她将太后的衣袖微微撩起, 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夏侯沛医术并不精通, 只是略知皮毛。但这点皮毛已足够分清这病情究竟是不是风寒。
温热的肌肤在她的指腹下, 脉搏一下一下, 通过肌肤相贴而被她感知。夏侯沛的身体渐渐僵直, 她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不是风寒,她再三地确认,这不是风寒!
夏侯沛满目茫然满目无措,她慌忙地又诊了一次,不甘心地诊了一次又一次,这不是风寒!
“皇后殿下虽中毒昏厥,已有太医照看……”
“此毒名‘磐石’,剧毒无比,无药可解,圣人大去已有多时……”
“你哭什么?知道你会担心,我怎会置自己于险境。”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为储君,宜即皇帝位,定大统,安天下!”
……
那段时日,各种人的话语混乱地在夏侯沛脑海中回响,却偏偏让她明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都发生了什么。
太后还在安眠,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已全部明白了,也不知道她此刻如遭雷击,如受针锥。
她瞒着她,瞒得那样好,先制服了太医,再将她推开,隔得远远的,什么都不让她看清,若不是今日她亲自把脉,她会永远蒙在鼓里,直到她……不在了,她仍旧什么都不知道!
阿娘,你太残忍了!
眼泪从眼中滚滚落下。
她怨吗?怨的。怨自己,后知后觉,怨自己无能为力。她保护不了她,从小时候,到现在,她从来都保护不了她,哪怕她终于成了皇帝,终于不被人压制,她仍旧保护不了她!
她怕吗?她怕的。年华漫漫,她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她。没有了阿娘,还有什么能让她期许?
夏侯沛泪流满面,她捂住嘴,跪倒在太后榻前。夕阳余晖从窗户照入,她经过沙场厮杀,经过宫廷阴谋,经过官场明枪暗箭都始终不屈的身形佝偻,轻颤,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她伏在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重华……”
有人在耳边呼唤。
是阿娘!
夏侯沛抬头,两眼都是泪水,她的声音,哽咽而嘶哑,却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阿娘,您醒了?”
这个时候了,她不想阿娘再为她担心,她连忙去抹泪,却越抹越多,心中的悲怆,早已无法自抑。
太后叹息一声,她伸手轻轻抚摸夏侯沛的脸庞,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安慰。
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时间不够,她只能安排到那个程度,果然无法一直瞒住她。
夏侯沛在她怀里哽咽,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她有多悲伤,太后感同身受。
这样依恋她的重华,让她怎么放心。太后心中悲痛,也想痛哭,眼睛却干涩地没有一滴泪。她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一下一下轻抚夏侯沛的后背。
阿祁往太医署取药,回来听闻圣人在殿下房中,她吓了一跳,连忙去看,便见太后抱着圣人温柔抚慰。
她默默退了出去。将殿门合上,留她们一个安宁。
毕竟,已时日无多了。
痛哭之后,夏侯沛从太后怀中出来,太后递了帕子与她,她草草擦过,便道:“阿娘,你该用药了。”
声音仍是嘶哑的,可情绪已经稳了很多。太后看看她,点头。
“阿娘,我立即下诏,召天下名医入宫,总有办法的。”夏侯沛眼睛通红,可她怎么肯就这么放弃,她要救太后。民间多奇才,一定有办法解毒的。
太后点了点头:“好。”
见她没有反对,夏侯沛惶然的心稍稍一定,赶忙就去了。
太后看着她略显仓皇身影消失,愣愣地看着那殿门。
若是重华只将她当母亲就好了。每个人心中都有数,母亲总有一日会老去,会过世,虽有悲痛,总能被抚平。
她还那么年轻,仿佛昨日她才从宫人手中接过尚在襁褓的她,她还有漫长的日子,还有大好年华,不该为她所羁绊。
阿祁端了药进来。
那药有多苦,太后一点也察觉不出。
夏侯沛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匆匆赶回来。想是诏书一颁下,便无丝毫停留的回来了。
她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串太医。
太后见此,也配合诊断。
皇帝都知道了,再遮掩也遮掩不了什么。太医们都说了实话:“磐石之毒,无药可解,幸而太后摄入不多,方至今日……”既然是□□,就是要害人,怎么可能会留下解毒之法?不单是磐石,鹤顶红,□□,皆如此。
“既是摄入不多,当是可解。”皇帝坐在太后身旁,神色紧张。
太医令既为难,又惶然,再三犹豫,见皇帝目光炯炯地逼视,也知是躲不过去了,他道:“无解,磐石之毒,沾上一点就是无解。太后五脏皆腐坏,早已是回天乏术。”
在他开口前,夏侯沛便做好了准备,但凡有一点可能,阿娘也不会瞒着她,她已猜到太医会说些什么,可当真听到,她仍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却。
太后转头看了她一眼,便道:“圣人已下诏,召天下名医,想来总不致无一丝可能,望卿等届时一并用力。”
太医们没想到太后这般好说话,连声应是不止。
夏侯沛胸口起伏,她也忍了下去,只想着要速速督促人去办,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这就是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旁的可能,她一点都不敢去想,只一心一意地笃定,一定会有办法的!
太医中有一不起眼的人,他闻此,显出些许迟疑。太后言辞已很宽和,四周同僚仍是忧色未减。
以圣人对太后之爱之敬,若是最终太后不好,他们定无生机。
太医咬了咬牙,到底对生的渴望占了上风,他上前一跪,拜道:“磐石虽无药可解,但臣知有一人,可解天下所有的毒。”
殿中瞬间进入诡异的沉默。太后看向那太医,一抹无法言说的复杂闪过,只片刻便又眉目宁静。
夏侯沛顿时一喜,忙问:“何人?”
那太医道:“此人眼下任职于越国太医署,是个十分驰名的人物,陛下下国书,越国必会将此人拱手献上。”
就如在沙漠之中看到了绿洲的人,顾不上去分辨那只是沙漠绿洲的幻影还是当真存在,夏侯沛欣喜难当,她连连点头,转头去看太后,太后亦有喜色。
“事不宜迟,我去召中书舍人来拟诏。”夏侯沛立刻道。
太后止住她:“事关两国邦交,当让大臣们知晓才好,越国到底是个国家,贸然下诏,越主未必肯奉。”
夏侯沛也反应过来了,要召丞相入宫。
太后叹息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提此事不迟。”
夏侯沛却难得反驳她的话:“早些定下,早些安心,还有召名医入宫之事,也不能轻忽。”她又充满了信心。
治好太后,成了她唯一的念头。
太后没再阻止她,任她去了。
丞相刚捧起饭碗,便闻皇帝宣召的口谕,忙搁下碗,换上朝服,入宫去。
夏侯沛三言两语将事情一说,丞相忙道:“如此,越国必少不得提条件,当仔细甄选使节。”找个能说会道,可随机应变的人去。
夏侯沛一想,便道:“召魏会来。”
魏会做了那么多年大鸿胪,天下各国没有他不知的,且此人素来最擅以口舌倾天下。
内宦忙去魏府召人。
魏会自然丝毫不敢耽搁地就来了。
夏侯沛与他明言:“旁的暂且不论,朕要那名太医尽早出现,不许有半日延误。”
魏会听罢,似有一丝不解,仍是应下了。
待丞相退下,夏侯沛留下魏会,对他道:“魏师在江南,想必十分熟悉形势,你与他商量着办,越主有什么要求,都答应他,若是他只是拖延,只是推脱,不要让魏师闲着。”
魏师手下有三十万精兵,三十万对大夏这等强国不算什么,与越国,却足以颠覆整个国家。
魏会懂了,让些利益就让些离利益了,可若越国不肯给人,直接用兵,就是抢也要将人抢来。
这可能性不大,但夏侯沛为防万一仍是考虑到了。
不能留下一丝遗漏。天下间比磐石厉害的□□多了,那人既然能解所有毒,就必然能解磐石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