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作者:阳小戎 | 分类:奇幻 | 字数:17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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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良策
“只可惜这个方案,耗资巨大,推行起来,也费时不少。
“况且能不能真的根治水患,谁也说不准,当然……”
欧阳戎摇摇头,返回书桌,取出一份浔阳城地图,垂目叹息:
“最关键的还是,浔阳城的水患并不算严重,大多数年份,被双峰尖挡住的浔阳江水导致的洪水,最汹涌的时候,也不过是淹没了边缘的星子坊。
“因为星子坊是浔阳城内地势最低之处,且位于西侧,最靠近城外的双峰尖。
“毕竟又没有危及到柴桑、修水、濂溪等重要里坊,江州大堂自然不太上心。
“这份治水良策倒成了吃力不讨好的鸡肋,难怪压在库房那么多年。”
欧阳戎放下手中的陈旧简牍,扶桌轻叹:
“可是此坊居住有浔阳城大半的百姓,有浔阳渡的大部分苦力劳工、贩夫走卒,还有外面各地来的讨生活者……都居住此坊。
“星子坊变成现在这样,成为城中的贫民洼地,确实是有洪水易侵等先天原因,可本该担任职责的江州大堂,多年以来的不作为呢?”
桌前安静了会儿。
“咚咚——”
两根微曲的手指突然有些用力的敲击地图上双峰尖的位置。
“建造东林大佛……是个好机会。”
被桌上那一粒烛火倒映在墙上的修长人影,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有弱冠长史铺纸研墨,侧脸专注,奋笔疾书,埋首案头。
没人知道某项会干系浔阳城数十年的双全新策,在一个温顺的良夜,在一枝平平无奇的笔杆子下渐渐勾勒。
“这些信,今日内寄出去。”
上午,江州大堂的某间官署内,刚刚坐下歇息的燕六郎愣神抬头,看着门前突然出现的遮住了阳光的弱冠长史身影。
燕六郎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一叠明府递来的信件,伸手接过。
“好的,明府。”他后知后觉点头:“呃这是要寄去给……”
“王操之,马掌柜他们。
“先寄往龙城县,若没预估错,他们现在应该在折翼渠那边,检查所入股的新渡口的建设。
“寄去那儿吧,若是不在,刁县令也会转达的。”
“哦哦,好的明府。”
燕六郎立马蹦起身,跨步出门。
欧阳戎大步离开官署。
走之前,燕六郎隐隐听到前方长廊上明府离去的背影留下的自语声:
“一笔好生意啊,都会来的吧。”
在给此前合作愉快的小伙伴们寄出信件后,
欧阳戎暂时回归了正常上下值的生活。
下午,会时不时的去城外的双峰尖逛一圈,取出小本本,完善一些方案。
回来时,不再避开,也会经过鱼龙混杂的星子坊,融入市井,四处打量。
不过每日上午,欧阳戎都会定时在江州大堂点卯。
或许是再罚俸真要除夕夜吃雪了,元怀民最近天天准时上值,不再缺勤,整的欧阳戎都觉得他有些陌生了。
看他每日吊着紫黑眼袋迷糊赶来的模样,欧阳戎忍不住问了嘴:
“元司马每夜在干嘛呢?”
“实在抱歉,长史大人,临近元正,城中诗会夜宴较多,在下才名远扬,邀约颇多,盛情难却,不得而已。
元怀民正色:“不过下官不敢喝多酒,害怕误事,只是睡少了点,不会耽误点卯,长史大人请放心。”
欧阳戎点点头:“元司马晚上要赶的场子倒是挺多。注意下身体吧。”
无力再吐槽,他提醒了下,就放他过去了。
不过江州司马本就是有职无权的职务,点卯又有上午上值签到后,必须待足多久,才能请假早退的最低规定。
于是,元怀民每日上午来到正堂后,都要坐在欧阳戎对面的座位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欧阳戎上午有事务要处理,没空理他,可怜元怀民闲的没事干,东张西望,神游天外,和坐牢一样,又强撑着,不敢睡着,落得疏忽职守之罪。
周围多了个闲人,欧阳戎发现自己也被弄得受到点干扰。
“长史大人,昨夜雨急风骤,风云异色,天气突变。因下官尚在梦中,猝不及防,不幸受凉!
“鸡鸣之时,吾方发现。不想为时已晚矣乎!恳请半日之假,早归休息……”
这一日上午,欧阳戎照常又收到一份元怀民的请假书,他扫阅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
欧阳戎发现这位元司马每日写的早退请假书,理由竟然都不重样,昨日心绞,今日受凉,明日又是跌伤,写的有理由去。
“元司马文采不错。”
欧阳戎朱笔提字批准,反正待在旁边也是碍事,早退的请假他一般能批准就批准了,不怎么为难。
“多谢长史大人。”
前一秒还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的元怀民拿着假条后,难掩欣喜的走出正堂大门,走到外面,他顿时挺直了腰杆,意气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元司马升回长安京兆府了呢。
欧阳戎摇摇头。
本以为事了,就可以安静办公了,
但是这一日,元怀民照常请假离去后,正堂内剩下欧阳戎一人办公。
至于王冷然,主打一个体恤民情,热衷接见匡庐山的名士高僧们,在后院清谈,来这里的次数不多。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长随跟着小吏跑进正堂,欲言又止:“老爷,不好了,元司马他……”
“他怎么了?”
欧阳戎放下笔,跟着长随一起去往马棚,刚到地方,他就看见令他眼皮狠跳的一幕:
原本属于“冬梅”的马棚大门敞开,空荡荡的,而不远处,一抹暗红色影子正在奋力追逐某个绿袍官员。
哒哒哒的马蹄声、愤怒嘶鸣声、还有男子亡魂大冒的声音,响彻在大院空地上。
长随凑近,小声倒:“老爷,小人一来就看见冬梅在追元司马,冬梅好像是他放出来的,也不知怎么惹了马怒……”
“这……”欧阳戎转头看了眼空荡荡马棚前地面上散落的纸笔,他眼角抽搐了下。
不远处。
元怀民正在前面哭爹喊娘,求饶狂奔。
冬梅红了眼,在后面穷追不舍。
人当然跑不过马,虽然某位江州司马使出了吃奶的劲,凭借空地小、马匹施展不开,而人又质量小、好掉头,左拐右绕的。
但终究还是被冬梅逐渐拉近距离。
“长史大人,救命……啊啊啊!”
元怀民话还没说完,就被冬梅追上,顶飞了出去,。
欧阳戎与身旁长随,都下意识的微微低头闭目,那一瞬,不忍卒看。
鞋都飞出去了。
不过幸亏元怀民飞出摔落着地的地方有一大团马料,稍有缓冲。
“快去救人。”
欧阳戎赶忙吩咐长随,他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制止了准备梅开二度的愤怒冬梅……
第二日。
江州大堂的正堂门口,鼻青脸肿的元怀民一瘸一拐的赶来点卯。
欧阳戎放下简牍,皱眉道:“元司马伤成这样,休息两天吧,过来干嘛?”
“下官得点卯。”元怀民点点头:“长史大人放心,这点小伤,不耽误点卯的。”
欧阳戎无奈:“你都伤成这样,不来也不会扣你。”
元怀民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今日来了,能不能补上此前的缺勤一天?”
欧阳戎顿时板脸,摇摇头,不与他讨价还价。
元怀民挠挠头,走去,吸气吃疼的小心坐下,他又取出跌打药膏涂抹腰椎。
不多时,忙完了这些,他取出一本封面磨损的诗集翻开,打发时间,似是看到了绝伦句子,不时抚掌而笑,又牵动伤口,捂腰吸气。
低头处理公文的欧阳戎,余光将这些全看在了眼里。
倒是个乐天派……他心道。
这元怀民,好像再伤心的事情,难过一会儿就过去了,再不好的地方,待一阵子就适应了,而且完全不会掩饰真实的心情。
有个这样的同事,倒也不算太差。
欧阳戎抬头问:
“前些日子,你从我这儿请假早退后,该不会都是跑去马棚找‘冬梅’了吧?”
“这个……”元怀民顿时脸色讪讪,避开他目光,有点不好意思道:
“抱歉欧阳长史,下官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下,取取材……这江南地界,宝马良驹太少了,下官离开长安后,就没见过几匹,见猎心喜。”
“元司马这么喜欢宝马?”
“年轻时候的爱好。”
元怀民望向门外天空,眼神有点追忆:
“当时在下应该和欧阳长史一样大的年龄,发量也是和伱现在这样浓密,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欧阳戎打断:“纠正一下,我以后也是这发量。”
元怀民嘘唏:“连嘴硬都和当年的在下一模一样。”
欧阳戎放下笔,点头:“讲讲当年嘴硬。”
元怀民笑笑不语,摸了摸头顶的幞头。
欧阳戎看着他道:
“今明两日不出城,元司马既然喜欢爱马擅画,冬梅借你了。”
“真的!”元怀民喜出望外。
“嗯。”欧阳戎头不抬道:“不过得答应本官一个条件。”
“欧阳长史请讲!”
“虽然江州司马本职确实没什么事干,但年底江州大堂堆积的案牍不少,元司马也分一点过去吧,加加担子。”
欧阳戎低头笔耕,轻笑一声。
元怀民犹豫了下,转头看了眼马棚方向。
“好!”
欧阳戎倒没想到,喜欢摸鱼的元怀民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随后几天,元怀民每日点卯后,老实坐在欧阳戎对面座位上,处理桌面上多出来的一叠公文。
公文并不多,欧阳戎起初只是想随便找点事给他做,让这位同僚不至于闲着。
每次走之前,欧阳戎检查一遍元怀民的工作,发现他处理的还挺妥当。
有些出乎意料。
主要是之前没抱太大期待哦,毕竟看元怀民此前那不着调的模样,也难抱期待。
所以眼下,发现他完成的规规矩矩、颇有条理,欧阳戎反倒有些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