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在关中第一面见到郑安国，一念心里就感到有些郁闷！

早先一念只是对他没有太多好感，觉得这个人过于迂腐，比那些贪婪、阴险之徒害人程度并不稍微轻一点！可既然妹妹喜欢，一念也是无可奈何！

之后在帝都的日子，一念更明白自己这个妹夫到死也只能给人当看门狗，不会有更大成就了！

再以后郑安国被诬陷获罪，虽说以其性情倒霉只是必然的遭遇，可那次显然是英雄会为了对付一念的设计！

而一段日子过去了，一念本想郑安国若能从此收心，自己或许可以想办法安排他们一家三口日后的生活。

可当郑安国告诉一念太子的事，他明白此人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过现在，一念虽说从心里厌恶郑安国这个人，但却也了解只要自己能彻底消灭杨建杰，他一家，以及父母应该可以安度余生了。至少在天下太平之前，他们是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当然，一念也看得出妹妹此时的忧愁！虽说此时一切已经基本定局，但妹妹的哀伤还是让一念心里感到了些牵挂。

“哥！这么晚啊？”

“有些话想跟你说，桐儿呢？”

“桐儿刚睡下，哥你……”

摇摇头，一念向房间里看了看：“外面说吧……”

兄妹俩缓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对面坐下，一念仔细打量着妹妹，发现自己心目中曾经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真的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而作为血脉相连的亲兄妹，自己这个哥哥在她的人生中又到底能为她留下些什么呢？

“小荷！哥知道你心里惦记郑安国，不过你可以放心。他虽然未必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也不会有什么不测的！”

龙清荷听了苦笑声，但心里却觉得奇怪，只是从哥哥面上却又看不出什么！

“哥！我们是兄妹，即便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可还是能感觉到你心里的不平静。”

一念听了微微皱眉，倏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哥！我们一家能活到今天，全都是因为有你的保护！我不想说道谢的话，因为我们是亲兄妹。我也不会问你什么，因为我本就什么都帮不上你，更不愿给你增添负担！我可以说，可以做的，只有请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定会好好照顾爹娘，不让你为我们担心！”

一念看着妹妹心里不由苦笑，本来他是想来安慰妹妹的，却没想到反而被妹妹安慰了一番！

作为英雄，他不知道命运究竟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结果！但作为儿子，作为哥哥，甚至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确都已经失败透顶了！

“小荷！从小到大，我们兄妹间这样平心静气谈话的机会一向寥寥无几。以后，也许更加难得了！无论郑安国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一家到今天这个地步，哥的确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可……”

没等他说完，龙清荷正色摇头截口：“哥！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往大了说，我虽女流之辈，但也明白上天既然赋予了你重责大任，你就必然会有很多不得已的时候。往小了说，我是你妹妹，无论你做什么，成功或失败，你都是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哥哥，我永远以你为荣！”

其实一念当然明白，妹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需要自己的安慰？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宁愿妹妹还是个小孩子，因为那样自己至少可以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她，不用觉得如此无法把握！

但这样或许也好，毕竟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负责！正如自己的人生没人可以代替，妹妹的人生自己其实也真的无能为力！

半晌，龙清荷颇为犹豫问：“哥！你和林……林家妹妹……”

“还用问吗？”

龙清荷轻轻摇头：“其实！闵叔叔父子走之前，我无意中听到了他的谈话。只是……”

一念看出妹妹似有难言之隐，而那势必和自己有关，当即微微蹙眉问：“怎么？难道是梅君的身体又什么问题？”

“这个……”

沉吟半晌，龙清荷似乎对要说的话仍旧颇为纠结！“其实我只是听他们私下说的，可是……”

夜色深沉，一念独自徘徊在庭院里，心里辗转翻涌，久久不能平静！刚才妹妹告诉他，闵敬伦和闵义父子离开时的对话，被她无意中听到。而他们谈话的内容，居然是林梅君已经有了身孕！

可林梅君说什么也不许闵家父子告诉任何人，虽说彼此沾亲，但毕竟疏远已久。可稍微替她想想，也知道她要保密的原因！

那别人都能明白，一念又岂会不懂？

可懂了，除了增添烦恼，又还会有什么好处？

告诉妹妹保守秘密，一念自己却没把握能在林梅君面前隐藏心事。可是他必须做到！

这份感情也许只是命运对自己的一次愚弄，但自己的感情却并不是报复！甚至，他从不觉得林梅君与自己同生共死有什么不可以。但不期而来的这个孩子，却让一念心里动摇了！

如果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只能依靠一个注定毕生痛苦的母亲生活，让孩子生下来真的好吗？可他虽尚未出世，但终归已经是个现实存在的生命，自己又有什么全力去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自己并不是个好儿子，也从没做到一个好哥哥！现在更不可能当个好丈夫，也没多少可能做一个活着的父亲！难道，自己真要为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只留下毕生的遗憾？

林梅君没告诉自己，或许是不想增添自己的负担，或许是怕自己动摇，但恐怕也有不愿把悲伤留给下一代的顾虑！

也许不知道的确更好，但现在毕竟已知道了，真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可能吗？

自从坚定了目标，一念以为自己再也不需要去考虑其他问题了。可现在，却忽然冒出这么个切身关系的问题，让他不得不仔细考虑，却更加只能一筹莫展！

茫然的走进凉亭里，一念对眼前的一切根本都视而不见。直到手指无意间碰到了石桌，感觉到有些奇怪！而此时桌上正摆着一盘原本不属于这里的残棋。

但这棋盘、棋子，都是一念非常熟悉的！

“洛先生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呢？”

他话音一落，对面缓缓浮现出一个人来，正是琅嬛派掌门洛雨。

“你那么心事忡忡的，我哪好意思打扰呢？”

苦涩一笑，一念轻轻捻子先下：“此时此刻我竟会如此消沉，走神，还真是让先生见笑了！”

“无妨！会让你如此在意的，必然不会是小事，只希望没被我打扰才好！”

“哪里？先生与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约一盏茶功夫，两人谁也没再说一个字，仿佛真的都全部精神集中在了棋盘上。但只他俩彼此明白，这一对局若化作言语恐怕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的！

“棋局原本胶着，但洛先生这支奇兵入局，整个局面立刻大为改观啊！”

“这支奇兵，难道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

“看来，先生早已洞悉一切了？”

轻轻落子，洛雨淡淡一晒：“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是个迂腐的人。对他我不甚了解，也不能轻易下什么定论。但若只因情势所迫你猜不得不另生枝节，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但若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一份担当，我便觉得你这次实在有些任性了！”

“哦？先生对此人难道心存疑虑？”

“我说了，我不了解他，但你难道要说你是因为相信他吗？”

“未尝不可吧？”

“我可得信呐……？”

两人相视一笑，洛雨撇了撇嘴：“索性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如此决定必有道理！只是我想提醒你，此时这个杨建杰已经今非昔比，你手上胜算大增。可结果若是培植了另一个杨建杰，你所做的一切恐怕全都没有意义了……！”

洛雨离去，一念看着伪装成棋盘的“无字天书”，心里不由略略伤感！洛雨其实说对了，一念也明白这不仅仅是场有输没赢的赌博，其实只是自己为了寻求解脱所做的掩饰！

可凡是利弊相佐，若无顶尖才智，自己岂会选其利用？但既然可以利用，就必须做好对之失控的准备！

现在的局面已经明朗了很多！英雄会在朝中势力基本已被太子瓦解，而其任命的郑安国在内的四大总兵，又已经掌握了天下大半兵马。其他财政，已尽落其一党之手。

再到曹廉赶回杨建杰身边，把一切发生的事都搞清楚，很容易就可以明白！一念做了那么多，并不是妄想可以就此消灭英雄会，只是为了剪除其羽翼，好把一切问题就此局限在江湖之内。

当然，一念如果败了，一切就都枉然。可他如果胜了，结果也未必会好！

不过，杨建杰当然不会去为一念会有什么结局而操心，他只知道自己毕生的经营已经毁于一旦。

同时，他也产生了曾经许多野心家在失败前一刻的悔恨！自责竟然忘了“成王败寇”这一世间唯一亘古不变，不可动摇的至高法则！

皇位上的必定就是皇帝，只要人们吃饱喝足了，心交不交给皇帝根本无关紧要。而没人去反对的皇帝，谁又会去追究他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杨建杰过分执着于史书评价，过分执着要构筑一个理想中的完美世界！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执念，早百年前，甚至更早，他岂非时刻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坐上那张除了象征地位，其实连个屁用都没有的宝座？

而现在，他终于也面对了那仅剩下，唯一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只证明他一生以失败告终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