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寺派出的使徒无论到了何处都会被好生招待，都会聚集所有信徒的目光，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头等大事。

因为道明寺是佛门圣地，从中出来的每一位内寺弟子都值得人谨慎对待。

但这样的头等大事，到了寺里的人的眼中便是小事。

就像长安城内最火热公认最好吃的鱼豆腐摊子，老板不见得便会多么喜欢。

因为习惯了，所以就觉得平常。

几个月前被派出去的师兄弟四人回了山门，理所当然没有受到多么隆重的对待和欢呼，而贤一因为归来的时候没有显眼的羽林军护送，更加显得悄无声息。

在沿途受人尊敬跪拜的贤一和伟正正两人，此时正躲在一间茅草屋里，偷偷摸摸地吃肉喝酒，还要跟做贼一般唯恐被人发现。

伟正正放下手中的碗筷，开始愁眉苦脸的将自己南下发生的故事。

...

“遇见了一位叫苏哲的前辈，被囚困在桃山上。”

“我跟他交换了酒肉，他还给我讲了个故事。”

...

“我等了好多天，那个庵主一直不肯见我。”

贤一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皱眉问道：“为何不肯见你？接下来呢？”

“我也不知道。”伟正正摇头，接着说道：“后来我就去找了唐大家商量此事，他告诉我问苏哲索要他手中那面镜子，还给庵主带一句话。”

“带什么话？”

伟正正思考了一会，接着说道：“江山...看不尽，最美镜中人！”

贤一突然被呛到不停咳嗽，面红耳赤，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这怎么能行？！要是你这样说了，庵主肯定会去找那个前辈，到时候不就被拆穿了？”

伟正正一脸苦涩，说道：“是这样没错，可我那时候一时间没考虑这么多，就按着他的做。后来庵主马上就答应了那件事情，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师兄，这可怎么办啊，这件事情除了你以外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你可要帮帮我。”

伟正正沮丧着一副脸，贤一冥思苦想许久后得不出答案，只能无奈说道：“我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由着事情发展了。”

黑色大锅中冒着热腾的雾气，炭火被烧的通红，贤一开口安慰道：“没事，到时候桃山的人要是不来便是反悔，说不定怪罪不到你身上。”

“要是来了怎么办？”

贤一说道：“要是来了肯定会和寺里的长辈一同商讨伐秦的事情，总不可能只为了教训你一顿？”

贤一说完后自己都觉得不可信，连忙转移话题，说道：“那个统领叫唐大家？”

伟正正点头，贤一问道：“他和南天院的教习唐小佳是什么关系？”

“这不重要！”伟正正反应过来，怒道：“师兄，你在想什么呢？赶紧给我想办法！”

伟正正因为生气而脸上的肥肉有些颤抖，贤一强忍住笑意，做出一副我在努力思考的模样。

大花背上被贤一划了一刀，现在还心生怨气不知去了哪里混吃喝，贤一说道：“对了，我这次带回来了一位新师弟，身上的银子数都数不过来，以后我们买酒肉都不用担心银子。”

“这么有钱，什么来历？”

贤一说道：“是洛水唐家的大公子，我跟你说唐家可不是一般的有钱，这次仅仅让他进道明寺便花了百万两白银，这等手笔...”

“师兄！”贤一话还未说完便被伟正正打断。

贤一连忙说道：“师弟别急，我有办法了！”

伟正正松开紧捏的拳头，问道：“什么办法？”

贤一沉吟片刻，说道：“瞒是肯定瞒不住，不如你现在就去向师傅说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行！万一师傅惩罚我，给我关一年两年的禁闭怎么办？到时候吃不着酒肉还不把我憋死？”

贤一劝说道：“你看师傅什么时候惩罚过弟子？而且师傅号称三千道藏，以他的智慧说不定随随便便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我们这样瞒着岂不是自找苦吃？”

自首往往比犯罪需要更大的勇气，伟正正觉得此话有些道理，但怎么也下不定决心。

贤一接着说道：“师弟，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要不然等时间长了因为你的原因而耽误了大事，那才不可收拾。”

伟正正摇头，说道：“让我想想。”

贤一不再说话，屋中重新恢复了寂静，直到被一声木门的咯吱声响打断。

房门被推开，道藏平静站在门外。

贤一早知道自己吃肉的事情师傅已经知晓，所以表现的稍微好一些，伟正正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用身子挡着大锅，然后想起如此只能是掩耳盗铃，羞愧的低下了头。

“师傅...”

伟正正声细如蚊，却不料到道藏对此事熟视无睹，说道：“桃山一定会来。”

道藏言语仍然平静，但却透露出不可置疑和极其的自信。

“弟子知错。”

伟正正不敢抬头，贤一不动声色擦干净嘴角的油渍，老实地站在一旁。

道藏摇头，说道：“畏惧乃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两人不敢接话，道藏接着说道：“心存畏惧的都是常人，我希望你们可以摆脱这种情绪。”

贤一不解，忍不住问道：“师傅，无所畏惧，那岂不是无法无天？”

“不要有畏惧，但是必须有敬畏。”

道藏笑着说道：“你若能成为至强者，无法无天又如何，那时世间自然再无能约束你的法，你抬头看着压在头顶上的天，难道不想抬手捅一刀？”

贤一再欲说些什么，却发现道藏已经转身踏入夜色。

道藏的话音传入屋中，说道：“伟正正，你跟我来。”

伟正正愁眉苦脸，贤一连忙说道：“师傅唤你就快去，又不会吃了你。”

火盆中燃起的火苗逐渐熄灭，锅内的汤水慢慢的结上一层冷油，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恶心。

贤一回了自己的房间点燃了灯烛，拿出胸口的红色宝石看了看后盘坐在蒲团上，开始进行例常的念力修炼。

想着那颗圣灵参，只在古籍上见过记载的圣药却因为自己二人的不识货而被大花吃了，惋惜的同时想着，若是被自己服用而下，说不定已经修炼踏天步成功了？

而这圣灵参是被从未谋面的大长老赐下，如此珍贵的东西给了自己，贤一不由得心中感到温暖，同时对柯白梅更加好奇，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了解跟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师傅。

...

这是一片巨大的荒原，辽阔不见边际。

荒原之上随处可见房屋大小的深坑，视线中望去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充满死气，不见半点生机。

头顶上方是更加浓郁的黑色，远处的星辰在不停闪烁，极其耀眼。

还有一片原本巨大的大陆，现在已经变成巴掌大小。

大陆上面两团青色是北方的十万大山和道明寺东边的后山，如裂纹一般的线条是黄河和它沿途分叉的支流，四周围绕的蓝色的壮阔的大海。

贤一的念力依附在这片荒原之上，旋即不再四处打量，沉静下来去感受古籍中记载的那团意识。

脚下的荒原便是他每夜抬头看见无数星辰的某一颗，每一位修行者在迈入一念境后都需要找到自己专属的，独一无二的那一颗。

这种星辰被称为命星。

贤一要修炼踏天步，这便是困扰他已久的门槛。

在这颗星辰中，有一团朦胧的存在，如同混沌，如同还未苏醒的胎儿一般。

念力钻入大地，毫无阻拦地来到了最深处的核心。

炙热，抗拒，和冷漠。

这是贤一此时的感受。

炙热是来自星辰核心中如红色河流一般的岩浆，光看上一眼便能肯定，若是肉体靠近，还未触碰就会被燃成一团灰。

或许灰都不会剩下。

这种热量不仅仅能给肉体带来伤害，连贤一这丝念力都如同冬雪遇见了炭火一般迅速融化，给他带来了巨大痛苦。

抗拒是这颗星辰意识的本能反应，因为这颗星辰不属于贤一。

而冷漠是它源自最深处的不屑，仿佛一个高等的生命在嘲笑扬言要使它臣服的蝼蚁。

用文字描述要花费许多时间，但事实上这仅仅是贤一念力到达最深处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那丝念力还来不及后退便消散一空，化为了虚无。

盘坐在蒲团上的贤一口中喷出一团鲜血，然后自嘲地摇头。

果然就是要等自己迈入了通脉后境才有可能迈出这一步，不然这满天无数的星辰，就算自己到死也无法找到那颗命星。

而这还是因为他服用过圣灵参炖的汤的缘故，再加上怀中那颗无时不刻不帮他修复识海损伤的红色宝石的功劳。

贤一仰头看着漆黑的屋顶和两根巨大的房梁，埋怨说道：“您老人家给我都是留的些什么，只说入门就差些要了你徒弟我半条性命。”

“您就不能教我一些能轻易修炼，一旦练成就天下无敌的功法？”

虽然贤一这样说，但事实上对踏天步更加充满期待，然后洗干净嘴角的血渍后躺上了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