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步入中年的逄蒙跪倒在树前，满脸颓丧，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羿’的差距有多大。

终于明白。

在箭术一道上，自己若说是天纵奇才。

那么，大羿就是神！

同样的箭矢，同样的力道，自己的箭在对方的箭下就如豆腐一般，一触即溃。

‘哒哒哒’

马蹄声渐渐远去。

垂首跪地正等待死亡降临的逄蒙，惊愕地抬起头。

只见杨罡没听解释，也没有追究，就连马儿也不曾停留，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离开了树林，往家中行去。

无视。

彻彻底底的无视。

霎时间。

逄蒙感到了一种屈辱。

一种要将他的自尊心活活搅碎的屈辱！

“啊——”林中鸟兽惊飞。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难道我的箭术，让你连杀我都不屑！”

嫉恨、懊悔、不甘.种种情绪在逄蒙心中爆发。

这一刻。

他简直恨透了大羿。

为什么自己付出所有努力，在别人眼里也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为什么自己日夜苦练，流下无数的汗水，依然比不上他随意一箭？

“为什么啊！”

逄蒙仰天怒吼，面容彻底陷入扭曲。

这个执着于箭术一道的人，终于彻底走入了极端。

“一定是他没有将真正的本事教给我，一定是这样……我没有输，是他骗了我，肯定是他骗了我……对……”

“我的修行方式是错误的……他藏私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不可能比不过他……不可能……”

逄蒙跪在林中，望着杨罡离去的方向，一双眸子似入魔般燃烧着血色的火焰。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来不认为是自己错了，而是觉得是大羿没有教自己真正的本事。

从那一天起。

逄蒙发奋努力，誓要射出和大羿一样的箭矢。

时间一转三年。

不得不说逄蒙确实天赋绝佳，在杨罡的刺激下箭术再一次突飞猛进，渐渐走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对箭术有了许多自己的理解。

这一日。

第二次交锋开始了。

还是在打猎归家的路上，还是林中偷袭。

逄蒙隐藏在树林中，将箭矢对准了杨罡的背影，一箭射出。

杨罡陡然回头。

看也不看射出一箭。

叮~~

两支箭矢在空中交汇，迸出几点火花。

逄蒙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这一次，他的箭矢没有临空射穿，而是与杨罡的箭在空中挤成了一个‘人’字，而后双双无力坠落在地。

他再接再厉。

一连九箭，箭箭相遇。

杨罡再一次伸手摸向背后箭囊，手中一空，恍然发觉箭矢已经用尽。

密林之中。

逄蒙露出得逞的笑容。

第十箭射出，如飞火流星划破树林，一个身影从马匹上坠落，嘭地一声在地上翻滚。

“哈哈哈哈哈”

“我成功了！”

“羿，我终于成功了！这一次，是我赢了！”

意得志满的逄蒙一步步踏出树林，想学着杨罡走出漫不经心的步伐，却又难耐查看胜利果实的喜悦，于是磕磕绊绊走了过去。

“羿~~”

他走到杨罡身前，正想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观摩自家师尊的死相，却骇然发现杨罡躺在地上，朝他眨了眨眼，口中钢牙紧咬着箭尖。

“你——”

逄蒙骇然后退。

杨罡呼地一下坐起来，把箭一口啐到逄蒙脸上，笑道：“连我的‘啮镞法’都没学会？”

“啊！！”

被自己的箭打了头的逄蒙，一屁股坐在地上，却惊愕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第二次偷袭，对方还是没有杀他。

就仿佛从前他们打猎时，面对一只毫无威胁的小兽，甚至懒得射出珍贵的一箭。

只是这一次。

看着杨罡面无表情的站在面前，逄蒙还是感到了惊慌，感到一股仿佛面对神明的巨大压力。

“师父，我错了！”

逄蒙顿时匍匐跪地，抱着杨罡的大腿低声求饶，“弟子错了，弟子不该被心中的嫉妒蒙蔽了心灵，不该妄想战胜师父……”

“都怪我一只蝼蚁也敢妄想撼动大树，师父伱杀了我吧，师父我错了……”

他眼泪婆娑，哽咽得几乎无法发声，“可是……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在箭术上胜过你，战胜心目中无法超越的高山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

“难道我逄蒙……真的是个废物吗？”

“师父.”

逄蒙跪在地上，额头贴附地面。

杨罡站在上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可以想象到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此刻有多心灰意冷。

接连两次失败。

已经彻底击溃了他心中的骄傲。

只是。

此刻他的也是心灰意冷。

逄蒙比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了许多，期待这样的人最终凭本事杀了自己……可能吗？

杨罡默默叹了口气。

留下一句‘再练练吧’，转身离去。

竟是连多说一句的欲望都没有。

“呃……”

逄蒙彻底愣在原地，呆呆看着杨罡的背影，似能感受到他心中浓浓的失望。

他……在期待自己杀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逄蒙无法理解杨罡心中的感受，也想象不到在他们那个层面所面对的问题。

自素娥离开。

杨罡的心态早已发生了转变。

这一世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欲向死求生。

开始期待死亡，期待见到此时天地轮回的样子，期待着看到那传说中先天存在于冥土之下的鬼神……

期待逄蒙有朝一日……能真正凭借自己的本事杀死他。

可现在的逄蒙，太令他失望了！

逄蒙虽然不知道杨罡的心路历程。

可那举止之间浓浓的不屑、失望，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

这一刻。

自诩天赋纵横的中年箭手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终于明白，凭借自己的能力，或许真的一辈子也无法超越大羿，永远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比箭术。

这世上无人能够超越他。

从此以后。

逄蒙似被杨罡彻底打击了信心，变得十分消沉。但也并未因此离开杨罡身边，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比温驯，只是再也没有摸过一次弓箭。

而相比逄蒙的……离开杨罡身边的素娥，也在外面经历着属于自己的苦难。

广寒狱，长生劫。

这不仅是杨罡的劫难，是此时天地间无数地位微末的人族的劫难，更是属于素娥的劫难……

一如那些平凡微末的人族。

路过人间几十年，终究要归于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