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位于整座山脉的半山腰，陵园的东南侧乃是寝殿所在，从东南角的小门出去，是一处接近垂直的崖壁，站在崖边遥望，附近的山脉尽收眼底，视野开阔。

莫鬼鬼闲来无事之时，最喜欢站在这里，不管是风景，还是山脚下匆匆而过、各形各色的行人，都让她看的入迷。

“天气越来越冷了，你怎么不多穿点？”

熟悉的声音响起，莫鬼鬼回过头，就见香雪海沿着山崖的小路上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与她脚下的包袱无异。

“哪怕是小小的伤寒，引起你的旧疾，这四年都白调理了！”

“雪海师父，春熙去取斗篷了，很快就回来，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莫鬼鬼微笑着迎上去，想要接过包袱，却被她避开。

“还是我来吧，你这小身板，老老实实的呆着，”香雪海提着包袱来到崖边，将身上的这个放下，地上的拿起来，随便翻了翻，“上次给你带的，都看完了？这才过了两个月啊！”

“皇陵内连侍卫都没有几个，甚是无聊，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消遣，只能多看看书了，还要多谢您送书给我。”

莫鬼鬼的药从来没有停过，语默派人送来的药，皆是通过相国寺，最开始是无嗔，后来他随着天枢住持游历，换成了这位香雪海送过来，一来二去便也相熟。

据她说，她来自逍遥山庄，与相国寺比邻而居，极为相熟，答应了无嗔过来替他送药。

莫鬼鬼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在宫内遭逢剧变，哀思过重，加上侍卫造成的暗伤，才会在那时发了高热，偏巧那一日天寒地冻、漫天飞雪，仅一件棉衣根本不能御寒。

这般在外走了几个时辰，铁打的也熬不住，更何况本就虚弱的莫鬼鬼，抵达皇陵之后便昏迷不醒。

好在有相国寺与语默送来的药，昏昏沉沉了三个月后，总算是保下一条命，此后一直小心将养着，快两年才好的差不多，不像之前一样走上几步就喘个不停。

此时皇陵已然被语默派来的人接手，莫鬼鬼行动更加自如，她最喜欢站在这处山崖之上发呆，一坐就几个时辰。

不想去年冬天，在外受了风吹，引起旧疾，烧了几天才好，春熙再不敢放她在外呆的太久，香雪海见她实在无聊，从山庄内拿了好些书过来给她解闷。

最开始拿过来的是医书，厚厚一沓，每一本都密密麻麻的小字，还甚是拗口，可她没两个月就都看完了。

香雪海开始还当她是囫囵吞枣，对医书不感兴趣，后来随机拿出一本考校她，发现她竟能倒背如流，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真的能倒着背出来，仿佛这本书已经印在她脑子里。

庄主听说这件事后，开了自己的书房，让香雪海每两个月过来换一次书，医书史书游记，各个类型的都有。

“客气什么，顺手的事儿，”香雪海摆摆手不在意道，“知道你好学，但你也不能没日没夜的看啊，有一日凌晨还见你这里灯火通明呢！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还是要多多留意！”

“晚上睡不着，莫不如多读读书。”

莫鬼鬼时常会被噩梦所扰，因为这两年调养身体喝了太多汤药，不敢再用安神药，只能熏一些熏香，可收效甚微，半夜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睡，很多时候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香雪海送来的书，总算让她有了一些事情可做，好些时候看书看的太晚，疲惫下反而难得的睡个好觉。

而且，宫变之后，莫鬼鬼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的程度，所有她看过的东西，都能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如同一幅画印在了脑海里。

“你小小年纪，怎么和老庄主一样睡不着觉？”香雪海凑过来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你还在长身体，多吃多睡！”

“知道了，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莫鬼鬼不想她继续深究，错开了话题，“祭祀大典后我便要回宫了，前几日不是让人过去传话，您怎么又带了书过来？”

“说好让你守皇陵三年，可这都期满超过一年了，一直都是无人问津，若不是他要建那个什么功德碑，让你去建碑前的祭祀，怎么会想起你来？”香雪海插着腰，看着不远处的另外一座山脉，山脚下人来人往，正运送着玉石。

莫平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改了史书，第二件事则是要建一座功德碑，雕刻他的生平以及战功。

史书不过一纸空文，朝臣拗不过他，答应就答应了，可这功德碑，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是一点半点，北燕才从战乱中恢复没几年，又逢天灾之祸，本就民不聊生，此时修建功德碑，压榨的还是黎民百姓。

可莫平一意孤行，所有反对的大臣杀的杀，贬的贬，直到无一人敢置喙，执意下了圣旨，还派了莫安督办此事。

皇陵与相国寺所在的这一片山脉，乃是皇城周围最好的风水宝地，莫平看中了祈福祭台所在的山脉，命人将祭坛后的山腰开垦出来，用作修建功德殿，内里雕刻功德碑。

山上皆是些百年老树，土壤坚硬，开垦不易，直到几月前，才收拾好完整的一大片空地，功德殿也正式要开始修建。

祈福祭台周围动土，自然要先进行祭祀，莫平这时才想起莫鬼鬼这个留下来的前朝公主，歌颂他莫平的功德碑，由莫宁玉的女儿来进行祭祀大典，更是畅快。

这才有了莫鬼鬼前些日子收到的圣旨，命她十一月二十六，前往祭坛行祭祀仪式，后随着礼部官员返回宫中。

“他这就是没安好心！存心想要折辱你，”香雪海一想到这几年征召过来的百姓，气就不打一出来，“功德碑，也真好意思，他登基的这几年，除了不断压榨百姓，还做了什么？”

“在这里说说便罢，出去之后莫要多言，”莫鬼鬼叮嘱道。

莫平不是一个好的皇帝，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好将军，他手下的武将各个忠心耿耿，登基之后将其安排在各个重要的位置上，把持着朝野内外，皇城以及边境的守卫密不透风。

此次的功德碑，也打算为众位将士立下副碑，包括之前在战场上死去的将士，有一个算一个，上面一定有名字。

立功德碑来歌功颂德之事，不少皇帝都做过，可将所有将士的名字刻上，还从未有过，莫平是第一人，是以他在武将内有不少人拥簇，香雪海这话若是被人听到，定是严惩不贷。

“我知道，”香雪海撇撇嘴，蹲下来打开包袱，“对了，我这次过来，可不是送书来的。”

随着包袱被打开，莫鬼鬼也终于看到了她带的什么，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的药丸，旁边还详细写了药丸的作用，药丸的下方摆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柄袖箭，看样子为了她能戴上，做小了一号。

“都是我托庄主做的，”香雪海将袖箭系在她的手腕，“此行回宫，定是凶险异常，你留着防身。”

“多谢，这几年多亏了您的照顾，”莫鬼鬼捂着手腕，这袖箭做成了腕带的形状，暗器也不起眼，显然是特别为她制作的，“北燕乱起来，哪怕江湖中人也不能避免，您多多小心。”

虽然不知道这位庄主是何方神圣，但能在相国寺附近建了这么一座无人发觉的山庄，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应当能在乱世中护住他们。

“你才是更应该小心，”香雪海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瞄了眼四周无人后，偷偷在她耳边说道，“你想不想逃走？我知道庄主有一颗假死丸，你若是想逃，我去给你偷回来！”

听到假死丸，莫鬼鬼恍然，她似乎懂了为什么逍遥山庄能建在这。

“别回那吃人的皇宫，就当死在了皇陵，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过上普通人的日子，逍遥自在想去哪里去哪里！”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必须要回去。”

语默传信，莫嫣要回来了，莫鬼鬼始终没有忘记扳指一事，她不敢对任何人讲，只信任莫嫣，一定要回去亲口告诉她，更何况，莫嫣在暗中筹划复仇，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逃走。

香雪海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反悔，记得告诉我！”

莫鬼鬼的视线看向祈福祭坛所在的山脉，不少百姓背着玉石一步步蹒跚着爬上山，脊背从未直起来过，若是能复仇，他们也会解脱吧，“我不会后悔的，我必须要回去。”

······

四年前的宫变，发生在十一月末，而祭祀大典则设在了十一月二十六，前后不过差了几天，据说是礼部特意挑选的吉日。这天一大早，莫鬼鬼穿着礼部特地送过来的宫装，从山脚下一步步向祭台走去。

宫人递过来三炷香，正当她要将其插在香炉内时，后方传来侍卫的高喊。

“且慢——”

“皇上有令，宫内生变，择日再进行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