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怎么了,我强啊
作者:笑灵偈 | 分类:仙侠 | 字数:25.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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巛洲篇34
两个人都很意外,尤其是小裁缝,估计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好了两个人一辈子只在信上沟通的准备。
小裁缝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她的身上穿着同那日如出一辙的装束,头巾一丝不苟的将头发尽数裹起。房心殿常年只点烛火,如今正午光线好,离得又近,祁墨这才看清她脸上一点细小的淡色雀斑,单眼皮,瞳色很浅,分明又清澈。
她实在太紧张,膝弯都在抖,祁墨很少见到比自己还紧张的人,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我来买书的,”她不好解释和鹿穗的行程,只能晃了晃手里的《人鬼情未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打工。”裁缝小小声,“攒钱,准备在这里置片田。”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跟个直筒似的,一问就全部倒出来了。祁墨“嘿”了一声,“真厉害。”
“你给我的写的信很有用,”祁墨说,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择手段地找话题,“字很工整,我读了好多遍。”
胡诌的,祈墨根本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字工整”是个什么概念。只是她在读信时,和读书斋里那些书籍一样流畅,两者字形相近。想来,小裁缝写得一手好字呢。
认得字,写得好,还有一定的表达能力,从这个方面来说,裁缝不像没读过书从小就出来打工赚钱的贫苦人家,倒像是因为变故流离到这的。
尤其是头巾底下的蓝头发。
提到信,小裁缝伸手向衣襟,出于某些原因忽然顿住,“我又写了一些,本来想寄的。”她本来站在祁墨面前,侧身对着书店门口,忽然身体转了一个很细微的角度,很快地掏出信,塞进祁墨手里,“现在给你。”
祁墨被她的态度引惹,也很快地将信收进储物戒里。
小裁缝犹豫了一下,踮起脚,贴在祁墨耳边。
“姑娘说的八风堂,我昨天打听到了,在信里。”她的语速又低又快,“明天我就离开这里了,姑娘。”
祁墨一愣,恰在此时,帘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鹿穗冲她招招手: “师姐。”
时间紧迫,祁墨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来不及深思,拉住小裁缝塞给她一片厚银,“路上顺利。”“师姐。”
鹿穗看见祁墨和店里学徒挨得近,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名的书,以为她被缠住了,遂喊出声。“谈成了,过来搬吧。”
此时,祁墨还没有意识到,鹿穗口中的“搬”是什么概念。直到她站在了后院的仓库前。大门打开的一刹那,从地面顶到天花板的麻袋犹如洪水泄了下来,在仓库门口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斜坡。
每一个麻袋至少半人高,打开一看,里面一卷一卷,全是薄薄的黄色符纸。
“……”
下山前鹿穗反复提醒让她多带几个储物戒,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符纸和墨不仅仅只供给相一山,平日里各种符修课程,也有大量的符纸损耗。
山中弟子能用得起的普通储物戒容量有限,祁墨倒是有一个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空间限制的,只不过装着玄虚山长老们塞的道具和药品,还有小裁缝的信和《人鬼情未了》,不好再匀出来装符纸和墨块。两个人一个储物戒一个储物戒的塞,先塞比较重的墨块,最后手指上琳琅满目,仓库里却还剩下几只麻袋。
沉默对视,祁墨毅然决然:“扛!”
*
两个妙龄少女,肩上一只,手上一只,胳膊上还挂了一只,活像被麻袋绑架了,堂而皇之地穿过书店前厅。
祁墨还想跟小裁缝做最后的告别。
当初提出写信,也只是想给被揭穿秘密后过于紧张的她一个台阶下,如今对方要走了,好歹相识一场,送个祝福。
可惜,小裁缝大约是被叫去干活了,祈墨在店内扫视一圈,没看见她的身影。
两个人费力地挤过小巷,在大街上多米诺骨牌似的向前倾倒的诧异眼神中,扛着六只麻袋,雄赳赳气昂昂往山脚下走。
没有一粒米是白吃的。
这个地方人流量这样密集,地价肯定不便宜吧?”“寸土寸金。”
烈阳暴晒,祈墨头皮发烫,和鹿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说,咱们学院那么大,不说地契、建筑费用,光是弟子的日常开销、每日教学用具、一日三餐,恐怕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仙盟有补贴。”“真有钱。”“是呀,”鹿穗搭腔,“合办的命令急,学院建的也急,据说刚开始都是从山下购买食材,后来发现开销太大,干脆再置了几片地自己种。对了,师姐,种地也能加学分噢。”祈墨心想这都什么五花八门的加分方式,转念一想,木有本水有源,大约都是被严苛的扣分机制逼出来的。
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快出镇口,祁墨忽然站定,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怎么了?”鹿穗沒听到脚步声,回头。
祁墨凝固片刻。她缓缓抬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笑了一下。
“我突然想买些糕点,”她兑。 “方才路过点心铺,现在後悔没买了。”“你先回去吧,”祁墨道, “我下午没课,不着急。”
鹿穗欲言又止。
祁墨看了看两手的麻袋,笑了笑。
“放心吧,我的学分,我肯定会看好的。”
这点鹿穗倒是深信不疑,毕竟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遂不再多说,转身点了符,消失在山脚下。
目送着鹿穗的身影消失,祁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此刻也管不得戒指里的其他道具,金光一闪,叁只鉅型麻袋齐齐收入储物戒内。她专身往来时的路走,步子渐渐迈大,最后跑了起来。
衣袂翻飞。祁墨撒谎了,她要去的地方不是点心铺。
而是书店。
就在刚刚,聊到置田种地到时候,她想起了小裁缝的话。她说她在书店打工,是因为要攢钱置田。
一个打算置田的人,必定是做好了在此地长久居住的准备,怎么会突然说自己要离开?
她的眉毛越拧越紧,一头钻进小巷,大踏步跑进乾坤书店。拉住一个人问,“这店里的学徒呢?”
那人露出一个奇怪的眼神。“学徒?”他上下打量着祁墨,搖搖头, “未曾见过这书店有甚么学徒。”
“轰”的一声,像是被鉅物当头砸中,祁墨听见了自己紊亂的呼吸声,“确定?”那人笑了。
“女侠,这书店我常来,确实没有什么学徒。方才我看你和一个小孩聊了半天,莫不是被他進了?”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祁墨掩去眸中惊骇,道了声谢转身出了书店。小裁缝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可出的又是什么事,是自己的仇家,还是因为。
帮她?
白日高悬,热风席卷,刺目晕眩,祁墨定了一会儿,书店门口青砖缝隙里爬了些被晒得干燥的青苔,钻出几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祁墨忽然蹲下,看着雪白花瓣上新鲜的红色痕迹,缓缓侧头望过去。
不远处,滴落着些许血迹。
祁墨站起来,开始沿着血迹走,每一处只有碎馍大小,但断断续续,避开了通往热闹街道的小巷,绕过书店,往更幽深的巷道走去。
头顶的光线时明时暗,祁墨专注地看着地上血迹的信号,仿佛看见了一个女孩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咬牙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她沿着血迹飞快地走,两侧景物越来越狭窄,最后信号突兀地断在了一扇门前,祈墨面无表情地仰头,门扇被闩死,从外面打不开。
祈墨垂目看着,眼睫轻颤,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放在了抵君喉的剑鞘上。她像是碰到了烙铁一样倏地松开,深吸一口气。
她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明明没有一句话,却处处都在告诉她,这具身体不属于你,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
必须靠自己想想办法。
祈墨靠着墙巡逻一圈,发现侧门被闩紧,但正门却很宽松,偶尔有一两个身穿黑衣制服戴着面具的人急匆匆经过,嘴里念叨着什么“货物”。祁墨仔细躲好,掐准时机,一溜闪了进去。
院子窄小,几步就走到了头,屋瓦破旧,泥尘四埋,看上去像是是租了某处旧屋用作临时据点。她从井口转到枯树,踩过一处凹陷的木板时,脚底发出了空洞的声音。
她掀开木板,一条通往地下的长阶呈现在眼前。
“噗”地吹亮火折,地下室亮起一团湿润的光晕。
祁墨摸着狭窄墙道两侧的石壁,前方有一个九十度的拐角,她的脚轻轻贴着地面,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靠近拐角时,祈墨一转,直直撞上一张硕大的半脸面具。
面具底下两只活动的眼珠。双双对视,眼珠里的神色由诧异转阴鸷。“来者——”
他没能说完,因为祁墨双手快速掐诀,两指并拢抵在他的眉心,低声道:“定魂。”
昨天蛊师给黎姑定魂时,祁墨在旁边默默看着,回房后自个琢磨。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她也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如此危机关头,下意识就使出了这一招。
面具张着嘴,像是被人狠狠掼了一巴掌,眼睛痴痴一翻,直挺挺往后倒去。少女及时伸出单臂搂住,缓缓将他放倒。
她迅速把这人的外衣扒了个干净,披在身上,戴上面具,将手上的储物戒指统统捋下扔进衣襟暗袋里。然后站起来把男人踢到一边,举着火折,快速往隧道深处走去。
遥遥的,听见了深处传来回声。
“……打听我们的那小子抓到了?”
“确定就是他。”
“只是一个裁缝?背后一定有人,继续审。审不出来,今晚上船带上他,等回了旸京,有的是手段。”
祁墨心一沉。
打听?
在她要小裁缝打听的东西里,有嫌疑的,无非是八风堂。看来是踩到了什么不能踩的雷区,祁墨心想,还真是被她给连累的。
更加不能撒手不管了。
她的脑子里飞快闪过那日在房心殿偷听楼君弦唤灵盘的记忆。
天篁是他在人间的身份,那八风堂也大约是个人间的权力组织。她一边想,一边吹灭了火折,大摇大摆走向声音来源。
“谁?!”
谈话两人极为警惕,目光如寒箭,看见来人身穿制服面具,肩膀这才松下来。
“换班的是吧,”其中一人指了指牢门里面,语气带上了点抱怨, “饿死我了,怎么才来?你在这守着,别让他逃了。”
祁墨点头。放心,我一定会让她逃走的。
钥匙交接的时候,祁墨没敢伸手,声音可以模仿,但男人和女人的手却有明显的区别。所以她只是拔剑,用剑尖将钥匙接过。那人愣了下,然后“唰”地拔出了自己的剑。祁墨心脏一滞。缓缓摸紧剑柄。
那人的目光在两把剑之间逡巡。
“剑不错啊,”他眼神一沉, “是你的吗?”
“….…”
“偷的,”祁墨眼皮也不眨,“好看吧,炫耀一下。”
两人齐齐冷笑,一边离开,嘴里还骂着真给你小子捡到便宜了。祁墨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松了口气。迅速用钥匙开了门,钻进去。
所谓牢房,也是一间废弃的储物室,杂物四处堆放,呛鼻的霉味混着血腥四溢,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影如露纱般流淌开去。祈墨心跳如擂鼓,第一眼,她看见了扔在地上的鞭子。
血淋淋,细蛇一样弯曲,沾着柔软的组织碎末。
一个小小的人影被绑在椅子上,布条蒙住双眼,衣服被抽烂好几处,森森血肉翻出,连带着浓郁的腥气扎进眼底。
像是察觉有人来,她极轻地挣扎了一下,没作声。
祁墨迅速上前蹲下,抬起的时候才发现手在抖,她笨拙地在掌心灌注灵力,小心翼翼输进伤口,开口道:
“他们问你,为什么不说?”
“……”
良久。
小裁缝抬了抬头。
她的声音很轻,“我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知道了就会说吗?”
“……会的吧。”
“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救你,万一我没发现怎么办?”“生死有命。”她顿了顿,“当时他们就在外面,说的话,会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裁缝不知道还有个鹿穗。祈墨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但她就是很想问,想一直不停地说话。“头巾怎么没掉?”
“…….”
“怕掉,”小裁缝轻声,“夹头发上了。”
祁墨往衣襟里掏储物戒,取出瓶瓶罐罐的药粉药丸。
“嗒”的一声。
她愣愣地看着断了线似的砸在地上的泪珠,擦了一下,手指上一片晶莹。
祁墨是这样的人。
她不怕坏事,亦不怕命运强加给她的孽障。对人性敬而远之,对恶意同样漠然以待。
从始至终,她怕的只有一件事。
她怕良善之人不得善终,怕这世间的美满因她而遭受毁灭。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姑娘不用觉得抱歉,”裁缝胸膛忽然剧烈起伏,咳出一大滩污血,大概是内脏破裂,嗓音已然嘶哑, “你是好人。”
好人。
祁墨给她喂了一颗丹药,什么也没说。
她摘掉裁缝眼前的布条,解开绳子,两双眼睛在光晕里对视了一会儿。祁墨正思考怎样把小裁缝带出去的办法,却见坐在椅子上的裁缝眼神上移,忽然道: “姑娘。”
“嗯?”祁墨回神,意识到了什么,准备回头看。“别回头。”
声音轻得不可捉摸。
裁缝盯着牢房门上被栏杆挡住的探视洞。
一张硕大的半脸面具缓缓从洞旁移出。面具背后两只亮得吓人的黑眼珠,正死死钉向地上散落的麻绳和布条。“姑娘。”“嗯。”
“你不该来的。”裁缝低语, “他们绑了我,就是想诱出你……”
“啊。”
裁缝一噎。
祁墨站了起来。她的眼尾形状上挑,垂目看人时,那一线瞳孔蓄着薄光,笑一笑,光就湮没了。
“所以我来了呀。”
话音未落,她转头走向牢门,弯腰撑住膝盖,直直对上探视口外阴森的面具,眼睛—弯,语气明快。
“老兄,吃饭了吗?”
面具: “…
“偷偷告诉我,”祈墨半掩住嘴,看着他,“外面现在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