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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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痴缠三生叹_第六十二章 鸢鸢吾爱
我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白唯贤公寓的床上,窗帘没有拉,能看到外面的天空是一片蒙蒙的光亮,我的右手有些微微的麻疼,低头一看,正打着点滴,卧室门外有叮叮咣咣的声响,似乎从厨房位置穿来的,我吃力得欠了欠身子,张嘴想喊一声白总,却发现嗓子有些沙哑,可能是感染了风寒,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是蓝色的连衣裙,好像是冯锦的,她总是喜欢粉蓝白这三种颜色,看着很清纯,也干净,这一件我见过她从外面拿回来,摸着手感似乎没有穿过,没有水洗的柔软,还有些发硬。
我掀开被子要下床,门忽然被推开,白唯贤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看见我醒了笑了一下,“昨天给你抱回来你有点感冒,本来身体就没好,我着了大夫来家里给你输液,现在有没有觉得好点。”
他把碗放在床头,扶着我站起来,指了指门外,“你去洗个澡吧,我闻你身上都是汗味,我给你换了衣服只帮你擦了擦,可能洗个热水澡会舒服。”
白唯贤说完扶着我进了浴室,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他对我的态度似乎变了许多,从权晟风在过道里打了他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变了,虽然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间寥寥无几,可就那几天,我也能看到他对冯锦真是呵护备至,我不知道一个连说话都不忍心大声对她的男人,要选择甩开她的手是不是真的只因为她背叛了他。
我从浴室里磨蹭了很久,有还是晕沉的,白唯贤在我擦身的时候敲了敲门,问我洗好了么,面凉了,我哦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他恰好将热好的面放在床头,我走过去,接过来。
“你公司的事——”
“我没有回去。”
他看着我将面挑起来,唇角带着笑意,“我只筹到了林建海的三百万,另外一个,本来答应了,最后食言了,因为你出事了,转天那个老板给我打电话,说有人从中干预不许借我资金周转,除了权晟风这样盛怒,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咬着面,他大抵并不会做饭,也许为冯锦做过几次,味道并不好,而且有些咸,我嘴里没什么味道,吃咸的东西难以下咽,我只能择着菜勉强吃了几口。
“其实我不恨权晟风,我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可商场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弱肉强食,他比我强,比我狠,就有理由吞并我,尤其你出事之后,白鸢鸢,你说我绝情也好,说我什么难听的我都能接受。”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将窗帘往两边拉开,他手插在口袋里,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带着无奈和忏悔的声音,有些深沉和嘶哑。
“当你满脸是血的晕过去,倒在我怀里,当权晟风骂我是混蛋说我是个懦夫,当我抱着你冲出莺歌燕舞的大门,所有人都围过来看,我其实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满脑子都是我遇到你到那一瞬间的点点滴滴,虽然次数并不多,可仿佛都根深蒂固,我一直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这样做,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在想如果我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说好。”
我低眸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面,碗身很烫,我需要把指尖翘起来才不至于被灼伤,我有些累的笑了笑,“是啊,曾经,如果你说让我去死,为了你死,我想我会去做的。”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仍旧没有回过头,“我不认为我们这么短暂的时间你可以为我做这些,权晟风说你爱我,你也承认了,可白鸢鸢,我对你做的这些,我想不到有一件事值得你爱我,我似乎从来都在伤害你。”
我有些困倦,身子软得连坐一会儿都觉得疲累,我将碗放在床头,翻身躺在床上,我眯着眼凝视他的背影,他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越过他的头顶,看到外面的天空和对面的摩天大楼。
“今天还下雨么。”
“没有,晴。”
他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给我指了指远处微红的地方,“太阳,看到了么。”
我嗯了一声,笑了笑,“好看,小时候经常在河畔看落日,我记得我迄今为止看到的最美的落日就是在五岁那年,连河面都是红的。我很懒,总是起不来床,所以很少能看到日出,这如果是在海港,应该更漂亮。”
他的身子在我说完这番话后绷得很直很紧,我惊觉自己失言了,急忙捂住嘴,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闭上眼睛,颤抖的睫毛似乎在隐忍什么,我张了张口,“白总——”
“睡觉吧。”
他出声打断了我,然后朝着那边转身,径直走出了房间,都没有再看我一眼,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听到一声似乎是拳头击打墙壁的声响,“砰”地发闷,我吓得站起来,走过去握住门的扶手,门外传来的是他断断续续隐忍的哭声,就和我一门之隔,声音越来越大,我闭上眼,靠着门,就那么听着,手贴在门上,感受着他这一刻的崩溃和无助,我一句失言,不知道他又多想了多少,事到如今,似乎面对这一切,倒成了最难的事,不如彼此都举步不前,也好过撕开面具那一霎那,惊天动地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离开了,门外归于寂然,我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早就坨在一起的面条,扶着门站起来,蹲久了的脚有些酸麻,我咬着牙打开门,客厅是满满的阳光,和煦而温柔,雨后初晴,昔年是我和白唯贤的最爱,那时的阜城空气新鲜,轿车都极少,几乎没有现在的高楼大厦,都是四合院和平房,街道旁总有野花野草四季芬芳,他给我编制花环,也常常是在雨后,上面还挂着露珠,他最多只择两种颜色,然后给我戴在头上,笑着对我说,“鸢鸢肤白胜雪,戴着就是花仙子。”
他给我编的时候,我就安静的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凝视他,我记忆里,唯贤哥哥是比父母都亲的人,他每天陪着我,不管是雨天还是晴天,刮风还是阴绵,他从没有一日不到,除非他病了,也会派佣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他不来找我的那一天,我就不吃饭不睡觉,非要看到他才行,以致于他知道了我这个毛病,经常拖着没有痊愈的身子就跑来,虚弱的朝着我笑,我扑进他怀里,他就点着我的鼻子,“鸢鸢又不听话,再不吃饭,唯贤哥哥就不见你了。”
我当真会嚎啕大哭,哭很久都停不下来,他吓得不知所措,不停的哄我,等我渐渐止住了哭声,他会问,“鸢鸢为什么哭。”
我说,“唯贤哥哥不来见我,我就扎进阜城河畔,让你想我一辈子。”
那时天真倔强,却是少年真心,此时百般躲藏,只因再不是昔年的人了。
我站在书房门口,透过没有关严的缝隙去看,白唯贤一手支着额头,手肘窝在书桌上假寐,他的闭着眼,却一定没有睡着,即使家里那么远,我还能看到他微微阖动的双眸,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他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是仍旧闭着眼,我下意识的去看墙上,钉子延伸出来,画去被摘了下来,此时就铺在白唯贤的面前,半卷卷着,半卷舒着。
我就站在门口,轻轻唤了声“白总”,他深深吸了口气,“不是说让你喊我名字。”
我摇了摇头,“一直这么称呼你,让我喊名字有些不习惯。”
我走过去,手伏在桌案上,轻轻抽动了一下那画卷,他的身子再次一颤,然后挪开,我就抽了出来。
画上是我,背景是阜城河畔岸的梧桐树,我坐在板凳上,望着远处,晶莹剔透的眼睛,笑靥如花的小脸,我将目光移到落款,那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鸢鸢吾爱。
我忽然就哭了,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四个字,写得真好看,他自幼学习书画,我一直记得,阜城最好的画师都没有他把我画得更像,这么多年没有再看到他的字,现在看了,太多记忆翻涌而来,白唯贤竟然说,鸢鸢吾爱。
他定定的望着我,我不知他何时站起来了,隔着宽大的书桌,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他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时,我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半步,离他更远些,他的手就顿在半空中,良久才抽回去。
“你看这幅画,哭什么。”
我将画卷递给他,他没有接,那追问的眼神似乎非要我回答出来才肯罢休,我闭了闭眼睛,“白总是念旧痴情的人,鸢鸢吾爱四个字,我看了有点感动。”
他浅浅的笑了笑,“可惜,走散了。”
五个字,再次戳中了我的心窝,我低下头,“白总说我像,就是这个鸢鸢吧。”
他重新坐下来,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画,“送你了。”
我错愕的抬起头,他避开我的目光,看着桌子,“留了十五年,只要进了书房,就看一眼,总在想她长大了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和那时一样漂亮,是不是被人护在掌心,还像不像幼年时害怕天黑和下雨,现在终于知道了,也就不留着了。”
我不敢再看他,我转身去拉书房的门,他忽然叫住我,“鸢鸢。”
我的脚步顿下,手上的动作紧了紧,就怕他说出什么,好在他只是叹息一声,“我明日想回一趟阜城看看,那是我故乡,自己一个人太寂寞,能不能求你陪我。”
我的心跳错了一拍,慌乱之中手中的画掉在地上,我想弯腰去捡,余光却瞥到他愈发炙热的目光,我的动作就僵住了。
“我身子不好。”
“我早晨问了大夫,这三个月,你调理得差不多,他给你开了药,就在床头,每天按时吃,没有大碍。”
我咬着嘴唇,“可我不想舟车劳顿。”
“你在怕什么。”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格外坚定,在寂静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呼吸的房间里慢慢融化,我的手控制不住的抖起来,他似乎轻笑了一声,“程鸢禾。”
我猛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僵硬着回头去看他,他淡淡的注视着我,笑了笑,“怎么了?我想告诉你,程鸢禾就是画里的鸢鸢,我少年时的青梅竹马。”
我闭上眼,大口的呼吸着,心中也算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我想,他已经在怀疑我了,也许从最初那一面,我的容貌变了许多,声音也不是当初的稚嫩,可他如果还没完全忘了我,也总能看出几分相似,如果不是我让权晟风将我幼年时期在阜城的痕迹全都销毁,也许他早就认出了我,我们这样互相猜测着,我几次否决,他又找不到证据,于是只能压下那些怀疑和冲动,守着最后的防线不敢认,做了妓、女的我更不敢告诉他,归根究底,错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光阴,我们的身份更是云泥之别,我不知道当一切都揭穿了,他又会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我。
“知道了,名字,倒是好听。”
我喘息着,打开门走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他仍旧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画,淡淡感伤的语气,“白鸢鸢,你就当做善事,陪我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再回头去看看那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