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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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错承两世情_第三十一章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2】
我赶到海港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正好是落日余晖,接着地平线的位置,圆彤彤的大火球,海上一片橘黄色的波光,远处一对情侣往海港的围栏里扔石头,激起的水花像跳舞一般,我在白唯贤一片汪洋中找到了立于岸板上的白唯贤,旁边的小船停着,绳索已经解开了,他看着海面,一侧的拱桥下渡来了一搜木筏,那一副场景,让我蓦然想起了幼年时代,在阜城的河畔,浣洗衣服的几个姨母,还有隔壁杂院里的二丫头姐姐,这么多年,早就不知散落天涯了。
我走过去,白唯贤没有了前几次见面的戾气,他身姿被衬衣衬得格外挺拔,阳光洒下来,他也温和了许多,我站在他身侧,恍惚中看得有些失神,我以为他不知道我来了,他却好像侧面长了眼睛,目光仍旧望着微微荡漾的水面,“这么快。”
“白总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悦的扭头看了我一眼,“叫你来,给你钱不就得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客人带小姐出去,还有规定哪里不能去?”
我无言以对,潜意识里,似乎他受了什么刺激。
他坐下来,在沙滩上,这里是海港不是海滩,所以沙堆只有这一块儿,我惊讶的看着他的白色裤子,“白总,你不嫌脏?”
他摇头,“多少年了,都没有见过海滩,这里也算将就一下。”
我仍旧站着,他仰头看了看我,“坐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倒是很长,过了膝盖,我犹豫着,他似乎笑了一声,“我给你钱买条新的。”
“得勒!”
我这才笑呵呵的坐下,我捋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余光瞥到他在看着我笑,“白鸢鸢,你倒是没有被世俗染得太肮脏,不做作算是你唯一还吸引我的地方。”
我“哦”了一声,“白总,我可是莞城五艳,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听过。”
他随手拿起一块石子,朝着远处扔过去,那小东西在半空中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坠入深海,连声音都没有。
世间万物太渺茫了,沧海一粟,尸骨无存。
“五艳除了那个姓黎的,我都见了,哪个也瞧不上。”
我扭头看他,“包括我?”
他很轻蔑,“不然呢,你以为我看上了?”
我扁扁嘴,按说他的狂妄应该让人很讨厌,但也许我跟他本就是孽缘,轻易都抛不开,所以我不厌,反而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白唯贤,和昔年温润如玉的他,都一样让我痴迷。
“白总看不上我,总找我做什么?”
“不羡鸳鸯不羡仙。你这名字起得真好,你真名叫什么。”
我心里跳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他许久都没等到我说话,转头看着我,有些不解,“白鸢鸢?”
我抬起头,不自然的笑了笑,“真名重要么,行走江湖的大侠,英雄不问出处,红尘里讨生活的姑娘,有脸会卖笑就得了,知道真名,我们以后从良了都被人惦记着,还是别问了。”
他沉思了片刻,终是没再问我。
此去经年,我才知道,我们之间错过的三次,这竟是第一次,倘若那一刻,他再追问我一句,我也许就扛不住了,可惜他没有。
命运的错过,美好在于把不相干的人过滤掉,省去了许多时光的虚度,而残忍在于,把明明能紧紧相依的变疏远,最后背道而驰。
“我少年时代,在阜城白家大院住,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最小的幼子,我得到很多宠爱,我想要的从没失手过,我这一生,只丢了一次,再没找到,但是我得到了别的,我觉得也算补偿了。”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想起那些报纸还有道听途说的话,白唯贤总是深沉冷漠不苟言笑,我也以为,他不仅是忘了我,他还变了一个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我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无助脆弱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几次欲言又止的女人到底是程鸢禾还是那个“锦”,但总之,他还有一层我不了解也看不穿的血肉。
“你爱过男人么?”
沉默半响他忽然问了我这么一句,我一时间愣住,他一直盯着我,似乎非要问出点什么不可,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有吧。”
“在一起了么?”
我摇头,“要是在一起,我也就退出来了,还能继续当风月女子么。”
他若有所思的沉吟着,“我听说有一些女人,是为了男人才做这个的,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保护自己爱的女子,有时候身不由己,也是没办法的,即使再不情愿。”
他把目光移向远处的落日余晖,几乎都要和海平面持平,过不多久大抵就要湮没了,全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中,我眯着眼,眼前的景致,有些虚无缥缈,似海市蜃楼般。
“你觉得我有钱有势有很多女人,很风光对不对,那次在包房里,我问你,你这么说的。”
他叹口气,“我得到的女人,都是爱慕钱财,我们各取所需,没有爱情,我得到的势力,是我祖辈留下的,在阜城,在莞城,我只是坐享其成,人们恭敬我,何尝不是恭敬我爷爷和父亲,我只是个傀儡,我的钱,也不是靠我自己得来的,我即使能把白家的东西变得更多更好,那也不是我的功劳,只是我比别人命好,你说,我还有什么好风光的。”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那一刻,我有些落寞,没有原因,只是说不出的压抑。
“十六岁之前,我过得很开心,年少无知,吃喝玩乐,有人说我是纨绔子弟,没有大哥成器,没有姐姐懂事,所有人还是表面上喊我白二少爷,私下说我无能无用,可在阜城,有人说我好,跟屁虫般跟着我,粘着我,我每天醒来都觉得,我还不算无依无靠,我有地方可以去,就是大杂院,小河畔。”
我的心仿佛错掉了一拍,我死死揪着胸前的纱花,他说的,似乎和我相关,又不相关。
“到了莞城,我一度很落魄,每天喝酒,流连花场,时间久了,我也就这样了,大哥爱上了一个汕城的舞女,九十年代中就跟着那个女人私奔了,万贯家财都不屑一顾,相比他,我似乎懦弱了许多,有时候在想,现在还回去,来不来得及,估计是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闭眼沉默良久,发闷的声音似乎从胸腔里传出来的,我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你有过想又不能的感觉么,很奇怪,自相矛盾着,白家的男人,都有才却不成器,我爷爷爱上了日本艺伎,在五十岁的时候抛弃了奶奶和二姨奶,带着一些钱渡船到日本找那个艺伎去,至死未归,奶奶气得几年后就死了,整个人瘦成了一把柴坯,我父亲三十九岁的时候爱上了戏子名伶,他和我一样懦弱,最终到那个戏子死都没有再见,碑前伤心欲绝险些晕死过去,可那还有什么用,我记得跟着母亲找到他的那天,阜城下着蒙蒙细雨,我父亲拿着烧酒,跌坐在戏子的碑前,摸着那上面的文字,哭得不成样子,我之后每次做恶梦,都是梦到我有朝一日和我父亲一样,所以渐渐的,我夜里睡得很少,大哥随我爷爷,他倒是勇敢,把白家的摊子丢给了我,你说我能走么,我不能,白家不能破败,倘若我还有个弟弟,我早也不会这样了。”
他捂着脸,声音更闷,“二十八岁这年,我遇到了冯锦,你没听过她,她也是风尘里的,才进来就被我遇到赎身了,其实我不嫌弃你们,每个人都有苦难言,相反,你们这样的女人,可能更理解男人的苦吧。”
冯锦。
我忽然有些难过,他提了这个女人,我也就确定了,他之前说的那些,倘若和女子有关,大抵就是程鸢禾,但他提了冯锦,那个听来似乎还没来得及脏就被他救出去的女子,我满腔热忱又被浇灭了,这样也罢,留着点美好,我永远都是程鸢禾,而不是残败薄柳的白鸢鸢,很多话不戳破,何尝不是留有一份余地。
我莫名释然了,从前百般难熬,只怕他将我彻底忘却,好在,还没有,十四年去记住一个人缅怀一段故事怀旧一座城,需要多少勇气,我心知肚明,五千多个日日夜夜,眨眼间便是沧海桑田,男人不像女子,那份气壮山河不曾缠绵缱绻之为儿女情长,能得到这个答案,我已经了无遗憾。
我笑着去拍白唯贤的肩膀,连语气中都是一分解脱,“白总,把酒言欢人生几何,还有么?”
他抬起头,眼中有血丝,“你喝多了吐,这里没有水池。”
我哈哈笑出来,“有海就行。”
他也笑,把半瓶酒递给我,我一口他一口,喝到见底,躺在沙滩上看星辰,我给他唱了一首歌,还是我母亲教我的,《三株媚》,听说这是同湘妃怨一样的哀歌,我只会大致的曲调,哼不出母亲的韵味,她是能为了父亲殉情的奇女子,世间才几人能比。
白唯贤闭着眼,似乎很惬意,我看着他唇角噙着的浅笑,忽然冲动了,我枕在他胸前,心脏砰砰的跳动,愈发铿锵有力。
“白鸢鸢。”
“嗯。”
“唱长恨歌给我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