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中人
作者:锐纯 | 分类:都市 | 字数:7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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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四十九章(4) 监 狱 外 的 阳 光
不知劳动监子有没有劳头狱霸,到这里来会不会被开庭,吃包子?要是他们也要对自己开庭怎么办?“反正不会让你这么便宜的。”严伟想。自己当了那么久的牢头,不会那么容易服气的。要动就好好地弄一下,先来个下马威再说。从监子里的卫生可以看出,掌监的水平也是有限的。就只怕自己关了十个月,体力上不大如前,不能同那些长期劳动的人去比了。
“你们俩个帐上面还有没有钱?有的话可以找周所长取出来用。”徐老虎站在他们后面问。
“我帐上没钱。”严伟回答。
“你呢?”徐老虎问那个小伙子。
“我帐上还有几十块钱。”小伙子回答。
“中午的时候你找小周所长,要她把你帐上的钱退给你。”徐老虎说。
“是,徐所长。”小伙子道。
徐老虎说:“你俩把东西简单地放一下,就行了。中午回来再整理。抓紧时间,弄完了就出来。我在收押室等你们。”
严伟同那小伙子答应了,徐老虎转身走了出去。
严伟边将棉被放在床铺上,边问那小伙子:“你叫啥名,家是哪的?”
小伙子回答:“我叫王作青,是朱冲镇的。”
“犯的啥事?”
“盗窃。”
“判了多久?”
“两年零六个月。”
“在死监子坐了多久?”
“六个月。”
“留所是哪个为你担保的?”
“我表舅,他是交警大队的。”王作青回答,转而问严伟:“大哥,你为的啥事?”
严伟怕麻烦,索性全说出来:“我叫严伟,是玉象的。出了交通事故,判了四年刑,死监子坐了快十个月了。”
王作青不解地问:“听说四年不能留所的,你怎么就留下了?”
严伟故作神秘地一笑:“就是留所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王作青试探着问:“严哥,你在监子里是在上面吃的?”
严伟回答:“是啊。你呢?”
王作青道:“我在监子里,有时舀些菜给我吃。”
严伟将毛巾拿出来,到风坪中去晾,王作青也拿着毛巾跟了出来。风坪中也到处是脏兮兮的,摆放着几双皮鞋,鞋底板还有许多泥。还有两双雨鞋。塑料桶摆得到处都是,地板上到处都是烟头纸屑,靠厕所边积着一坑水,沟中有许多吃剩的饭菜。水池中没有存水,上面的水管上装有水龙头。一拧居然有很大的水流出来。在十监的时候,水管上是没有龙头的。开水的时候,水就像撒尿一样大,监子里用水是很紧张的。到这里后,用水就不再那么困难了。这使严伟更不解了,有这么大的水来,监子里的卫生怎么搞得这么差呢?
风坪顶上的铁网中,乱七八糟地挂满了洗过的衣服,在风坪中走动时,都要低下脑袋,弯着腰,铁丝上晾着的毛巾,也是无规则地七零八落。严伟找了个位置,将自己的毛巾整齐地晾上,王作青跟了过来,担心地问:“他们会不会开庭,打我们?”
严伟笑了笑,对他说:“怕什么?他们要是开庭的话,就同他们打。我不相信他们就蛮狠。”
王作青说:“严哥,你有这么大的个子,可以不怕,可是我不敢回手啊!”
严伟友善地拍拍他的肩,劝慰道:“别怕,到时咱们一起来。受人欺负,我是不干的。好了,我们快出去,徐所长等久了,会不高兴的。”
严伟两人匆匆地走出监门,回到出来时的走廊中。在收押室门口,严伟对内喊了声:“报告。”
徐老虎应声走了出来,说:“都好了?走,带你们出去做事。”
两人跟着徐老虎走出了收押室旁的铁门,外面就是宽长的操坪和一排预审室。操场上有四、五个人在用一辆胶轮车在运堆放着的一堆煤,严伟看到赵勇也在其中铲煤,便喊了声:“赵勇。”
赵勇直起身,也看见了严伟,问候道:“严伟,你也出来了?”
严伟点点头问:“你出来多久了?”
赵勇答:“也才四五天。”
严伟怕徐老虎责怪,赶紧说:“我要出去做事,以后再聊。”立即跟上徐老虎。严伟想:赵勇也是判了四年,也留了所。四年留所的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看来,超过三年不允许留所,也是假的了。
“严伟。”胡教从对面走过来,将严伟喊住了说:“你出来了,监子里的事有没有安排好?”
严伟看着胡教有些有解,自己只是一个坐牢的,监子里的事,怎么要自己安排呢?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叫了一声:“胡教。”
胡教问:“你走了后,交给谁管的监。”
严伟回答:“是狮子在管。”
胡教“噢”了一声说:“交给狮子了?也好。严伟,你在十监管得还不错,监子里没出什么事情。所里是表扬了十监的。你走的时候,对狮子交待好了没有?”
严伟应道:“交待好了的。”
胡教道:“这就好。你家里讲要把你留所,所里研究后同意了。你在所里就好好搞,要遵守劳动纪律,知道吗?”
严伟回答:“知道了。谢谢胡教。”
胡教说:“好了,你跟徐所长去吧!”
严伟如获赦令,立即向徐老虎追去。
操场的那头是两扇沉重的钢筋、铁板做成的大门。在大门的上端焊着两个巨大的铁板制作的,添了红色油漆的大字。在里面看到的是它的反面,也可以明显认出来“监区”两字。就是这道门隔断了自由,使里面的人同外面分开。左边是接见室,右边是褚红色的高墙,高墙内就是严伟被关押了十个月的监房。整个看守所就如同一座五城,墙里面套着墙,矮墙里面是高墙,就像五城里面还有紫禁城。在高墙的墙角处,耸立着一座炮楼。白色的瓷砖将炮楼装饰得雪亮。炮楼的四面都有着走廊和镀了铬的闪亮的栏杆。栏杆里面装着巨大的铝合金架嵌镶的透明的玻璃。一名武警战士,荷枪实弹地在炮楼上站岗,肩上背着的冲锋枪乌黑的枪管在太阳下,发出乌亮的同枪杆一样的亮光。
徐老虎用钥匙打开了接待室旁边的小铁门,带着严伟、王作青走了出去。这道门,严伟是进来后,出去过两次。两次出去都是戴着手铐,由法警押着,走向法庭接受审判的。这次又跨出了这道门,严伟手腕上轻轻巧巧的,没带任何刑具,不免产生了许多的感慨。终于可以踏出监区的门了,虽然没带手铐,但他还是罪犯。一个马上要参加劳动改造的罪犯。走出监区的门,不是回家,不是迎接自由,还是囚犯,是一个接受监督下劳动的囚犯。
尽管这样,但当严伟跨过这道小铁门时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墙之隔的两个天地里,空气不一样,阳光不一样,天和地都不一样,随之的心情也不一样。
跨出这道门,迎面而来的是自由的、清新的空气,灿烂激情的阳光。天要比里面蓝得可爱,天上飘浮的白云也要迷人,令人舒畅。
十个月了,第一次手上没有手铐,身上没有羁绊地跨出了这一道分隔了自由,分隔了亲人、朋友,分隔了整个世界的分离线。就是这么一堵墙,一道门分成了里外的两个世界。外面的阳光那样的明媚,令人心旷神怡,引人产生无穷的遐想。而高墙内,阳光那么苍白、脆弱、无力,天上的白云尤如垂暮老人的丝丝白发。空气也使人感到压抑、沉闷,沉重地挤压着肺,不得不发出气道不畅的牛喘。四面的高墙,高墙上巨大的、刺眼的、心惊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像八座倾斜的危楼,张大血盆大嘴,要扑下来,将人吞噬。没有了自由的、阴森、恐怖的监房,羁押的不只是人的身躯,而是将思想、灵魂、信念、亲情、希望、企盼,一切的一切都锁进了一个强劲的,无力突破的铁笼中。它像如来佛的五指山,沉重地压住了大闹天空的孙猴子,任他有天大的本领,一百零八种变化,也不能得以施展,像观音赠与唐僧紧箍帽,一旦带在头上,就只能任凭法律无情的审判;如同被缰绳穿了鼻孔的水牛只能任凭牛鞭的鞭策,进行无奈的无穷无尽的劳作,只能吃枯黄的水草……
严伟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铁门外的清新空气,将胸中积压了十个月的混浊吐出来,连同积压的郁闷、烦恼、压抑、痛苦、无奈都要奉还给这个自然。
“外面真好啊!”严伟在心中喊出自己的心声,几乎要失态地张臂去拥抱外面的空气,外面的阳光。只有在阴暗、鬼森的监室里龟缩过的人,才能体会到外面阳光的惬意、温馨,而在这道门中进进出出的所长、办案人员,是不会有这种心境的感受的。
小门外的接见室中,正有几个人抱在一起,在看着电视中高墙内的亲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妈妈,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儿子,嚎啕大哭,哭声呼天喊地,无比地凄凉,令人落泪。哭声中有悲痛、失望、责备、怨恨、无奈。还有一个母亲对失足儿子那刻骨的恨和铭心的爱。爱和恨交错,在这里交融,形成了割心般的痛,都说儿子是母亲的心、肝、血,心尖上的肉,是母亲的生命,可有多少人知道,一个母亲与犯错儿子,一墙分隔后的痛楚、心酸,那种揪心裂肺般的恨、爱?
老妈妈,已经摇摇欲坠,左摇右晃地几欲倒下,两个年青的女人,左右搀扶着,她们也是泪流满面,任由泪水顺颊而下,将衣襟打湿。她们是老人女儿?儿媳?电视中也在流着泪的是她们的丈夫?兄弟?她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痛楚、悲伤,劝慰着她们的母亲,而让自己的眼泪将衣襟打湿一片。
她们的身后有一个男人,是最理智、最坚强的一个,尽管眼已渐湿,脸颊上也有两道泪水流过的泪痕,此时正将一个个字牌举起来,对里面的人问候。
严伟不由想起自己刚来的几天,他的父母、妻子、弟妹,不也就是在这里看望他,问候他的吗?他们也是这样相互搀扶,相互劝慰,又相互肝肠寸断的。父母的白发,父母憔悴的面容,妻子的伤心、无助,都令他沉痛、自责。当他看到一生中难得流过一滴泪的老父亲泪流满面的时候,他的心已被利刃搅成了千万块碎片,滴出悔恨、自责的血来……
严伟沉重地将双眼闭上,有几秒,几十秒,然后睁开眼,摔摔头离去。外面毕竟还有这么明媚、灿烂的阳光。
阳光下,细碎的卵石折射出迷人的光芒,左边是一堵围墙,围墙上有一扇月亮形的拱门。拱门内是大片的菜园。菜园的那边是一个宽大的打了水泥的鱼塘。有几个人正在鱼塘边挑水,浇到菜园中鲜嫩的菜叶上。菜园中的辣椒挂满了青的、红的果实,紫红的茄子将树枝压弯了腰。豆角在腾架上,结满了青绿色、鲜嫩的豆角,还开着朵朵的白花,期间有几只蝴蝶在丛中舞蹈。墙边的丝瓜,开着朵朵灿烂的黄花,醉人的瓜果香阵阵地摄入鼻翼…..好一副美丽如鱼的农家景色,然而却是有着四面围墙的禁锢了的农庄。
严伟的耳中传来了阵阵的鸟鸣,他的前面是一栋三层楼的办公楼。小楼的前面,有几颗高出楼顶的古樟,成群的小鸟在古樟上跳跃、飞翔,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充分地享受着自由和阳光。它们是自由的,可以自在地唱歌、嘻戏,寻找着自己的伴侣,无忧无虑地生活、恋爱、飞翔,它们中没有禁锢,没有牢房。它们中也许没有精美的食物,吃的只是草籽、虫蚁,它们却是那么的快乐,可一旦它们落入人手,装进精美的鸟笼,它们还会这样的快乐吗?
在他的右边,是修剪整齐的一排绿色的长青灌木,严伟叫不出它的名,他一直对花啊、草的没有研究,不懂得园林艺术。只知道它是一种装饰,美化园林的一个树种,需要经常地修剪,按照人们的审美观来改变它们的形像。在许多的公园,城市中的花园公路旁,都有这样的灌木。此时,它正长出一枝枝的新绿。
古樟下,是一个两个随园交错组成的水池。此时只是用红砖砌成的,还没有完工。池中还没有假山,也没有水,只有底下的一片黄泥。在花池边垫着一张纸,他的妻子何玉琼正坐在花池边,翘首在等着他。
严伟一阵激动,冲动地想要冲过去。十个月了,这是唯一的手上没有手铐,没有刑具的在监区外见到的亲人。他的心中有一股浪潮在涌动。他的眼开始渐湿、模糊,一股强烈地要冲向亲人,同妻子相拥的冲动。他看了徐老虎一眼,期待着他开口答应。
徐老虎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你过去吧!你老婆在等你。”
严伟如奉纶音。这是他听到的徐老虎最温柔、最动人的一句话。他要雀跃起来,高呼:“徐所长万岁。”他哆嗦着,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大步向妻子走去。
何玉琼也站起了身,快步向他迎来,在相距一米的地方同时站住了。严伟凝视着妻子,只见他上身穿了件黑色的短裤衬衫,底下是一条碎花的长裙,瀑布似的长发,在中间扎了道发束,随意地飘洒在肩后。憔悴的脸色仍掩不住面容的娇好,不施任何脂粉的面容上挂着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的泪珠,露出灿烂的微笑。双眼蒙泪地深情地凝视着丈夫,那里面有劝慰、激励、忠贞还有无尽的柔情。
“伟。”何玉琼向前跨了一步。
“玉琼。”严伟奔向前,将她小巧、柔软的小手抓住,紧握在双掌之中。相互交错地摩挲着,他感到了这双小手的温暖,从这双小手上传过来的无穷的力量。就是这柔弱的身子,支撑起了他的希望,给了他力量,得以度过十个月的痛苦、阴暗的日子。他们四目相对,目光中有安慰、感激、思念和爱。严伟哽咽着,伤心和委屈激流而下,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顺颊而下。心中千百遍地呼唤着:“玉琼,老婆,老婆,玉琼。”
严伟强烈地感到要将妻子紧紧地抱住,相拥入怀,要不是他还是一个犯人,不远处还站着徐老虎,还有其他人。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妻子也一定期待着他的拥抱,想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他们只是互相用力地紧握着对方的双手。互相凝视着对方。从眼里,从手中,传递着彼此的信任,相互的鼓励和共同的爱…..
“老公。”
“老婆。”
“唔!”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