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终于完全降临，刘修筠从文稿堆中抬起头，望向拟境窗口外夜色中的银松森林。一旁的炉火燃烧着，炉火前面有一张舒服的沙发，一只小几，一朵尚未开放的玫瑰花，还有镶嵌着女儿照片的相框。

这里的布置跟他在琼林的办公室一样，可这里太寂静了。听不见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只有高地法师营造出来的无边寂静，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不过也许这空落落与环境无关，是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似乎算错了牌，也打错了牌。

罗奇的能力异乎寻常，手段一直带着的诡谲，这些本来都很可疑，可是这一切都被百里达低劣的针对掩盖了，那个小丑吵吵闹闹，抓住了所有不该抓住的问题。在连续几天的会议里他没有多少时间深究罗奇的古怪之处，他的心中满是对一个孩子的同情。百里达就像一个没头脑的丢人现眼的傻帽，一个……不合常理的傻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把所有人都推向罗奇的那一边。

他的心口很慌，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这种毛头小子般的恐慌，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恐慌究竟来自于哪里。他直觉自己这几天都做错了，他想再仔细地查看罗奇的资料，但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现在心慌意乱，注意力也很难集中。

炉中的火突然爆裂了一声，他吓了一跳，余光看到一条火蛇从炉火中窜出来，缠绕着桌子，吞没了玫瑰和女儿的照片。他惊跳起来，两步抢到办公桌外，火蛇却倏忽消失，明明刚才冲天的火光还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静静地站着，心中空落落的感觉更甚，心慌意乱，悲伤突然闯入心头，他想在炉火前的毯子上跪下，想俯在地上痛哭。他的脑子在嘶吼着这不对劲，可是情绪如同风暴席卷而过，终他一生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剧烈的情感。他也从未感受过这样强悍的力量，他知道他的头脑终将敞开，他在无法恐惧的恐惧中等待着那灾难性的一刻。

直到……直到敲门声响起。

刘修筠花了一会功夫来分辨这声音来自于哪里，敲门声无比真实，就在这时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刚才混乱迅猛的情绪风暴已经结束了，他急促的心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地上，刘修筠呆愣了一会，猛地跳起来走向门口。

刘修筠的手落在门把手上，感受着敲门带来的轻微震动，克制着对现实世界的怀疑。他拉开了门，发现一双棕色的眼睛柔和地看着他。

“你是……”他说了一半，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男孩，他的眼睛里藏着雀跃，那是少年人的神采，还不用被归进男人的队伍。他是……他当然是罗奇，不然还能是谁？

仿佛心思被读取，男孩歪头朝他一笑。他退后几步，允许罗奇进来。用门阻挡意念大法师当然是愚蠢的，而且是自取其辱，他不会那么做。

男孩还抱着猫，礼貌地朝他笑笑，仿佛带着些不自信，还有孩子气的拘谨，他小心地走进屋里，像是生怕在别人家的地毯上留下带泥的脚印。想到这里，他这才发现罗奇竟然是光着脚的，他身上穿的T恤大了一号，所以可能其实是睡衣。

男孩走进屋立刻好奇地四处打量，把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这里的大尺寸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空间延展魔法？”

刘修筠点点头。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住的房间比这个小多了。”

刘修筠为他话里的酸涩和小气而轻蔑地一笑，挖苦地说道，“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多？永远都不知足？”

男孩摇摇头，安静地看着他，“像这样的小魔法，杜正一可以轻松地做出来，但他还是跟我挤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

他相信他说的话，杜正一是当世最擅长瞬移的魔法师，那就意味着他对操纵空间的魔法了如指掌。“看来你们家的家长一直在努力负责任，不想惯坏你。”

男孩被逗笑了，露出小白牙，但是他瞥向刘修筠的时候，刘修筠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他还没有被那样冷漠恐怖的视线凝视过。男孩放开了手中的猫，让黑猫自由活动，他自己走到了炉火旁，在最显赫位置上的那把沙发里坦然地坐下，主人一般地回望着他。

刘修筠回过神来，转向罗奇。

“坐下。”罗奇说，“我不喜欢别人用俯视的视角跟我说话。”

“什么？你别想要命令一个大法师……”他的话没说完，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摔坐在距离罗奇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他愕然地抬起头，接着一脸愤怒。

男孩舔了舔嘴唇，仿佛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咪，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修筠，“这不就好了？坐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差不多高。我没让你跪在地上，大法师，你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喜欢平等，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我记得你曾经被送到琼林的地底下过，”刘修筠愤怒地说道，“我还以为那段经历能让你受到点教训！”

罗奇轻松地笑了起来，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胳膊肘撑在扶手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了起来。“有些法师进了地底下，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让琼林觉得他们的身上有火药味。”

“幸亏你知道的很清楚。”刘修筠揶揄地说道。

“回到上一个话题，有些人根本就不配使用魔法。”罗奇说。

刘修筠愤怒地看着他，他根本不知道上一个话题是什么，装修房子的话题？“你就不配使用魔法。”

“我根本就没怎么使用过魔法。”罗奇无辜地说道。

“百里达对你的攻击，是不是你安排的？”刘修筠问道。

罗奇只给了他一个鬼脸，“你猜猜？”

刘修筠叹了口气，“也许你父母限制了你的能力，是因为他们早就发现你是个魔鬼。杜正一早晚也会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已经怀疑了，今晚他曾经建议我离开这里，躲到琼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