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某个阶段，张扬其实也有过“反正都是古代，为什么杨过不把郭襄和小龙女一块娶了的”念头，不过这事自然并不现实，抛开杨过本身的想法不去说，古代三妻四妾合理不假，但小说却是给现代读者看的。

虽然也有《鹿鼎记》这样的后宫小说，但韦小宝的人设却是从一开始就定下来的，如果在《神雕侠侣》之中铺垫了那么多，最后竟然双收，那显然就有点不合理了。

张扬对那些竟然敢有这样大逆不道想法的读者自然是言辞批判，讲如果那样的话，杨过就不是杨过了，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写什么武侠小说了，干脆去写……

总之就是杨过对小龙女绝对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自己对她一样。

对他的表忠心并不在意，只是很好奇地追问：“你不写武侠，写什么呀？”

张扬咳嗽一声，“没什么……对了，你带相机了吗？”

“带了，到底写什么呀？”

“就是不如不写了呗。”

“你刚刚说的明明是「不如写……」，肯定是有写旁的什么东西。”

“那就是口误。”

张扬捏住她的脸蛋，有些好笑地道，“哪来这么大的好奇心？”

林依然哼哼两声，说起黄蓉与郭靖说起杨过、郭襄跳崖场景时的那段描写，问他为什么这样写，张扬摊了摊手，道：“没办法，当时那个时代，就是这样子啊。”

林依然气鼓鼓地瞪他一眼，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又掐了他一下，说起了自己的疑惑，张扬听了有些好笑。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人面前，扮演的角色不同，当然不一样啦，《射雕》里面的黄蓉是女儿，是恋人，《神雕》里面的黄蓉是母亲，是妻子，是丐帮帮主，自然不同。”

“那郭靖为什么能训斥她？”

“你这属于断章取义，郭靖什么时候训斥她啦？”

“你还想狡辩？原文说的是「郭靖一向敬重爱妻，从未在旁人之前对她有丝毫失礼，这两句责备之言说得甚重，黄蓉不由得满脸通红」……都是责备了，还不叫训斥吗？”

“就算是现代社会，一个丈夫听说了媳妇做了什么错事，也可以说啊。”

“对啊，你看，到了现代，男女地位还是不平等。”

“扯淡！男的做错了，媳妇就不能说了？”

“黄蓉什么时候说郭靖哪里错了？还是当着旁人？”

“你想吵架是吧？”

林依然哼哼两声，靠在他肩膀上，又道：“而且你写的是「从未在旁人之前对她有丝毫失礼」，那就是说，没有旁人的时候，就还是有失礼啦？”

“废话，要是没有失礼的话，哪里来的郭芙郭襄？”

林依然又气又笑，微微红了脸，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一下，“你这是胡搅蛮缠。”

“不许你这么说我媳妇。”

“我说的是你。”

“不许你这么说我媳妇。”

林依然不想理他了，放开他的手臂，气呼呼地往车门挪了挪，离他远一点。张扬看她一眼，也往自己这边车门挪了挪，递过来一个：“谁怕谁呀？”的眼神。

两人很傻兮兮地靠着车门，互相瞪着对方示威，过了一会儿，林依然先绷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忍住，张扬笑嘻嘻地靠了过去，林依然手脚并用，想把他推开。

袁通虽然总是装透明人，但毕竟不是真的透明，两人显然都还是有所顾忌，僵持了一会儿，张扬求和，她就也勉强答应下来，重新握着手坐在一块。

度假山庄在北城，据说曾是一处皇家别苑，环境十分优美，两人闲逛一圈，吃了午饭，租了条船在湖中随波逐流。

张扬本想租一条电动船，但她非要脚踏船，结果蹬了一会儿，就都不愿意蹬了，索性坐在一块，任小船随着水流飘荡，并肩坐着闲聊。

“当时郭靖说敬佩伍子胥和文种为国尽忠，后来助守襄阳，为国为民。”

林依然莫名地记起了郭靖、黄蓉泛舟太湖时的对话，于是问张扬，“你现在写武侠，写科幻，还唱歌……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呀？”

张扬想了想，笑道：“科幻只写这一本，武侠估计也就四五本，之后就不会再写什么了，歌应该会继续唱下去，然后拍电视剧，拍电影……”

他叹了口气，笑道：“现代社会，相对而言，还是影视音乐的传播度、影响力更大。”

林依然问：“你真想着要一肩挑起推广汉文化影响力的责任啊？”

张扬抚着她细嫩柔滑的手掌，笑道：“我才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影响力更大，赚钱就更多嘛，钱多了，才能娶你呀。”

林依然眼波流转，横他一眼：“你就这点追求呀？”

张扬笑道：“这还小吗？不说更早了，就只从高中到现在，跟我一样有过想要娶你这种念头的人有多少？但最后就我一个人做到了，从这角度来讲，我比他们这些人都厉害……而这些人，在他们各自的领域，肯定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说不定单凭娶到林依然这一项，我就已经成为了站在世界最巅峰的那一小部分人。”

林依然有些好笑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嗔道：“讨厌！”

又补充道：“我还没嫁给你呢。”

张扬把她两只手都抓住，笑道：“你还想跑啊？”

林依然抬起下巴，轻轻哼一声：“那可不一定。”

“嘿，胆子变大了呀！”

张扬伸手去挠她痒痒，见她笑着扭身躲闪，忽然记起那天拍《菊花台》时的失误，手掌似乎又感到了那种隔着衣服仍觉得清晰的柔软丰盈的触感，不禁心里一热，但晴天朗日，林依然绝不可能任他乱来的，于是伸手抱住她，林依然挣扎两下，后来也就任他抱着了。

“依依。”

“嗯？”

“等回到青城，要是有空的话，到我家去吃顿饭吧。”

林依然吃惊地仰起头来，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亮闪闪地望着他，像是羞涩，像是欢喜，重新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太早了吧？”

张扬道：“是有点急，不过反正早晚的事情，而且……”

他迟疑一下，还是说道：“暑假的时候，有一次我妈问我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我一不小心，就说今年过年把你领回家……”

林依然听完，“哦”了一声。

“那你答应啦？”

林依然却不回答，抬眸望着他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我去你家吃饭啊？”

张扬摇头道：“当然不是，主要是我爸妈都很喜欢你，而且早晚的事情，吃顿饭而已，对吧？你就当帮帮我嘛，免得我妈真问我，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哦！你就怕没面子呀？”

“这还不够吗？”

“哼哼，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去不去？”

“哼哼。”

“去不去啊？”

“现在哪里说得准呀，得看我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呀，心情好不好呀，吃得好不好呀，睡得好不好呀……”

张扬明天就要回青城，所以一块吃了晚饭之后，林依然才回家去，林沧海还没回来，苏徽正与孔姨在聊天，见她眼角眉梢都盈着笑意，笑道：“去哪玩了，这么开心？”

“一个度假山庄。”

林依然挨着老妈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了几句今天玩了些什么，又道：“对了，张扬已经跟出版社商量好了，《三体》直接出版，妈你要不要看？我等下让他发过来。”

苏徽笑道：“既然要出版，就不用着急了。”

林依然点点头，见老爸不在家，又问从早上看《神雕》连载就困扰至今的问题，她把看《神雕》时的想法，以及与张扬的对话，都说给妈妈听，末了问道：“妈妈你跟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也不是现在这样子对不对？”

“果然开始长大了呀，都知道想这些了？”

苏徽抚着女儿的头发，有些调侃地说了句，却没有直接回答，沉思了一会儿，才笑着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张扬，郭靖和黄蓉的结局？”

林依然有些疑惑，苏徽笑着补充道：“不是这本小说的结局，是郭靖和黄蓉的结局。”

林依然摇了摇头。

苏徽道：“按小说里面写的，郭靖助守襄阳，于国于民，都有大功，但他毕竟改变不了历史，历史上宋元围绕襄阳打了几十年，最后一次襄阳大战打了五六年，襄阳被破之后，蒙古很快攻陷临安，南宋灭亡，张扬写的时间线，肯定在这之前，但结局是不会变的。”

“襄阳是南宋防守蒙古的重中之重，这也是郭靖助守襄阳的缘故……现在《神雕侠侣》只剩下最后一回，肯定不会写襄阳被破，但早晚是会被破的。”

她再一次强调这件事情，望着林依然，“你觉得郭靖和黄蓉会是怎样的结局？”

林依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徽看着她神情，却是微微一笑，伸手在女儿脸上点了一下，“《神雕侠侣》里面肯定不会写，不过张扬以后的小说里面，很可能会点出来，郭靖黄蓉助守襄阳，城破不屈而亡……从他决定写郭靖为国为民的时候，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苏徽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儿，笑道：“黄蓉与郭靖被江南七怪阻挠，没有办法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她想过这些吗？”

林依然摇了摇头。

苏徽又问：“现在我们假设襄阳陷落，郭靖黄蓉身死的时候，你觉得黄蓉会后悔吗？”

林依然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苏徽笑了笑，“《神雕》写到现在，还有不少《射雕》的读者不满，觉得黄蓉前后反差太大了，没有办法接受……我们假设黄蓉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物，你觉得她自己对于自己的转变，是什么态度？对于这些声音，又是什么态度？”

林依然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大确定地道：“按照《神雕里面》的描写，她肯定觉得甘之如饴呀。”

苏徽笑着纠正道：“甘之如饴，是指正在经历不痛苦、艰难，却并不觉得苦，黄蓉与郭靖成婚之后，几十年爱意不变，哪有什么痛苦？”

她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张扬说得没有错，那个时代，男女地位就是这个样子的，女子要三从四德，对于那个时候的人来讲，这就是模范夫妻，甚至于可能会有很多人私底下觉得郭靖对妻子太过于宠溺、惧内。”

“郭靖从傻小子变成了当世大侠，这是读者期待的转变，是在往上走，而黄蓉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贤惠体贴的妻子，在读者看来，可能觉得反差太大，甚至觉得她在走下坡路，但实际上，对于黄蓉自身来讲，她也在往上走，靖哥哥的好妻子，就是她努力追求的更好的自己。”

“你想这样的问题，是好事，但不要过分去纠结男女平等，男女之间不可能在什么地方都平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大概率也难有。不是说有高低贵贱之分，而是定位并不相同，这就像是杯子和瓶子、锅和碗……发挥长处的领域并不一样。”

“现代社会，女人没有了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禁锢，但并不意味着以前女人们做的事情，都是错的、不该是女人做的，人类文明繁衍至今，都是女人在生孩子，难道因为男女平等了，就要求男人也要生孩子？”

“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想过就要跟谁过一辈子……甚至那个时候，我想的是以后最好不要嫁人，因为如果嫁人了，以后就只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呀！几十年，那么长的时候，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不是很无聊吗？”

见林依然吃惊地瞪大眼睛，苏徽展颜一笑，“后来遇见了你爸，不也这样过来了，再回想那时候的想法，只觉得好笑……但我那个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那个时候的我，看到了现在的我，肯定会觉得现在的妈妈很没有出息。不过……”

她复又一笑，“我很乐意啊，就算被她嘲笑几句，我也乐意。”

林依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苏徽揉了揉她的脑袋，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说道：“不过，携手一生，可不是被人拖着走完一生。”

“张扬现在的事业已经开始起步了，以他的天分，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我跟你爸也说不好，他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整天忙来忙去，你现在专心上学，毕业之后，肯定也会有自己的事情。”

“我跟你爸都没有想过非要你来接手敦煌、红妆，但你总要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哪怕是跟张扬一起做事业，也可以……只不过，依依，你要记住一件事情，你要有失去他的能力。”

“不是要你去做失去他的准备，这种事情反而可能会损害到你们现在的感情，只是爱情想要保鲜，就不能陷入到从新鲜到熟悉、从习惯再到厌倦的模式里面去，而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得有一个独立的内核，不能做攀附在树上的一棵藤。”

林依然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脸红，伏在苏徽腿上，很不雅观地转过身来，仰头望着老妈，低声问：“那……他今天说，要我回到青城之后，去他家里吃顿饭……我能不能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