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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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八八年开春,看见塬上的人一窝蜂在麦地里栽种苹果树,老五纳闷这么多苹果种出来后,能不能卖出去。他思前想后,决定独辟蹊径,在自己的壕里栽种杏树。他坐车到了县上的苗木市场,转悠了几圈,买了一捆杏树苗回来。用了几天时间,老五挖好坑,在坑里填上牲口粪,再将树苗栽下去。觉民来到壕里,看见田垄里栽种着树苗,埋怨父亲栽树也不知会一声。老五笑着说:“忙自己家的事,壕里的活不用你们操心。”
麦子拔节的时候,毛蛋买了一头白底黑花的奶牛,牵回村拴在门前。槐树寨的人听说县城附近有的村子专门养奶牛,却没有仔细看过奶牛。他们从俊明门前踱过来,蹲在地上,看着奶牛赤红色的肚底,纳闷牛一天能产几十斤奶。
老五从壕里回家吃饭,端着老碗,蹲在门前,边吃饭边打量这头奶牛。他将老碗放在地上,感到毛蛋二十多岁能安心养牛,继承了自己好多秉性。看到毛蛋出来牵牛,他说:“这头牛爷看了,虽说我不懂奶牛,但这头牛不错,好生养,乳带宽松,你要好好喂养。”
忙罢后,奶牛下了一头母牛犊。毛蛋感到异常振奋,他买来了养奶牛的书,没事就蹲在槽头看着,每天用精饲料和青草伺候着奶牛。他每天要挤四次奶,六个小时一次。每一次挤奶,他都要端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放在盆子泡热,然后弯着腰蹲在牛的肚子下面,来回搓揉着**和周围的乳带。他提来铁桶放在下面,一只手抓着胀起的**,攥住后虎口闭合,防止奶液回流,剩下的几个手指从上往下挤压。熟练后两只手交替着,随着**里的奶液减少,手要顺着**根部捋下来,还要带着扯拉的动作,**的奶液不断线地交替喷入铁桶中,奶液喷出时是吱吱的声音,到了铁桶变成了嘭嘭声,奶花泛起,奶位上升,声音变成了咚咚的声音。刚生完牛犊的奶是黄色的,县上乳品厂不收购这样的奶,除了让牛犊吃饱,院子的枣树下放了满满两桶油黄黏稠的奶汁,过了一个时辰,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奶油。到了晚上,奶上面的油汁开始起泡,毛蛋有点不甘心地将奶倒进猪食槽,让猪享用一生都没有享用过的美食。
奶牛就是一部活的造奶的机器,一天要好几笼铡碎了的青草,麦麸和豆瓣也是没有限量的。桂琴做稀饭,家人吃完后,在锅里加满水,煮成黏黏的面汤,凉了让牛喝。中午下面条的时候,更是一锅水,面汤成了喂牛的佳品。一个星期后,奶牛一天能产六十多斤奶,天气热,毛蛋要将挤出的奶桶溜到水井下面。到了第二天早上,将四次的奶倒进奶桶,挂在自行车后面,到镇上的奶品收购点,等着县上乳品厂收购。
奶牛也是一部饲料转化成粪尿的机器。奶牛站在槽头吃着喝着,停一会儿,胯下就是一堆粪,一摊尿。毛蛋用架子车将干土拉到圈后面,尽量给奶牛一个干爽的环境。后来他忙不过来,用架子车将牛粪拉到门前,堆在粪堆上,在圈后面挖了坑,牛尿流到坑里,再用尿桶提出去。
老五回到家,经过牛棚,看见门前堆着小山一样的纯牛粪,他蹲在边上,深深地嗅着,他不明白奶牛咋这么能拉屎拉尿的。走进牛圈,他帮着毛蛋拌了一槽草料,蹲在圈后面,看着奶牛肿胀下垂的**。他弯下腰低着头看见牛肚子下面有一条锨把一样粗细的鼓鼓的管子,从牛的前腿夹窝一直通到牛的乳带附近消失了。他惊奇老天的神气,竟弄出这样的牛种,滋养着人类。
回到壕里,老五思量着塬上人都在栽种苹果树,料想两三年后,这塬上都是成片的果林,看到毛蛋养奶牛的收益和粪肥的产出,他感到原来的牲口没有用了。他和两个儿子商量了一下,给牲口喂了一天的精饲料,牵着牲口,来到集市。他没有料到牲口的价格已大不如从前了,他带着对牲口难以割舍的情感,将牲口卖了。回家的路上,他提着几串笼头,心里空落落的,他感怀十几年的变化,世代槽头兴旺的观念,在这个时点上发生了偏转。当自己毕生追求的目标被社会抛弃的时候,老五感到莫名的失落,似乎自身生命的价值和分量又减轻了好多。
毛蛋奶牛的产奶量成了附近养奶牛人群羡慕的焦点,不时有人骑着自行车来到家里,想买他的牛犊。他感到一头奶牛,已经将他累得筋疲力尽,他不敢想象再添头牛会是一个什么境况,他和爷爷商量了一番,将牛犊以八百多元卖掉了。老五看着孙子忙不过来,他又开始提着担笼,每天帮着孙子割两担笼青草,和毛蛋一起将草铡碎,堆在槽头。毛蛋正在挤奶,看见爷爷回来,他挤了半碗牛奶,递给爷爷,让爷爷喝。老五喝了两口,嘴巴噗喋着,好像不习惯,又像是在回味牛奶的香味,他靠在门扇上问:“牛奶一斤多钱?”
毛蛋挤着奶,回过头,看着爷爷说:“合格的两毛八一斤。”
老五眯着眼,朝门外看了一眼,喝完牛奶说:“这味道爷不习惯。”
孙蛋放暑假了,回到家里,看着弟弟辛苦的样子,心里煞是不忍。他放下行李,即刻给弟弟帮忙,蹲下来挤了一会儿奶,就感到手指酸痛,没有了力气。村子上大学的其他同学暑期回到家,穿着西式的短裤和T恤,骑着自行车,手里拿着英汉字典,互相串门。他们来到了孙蛋家,经过门房的牛圈,纷纷捂着鼻子,用手里的字典扇着气,快速走过牛圈。孙蛋不解大家都是从农村出去的,回归到原来农村的生活,难道就那么难吗?
清晨起床,孙蛋踩着露水,迎着朝霞,提着担笼,拿着镰刀,来到自己熟悉的原野,在渠岸沟边和路沿上割草。太阳一竹竿高的时候,他提着草下到爷爷的壕里,坐在爷爷的小屋前,帮着爷爷干一会儿活,和爷爷一起说着话回家吃早饭。进了家门,毛蛋交奶回来了,在镇上买了一堆西红柿。他洗了一个,正在吃着,看见爷爷和哥哥回来,赶紧递过西红柿。吃完早饭,老五蹲在头门的门扇上。孙蛋抓着铡刀,毛蛋跪在铡刀前攥着青草,将草铡碎,兄弟俩将牛粪转到门前,不时和爷爷说上几句话。空闲的时候,孙蛋拿来炕头养奶牛的书,看见污迹斑斑的书页上,弟弟用笔画着圈圈杠杠,他看着书和弟弟讨论养牛的事,毛蛋讲得有条有理。
毛蛋挤完奶的时候,来了两个人,他们提着两只塑料桶,每人用三毛五分的价格买了十斤鲜奶。毛蛋纳闷就是家里的孩子缺奶,一般都是买上一斤奶回去,他们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后来,那两个人风雨无阻,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来,买上固定数量的奶回去。毛蛋问他们买奶做啥,他们笑着就是不作声。
过了一段时间,家里人围着炕桌正在吃早饭。毛蛋交完奶回家,洗完手走进厨房,他端起稀饭喝了两口,抖动着筷头的萝卜丝说:“我现在才弄清了那两个人为啥买奶。”
老五嚼着蒸馍的嘴巴停下来,转过头问:“为啥?”
毛蛋向爷爷身边挪动了几下屁股,侧过头说:“我听一个交奶的人说,他们的村子养了多年的牛,后来他们觉得太辛苦了,好多家就不养了。这两年业内有了一个秘方,就是用尿素、糖精和增**调制牛奶。他们就买上十斤牛奶,回家调配,每天能交五十多斤奶,不养牛却每天交奶。”
老五叹了口气,摇着头,眯着眼睛看着毛蛋,手腕向下晃动了几下,无奈而又不解地说:“现在的人能,奶粉都是给病人小孩吃的,他们良心都让狗吃了,就不怕老天报应。”
孙蛋疑惑着问:“他们这样弄,收奶的人就不管?”
毛蛋夹了一撮青辣椒放在嘴里,笑着说:“哥,你没交过奶,你不知道。收奶的人按照斤两和奶粉厂结算,无非就是挣个差价。他们收奶的时候,手伸进奶桶,撩起一点奶,闻一闻舔一舔,没有酸味感到有点甜,就将试管插进奶桶,测一下蛋白质含量,达到百分之二十三以上就算合格,吆喝一声,就将桶子里的奶倒进奶罐。”
老五摇着头,走出厨房,隔了一会儿了又走回来,站在门洞的太阳光里,挥着手对毛蛋说:“爷给你说,该挣的钱,咱辛苦着挣。不该要的钱,咱不能昧着良心。那两个人的奶你就别卖给他们了,咱也不能在奶里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毛蛋有奶牛的尿粪,地里的褐色的苹果树苗枝干壮实,冠叶繁茂。栽种后第三年,果然开了好多花。他买来栽种苹果的书,按照书上的要求将一串串的花掐掉,按照枝藤的粗细留下了少数的花。苹果挂果后,要不断地拔草、喷药和给枝藤加固,他决定卖了奶牛。
奶牛三年给毛蛋生了两个母牛犊,一个公牛犊。尽管奶牛怀着孕,每年依旧八九个月的产奶期。买牛的人过来牵奶牛的时候,一家人站在边上,默默看着,好像是家里重要的一员要出远门。看着瘦骨嶙峋的奶牛晃着臀,摇着尾巴走出圈,毛蛋有点激动,他站起来,摸着牛的脖子,将牛送到桥头。买牛的人以为毛蛋送他,不好意思地说:“行了,你回去吧!”
毛蛋摸摸奶牛的耳朵,拍着牛脖子,跟牛告别了。
九二年的春天,当老五壕里的姹紫嫣红的杏花开放的时候,他躺在椅子上,看到朝霞从壕东头的岸上升起,满壕的花朵似乎在向他微笑点头。阳光升起,树冠下的黑魆魆的土层透着地气的温热,传递着泥土的芳香,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游曳追逐,发出一阵阵嗡嗡声。觉民知道父亲在壕里栽了果树,平时没有留意果树的品种,当看到满壕的杏花的时候,他扛着铁锨走下壕,蹲在父亲对面,抽着烟问:“咋栽成杏树了?几年我都不知道,杏熟了就得卖掉,储存不了。”
老五眯着眼,看着太阳说:“就这么一点,不愁卖!”
槐树寨的孩子没有见过杏花,他们成群结伙,就像一群蜜蜂一样,在壕岸上跑来跑去,杏树的树冠长出了壕面,正好和孩子们一般高。从壕岸上经过的人,稀奇地看着壕里的杏花,手拄着锨把,驻足对边上的人说:“老五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这几年地里看不到人,没日没夜地钻在壕里,村子的人都不知道他忙什么,这不,在村头养了一池子的杏花!”
边上的人笑着应道:“老汉看见大家都在种苹果,担心苹果卖不出去,又不好意思对人讲。他种这片杏就是告诉大家,凡事别跟风,得有自己的主见。”
马九扛着头从地里回来,他正带着陆海空在地里挖坑,准备栽种苹果树。他喀喀着停下来,看着一池粉红色的花,瓮声瓮气地说:“我看老五这一回要踏空了,这杏子成熟就那么几天,放不了多长时间,咋办哩?最后只好倒掉!”
老五躺在杏花架下的躺椅上,听着大家的议论,脸上总是坦然的表情。
老五对农历的节气记得很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用农历规划着自己的时间,家里人说到公历时间的时候,他都要换算成农历才能说事。杏花败落时,他的时空慢慢产生了错乱,按照农历的节气,现在应该是立夏的时节,他感到白天短了,黑夜长了。正午时分,毛蛋用笼笼提了一碗凉面和馒头过来,下了坡拐到屋子前面,喊了声爷。老五睁开眼睛,他知道眼前是毛蛋,总是看不清,好像隔了一层纱。他揉着眼睛,疑惑地问:“毛蛋,爷这眼睛不知咋咧?看东西总是蒙的。”
毛蛋放下笼笼,走过来,盯着爷爷的眼睛,看见浑浊的流着眼液的瞳子上起了一个豌豆大小的白点。他宽慰道:“白内障,老年人好多都有,做个手术就好了!毛主席上了年纪也是白内障。”
老五一听主席也得过这个病,心一下子开朗了好多,又问:“今年的时令是不是有点快,天咋黑得那么早?”
毛蛋接过碗,放在笼笼里,盖上纱布说:“爷,主要是你眼不好,天暗了,就感到像黑了一样。周天我伯回来了,咱们商量一下,不行到医院做个手术。”
老五原来坐自行车,都是自己跟着跑几步,跃上后座,抓着车子的铁架子。周日早上,醒民骑着自行车,他脚踩在粪堆上,让父亲坐上自行车后座,他用力踩着踏板,车子晃悠着前行了,父亲一只手扯着自己的上衣。他突然感到父亲老了,没有了往昔的胆识和铮铮的侠义之气,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需要有人照顾。
到了县医院,醒民让父亲坐在院子花圃的砖围栏上,他跑进门诊楼挂号。当他拿着挂号单出来的时候,父亲抹着眼睛,依旧坐在那里。他牵着父亲上了三楼,医生叫号的时候,父子俩一起进去。医生头上戴着一个镜子,一个光坨随着他晃动的头,在诊室的墙面上哧溜着。老五躺在白色的椅子上,医生扳了下手柄,椅子平了起来,他戴着手套,翻开老五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将光坨推上头顶。醒民将父亲扶起来,走到桌子前。医生摇着头说:“眼底不好,先开点眼药,滴一段时间再说!”
取完药,醒民让父亲在花圃边上等一下。他跑回眼科诊室,找到那位医生,医生给一位病人看完病,没等醒民开口,便对他说:“老人的眼要到西安的眼睛专科医院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手术不好做。”
醒民挠着头,犹豫了一下,窘急地问:“手术万一做不了,会咋样?”
医生叹了口气说:“失明,这是必然的!”
从门诊楼下来,醒民心事重重,看到坐在树荫下的父亲,他忍住了伤心,笑着走过去,问他想吃啥。老五说还是回家吧!啥东西都没有家里的凉面好吃。醒民执意将父亲带到一家饭馆,要了一碟凉拌牛肉和一盘羊肉水饺。他夹了几片,不断招呼着父亲,让他多吃一点。晚上,醒民将觉民叫到家里,一起商量父亲的眼病,他建议暂时滴县医院开的药水,等到天稍稍凉快一点,带上父亲到西安几家大医院看看。觉民说自己到时一起去。
老五躺在壕里的躺椅上,按时滴着眼药水,他期望眼药水能够将自己眼前的纱布抹掉,虽然眼睛没有了以往那么涩痛,水润了一些,眼前的布还是遮挡在那里。他似乎预感到自己眼睛的麻烦,没事的时候,就闭着眼睛,试图用听觉和嗅觉替代视觉。壕里的角角落落,他闭着眼睛都很熟悉,干活的时候,只要闭着眼睛能行,他就闭着眼睛,就像远行的司机,看见油箱已经亮起了红灯,想到前路茫茫,他只好在下坡和前行中,利用车子的惯性,关闭油门,空挡前行。经过一段时间的调适,老五感到身体无比奇妙,当自己关闭了眼睛的功能,将自身本能的诉求,加附于耳朵和鼻子的时候,它们平时不被人注意的潜藏的功能被调试了出来。
老五躺在壕里杏树下,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谁,脚步停在了壕岸上,他能判断岸上的人大约的姿势。壕岸上的人几声喀喀,他能分辨出那人是用喀喀和自己打招呼,还是问自己在不在壕里,他有话要说。毛蛋提着篮子送饭,刚往坡下走了几步,爷爷就在壕下叫他的名字。家里每个人,只要下坡,老五凭借脚步的节奏和轻重,就能判断是谁。
孙蛋探家,放下行李,就跑到壕里看望爷爷。他站在岸上看了几眼,往下走了几步,爷爷从树丛里走出来,迷离着眼睛问:“孙蛋,你咋回来了?”
孙蛋听了父亲讲了爷爷的眼睛,他甚至认为爷爷有某种特异功能。暑假期间,他总爱来到壕里,坐在爷爷身边,听爷爷唠叨附近村子的历史。一阵风刮了过来,爷爷挺起身,鼻子嗅了几下说:“回去告诉你伯,把家里晾晒的东西收起来,天要下雨了!”
孙蛋看着蓝天白云,认为是爷爷的幻觉,赖着不愿起身,在爷爷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回到家里。父亲准备磨面,将小麦用水淘洗干净,晾晒在席子上。他将爷爷的话讲了,父亲抽着旱烟,瞅着天看了几眼,招呼孙蛋和自己一起收麦子。麦子搬到屋檐下,孙蛋刚直起腰,就听见一串嘎嘣的雷声,接着就是一股阴凉的旋风,不一会儿下起了雷雨。
雨停了,天气凉了好多。奶奶拿来褥子,让孙蛋给爷爷送到壕里。他抱着褥子,踩着泥泞的路面,站在壕岸上。老五走出屋子,仰着头问:“孙蛋,你来弄啥哩?”
孙蛋抱着褥子进到屋子,将褥子铺在炕上,好奇地问爷爷:“你咋知道要下雨了?”
爷爷闭着眼睛笑着说:“眼睛好的人,总喜欢观云测雨,其实那样不行。闭着眼睛的时候,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其实眼睛就是一个乱心的窗户,看得多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如果风是缓顺的,就没有雨,如果风是窝憋的,就说明老天有气,往往会下雨;闻一闻风的味道,如果是干热的就没有雨,如果是阴凉的,特别是风中裹着土腥味,一定是远处的大雨激起了地上的尘土吹过来,后面一定跟着大雨。”
孙蛋愣愣地看着爷爷,他没有想到爷爷孤独地待在这个深壕里,想出这么多道理来。他想起了周文王面壁成《易经》的历史,感到人闭上眼睛,心无杂念地感知天地四季,也是一种修炼得道的方式。
玉米苗快过膝盖的时候,老五壕里的杏黄澄澄地挂满枝头。他提着担笼,带着一家人,将成熟的杏子摘下来,堆在壕下的屋子前面。做买卖的小贩骑着自行车过来,讲好价格,将自行车后面的筐筐装满,走村串街叫卖。杏子是塬上所说的甜核离核的广杏,拿在手里软软的,掰成两瓣,褐色的核露了出来,杏肉绵软清甜,有淡淡的酸。核放在砖头上敲碎,剥掉上面的皮,露出白嫩的瓤,放进口中嚼几下,一股油香就会弥漫在口腔里,久久不会散去。塬上的杏树不多,杏大部分都是北边山区下来的,老五的杏成了附近有名的时令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