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沧桑
作者:陈玺 | 分类:都市 | 字数:6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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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麻娃家的老二回川,人长得精干,在西藏山南当兵。他从小就和哥哥一样,喜欢武功,入伍后一心想当侦察兵。新兵集训结束后,他被分配到汽车连。几年下来,他不但车开得好,还学会了修车。西藏的路不好,雪雨季节经常会塌方,部队的物资常常要在规定的时间运到。回川身上流淌着麻娃的血液,越是危险的路段,越是没有人敢开车的地方,他越是兴奋。他凭借自己勇于奉献的精神,立了两个三等功。后来,回川被调配到军分区通讯站,主要任务就是派送各个兵站的邮件。
三年前,回川回家探亲,穿着一身军装,骑着自行车在田间地头转悠。德文来到槐树寨,看着这位英武的军人,问定邦那是谁家的娃。定邦说是他侄子,麻娃家的老二。德文知道上年人对麻娃有各种传说,他嗯了一声,就过去了。过了几天,姐姐到德文家看望妈妈,后面跟着外甥女,姐姐对德文说:“你在大队当干部,接触的人多,眼路宽。帮忙留意一下,给女子找个人家。”
德文一下子想到了回川,他摸着下巴,笑着说:“槐树寨有个当兵的娃,刚好回家探亲,我找人问问。”
姐姐拉着女子胳膊,赶忙说:“还不快谢谢舅舅!”
女子红着脸,低着头,扯着衣角,羞怯地扭动着身子。
德文回到大队部,他想到回川虽然长得精干,文化程度却不高;绿黄色的军装很显眼,却是两个兜兜;家里负担不重,麻娃的名声也不是很好。自己的外甥女也是初中毕业,家教很好,勤恳贤惠。他感到这事有一定的把握,就骑车子,去找槐树寨的金太阳。
金太阳是塬上远近有名的媒人。金太阳是外号,他姓金,按说和金尚武是一个祖宗,解放前也不知是过继还是其他原因,来到槐树寨,成了四队的异姓独户。没有了宗族的庇荫,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做人,说话软软的,总是赔着笑脸,和村子里的人处得和睦。金太阳从小教育孩子,不能倒弄是非,更不能裹进村里的争斗中。他成了村子里的润滑剂和垫片,大家田间地头拿他开涮,他总是挠着头,嘿嘿地笑着,间或讲一段带点荤的笑话。
塬上人内心里都有一种自傲,儿女婚事主要还是媒妁之言。自己家的儿子长大了,家长就有一种成就感和在村子里做人的底气。别人看到虎头愣脑的大小伙子,问家里人,娃定到媳妇没有?家长常常放下头,挺直腰板,眯一眼太阳,自豪地晒喷道:“就咱这样的娃,不愁娶不到媳妇,咱最后还得挑挑拣拣哩!”
看着自家的小伙好像玉米一样飘着白花花的粉絮,还没有媒人过来说合。家长心里着急了,私下张罗着给儿子瞅媳妇。
七十年代中期以后,塬上人家的俊俏女子,常常都是待价而沽的。家长先是想办法,让女子到公社编篮篮,寻思着部队提干的,进城接班的,其次就是在县上或公社做临时工的,是不是商品粮成了一条杠子。在这些人群中没有找到,家长就会将眼光下移到民办教师和当兵的。男方家里的威望、人品和家里有没有人在外面干事,都成了女方找婆家考量的要素。如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看着女子就像玉米秆上吐出的缨缨,由湿嫩水灵散发着芳香开始变得有点干硬,家长跺着脚,一边叨咕着把娃耽搁了,一边找着媒人给女子寻婆家。
金太阳长着一张白嫩的脸,高高的颧骨上泛着红色,当同龄人慢慢穿上了对襟衣衫的时候,他依旧是传统的大襟上衣,胸前挂着一块手绢,不时擦着鼻涕。他是个罗圈腿,走起路来下面摇着,上面摆晃着。塬上的人到了他这把年纪,一般都是干枯蜡黄的面色,嘴唇青紫暗淡,干裂起缝,他的嘴唇总是红润得泛着油光。槐树寨的人见到他,总会问:“今天在哪家吃的?”
金太阳用胸前的手帕擦着嘴巴,咧着嘴笑着说:“给娃坐哩!咱得给男家撑撑面子。”
塬上人木讷内向,小伙子喜欢一姑娘,常常是偷偷的。他们害怕别人知道,更不愿意随意说出来,怕遭到女方家的反对,他们十分享受心里装着一个人,偶尔远远瞧一下对方的身影,能在心里乐上几天。谈情说爱,只有在镇上赶集时,没有家长约束,腼腆地说上几句话。即使两情相悦,双方家长没有意见,也要找个合适的人,走走说媒提亲的程序。
塬上的说媒也在跟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订婚的时候,青年男女见个面,大家没有意见才进行下面的程序,一方不同意,这事就算黄了。媒人一般会是两个人,一个就是像金太阳一样的专业媒人,一个一般都是女方的舅舅或者姑父姨夫,有了纠纷,大家可以做个证,共同主持调解一下。青年男女没有意见,专业媒人掂着烟锅,吧嗒抽着旱烟,在心里盘算着目前的行情和对眼前新人的定位。媒人将女方的家长叫到屋外,蹲在地上,摸清楚他的要求,如果女方家长感到自己将女儿养大成人不划算,媒人就会将方圆几里的事例拿出来,说服女方家长。磨合好了,他叫来另一方家长,又在边上合议一下。感到大家的要求和付出差不多了,媒人就会笑哈哈地走进屋子。双方家长盯着媒人,他就会开出礼钱和陪送的东西,讲清楚将来还要走的程序。如果双方家长没有意见,大家就在媒人的见证下敲定了这门亲事。交付礼金和贵重的财物都要经过媒人的手,防止以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发生。
塬上人认为青年人靠不住,谈情说爱不停地变,时间长了,男的变成了不顾家的二流子,女的变成了轻佻的情种。有了媒人,见证着这份责任,大家就会在约束中奔着婚姻前行。有了媒人,在女方心目中那就是自己未来的男人,在男方心目中那也是自己将来的女人。农闲时候,女子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要么举起银针在头皮上撩几下,纳着鞋底;要么双腿上放着毛线,抖着手里的扦子,织着毛衣。手里动着,心里想着自己未来的男人。女子家里盖房,男的铆足了劲,过来帮忙,吃完饭回去的时候,丈母娘就会撩起围裙,叫出厨房里的女子,让她送送男娃。女子将自己亲手做的鞋子或毛衣送给男子,男子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女子羞涩地低着头,瞥着四周,怯愣愣地跟在后面。出了村口,看见没有人,他们才开始又说又笑。
塬上人为了保持自家的尊严,万不得已去找媒人,都是晚上悄悄去的,他们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子女,要求媒人物色对象。媒人成了大家不愿意公开婚嫁信息的聚集地,每一个人择偶的条件,媒人都清楚。遇到自身条件一般,却要求很高的人家,媒人都会弄清他们的底线。如果觉得还是难于达到的,他就会站起来送客,让他们还是另请高明。家长知道自己的条件过分了,就一边降低要求,一边央求媒人费心。到了门口,媒人眨么着眼睛,抽着旱烟,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自己只能是试试了。
专业的媒人,见多识广,具有高超的调解婚事纠纷的能力。他能具体感知到目前不断变化着的行情,更能在脑海里对男女双方的条件和要求进行精准地配对。好的媒人是要有知识,能慧眼识人,经他说合的婚姻相对稳定,比较和睦。
塬上人对儿女婚事也不像以前那样古板和传统了。农村的年轻人,感到自己在地上,城市在天上。他们削尖了脑袋,都想往城市里走。小伙子梦想着通过当兵和越来越少的招工入城了,女的都在盯着开往城市的列车,希望通过婚姻这张车票,登上列车,将自己变成城里人。
金太阳没事的时候,蹲在门前,白天眯着眼打量着太阳,晚上盯着皎洁的月亮,他从自己经手的婚姻中,对着太阳和月亮,思考着男女相处之道,总结家庭和谐的根本。他的眼睛越来越刁钻了,见到青年男女,耷么着眼睛抽着烟,先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态举止,再慢慢地扯上几句,对他们的心性就有了七厘八分的把握。他对男女的心里配对,既注重外在条件,更关注性格和脾气是不是互补和合拍。他感到人心复杂了,儿女的婚事就复杂了。
找不到媳妇的大龄小伙子,整天愁眉苦脸地蹲在壕的背阴处,看着天空发呆,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在金太阳的运筹和主导下,小伙子找到了老婆,来年又抱上了儿子。小伙子在壕里挖土,他看着天上亮晃晃的太阳,和太阳下走在壕岸上提着担笼的媒人,他突然觉得媒人就是自己的太阳。媒人姓金,又契合了前几年流行的叫法,于是大家到处这样叫,最后村里的小孩不知道他的大名究竟叫什么,就知道金太阳。
德文骑车来到槐树寨,过了桥,看见金太阳提着担笼从田里回来。他下了车,站在路边,等到他过来,便挥了下手,将他招呼到四队场房后面的槐树下。德文给他发一根香烟,笑着问:“你觉得麻娃家老二回川咋样?”
金太阳想到德文家没有和回川婚配的女子,又想到是不是回川有什么好事,大队的人来村里调查,他连忙说:“是个好小伙,当了几年兵,学会了开车,出脱得我都不敢认了!”
德文笑着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看着金太阳说:“你知道我有一个外甥女,初中毕业,贤淑懂事。就是小时候出天花,脸上有一些麻点。”
金太阳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就是不作声。德文侧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有经验,看看回川和我外甥女能不能成。”
金太阳撩起胸前的帕帕,捏着鼻子挤了下鼻涕,抽着烟思谋着,叹了口气说:“你是大队的会计,我得对组织负责。说实话,麻娃一家,虽说是农民,可他又和一般的农家不一样。回川不错,他的身上还是流淌着麻娃不安分的血液。婚姻这事,最怕的就是不安分。”
德文感到解放二十多年了,将麻娃的事倒腾出来说道回川,对回川不公平,于是就说:“一辈归一辈,我看回川不错。你就费心当一回月老,撮合撮合。人家娃不同意,我也会感谢你的。”
金太阳有点为难,又不好推托,只好说:“德文,将定邦加上。他是回川的叔叔,和麻娃好说道。”
德文站起来,点着头说:“你放心吧!我这就去找定邦。”
麻娃对农活一直都是个外行,他没有料理安排家里农活的习惯。两个儿子从小就在村前屋后乱跑,也没有做农活的习惯。回川回到家,借了一辆自行车,整天乱窜,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聊起了吴晓梅。他知道吴晓梅在公社的篮篮厂,那是他懵懂少年时追逐的梦想。吴晓梅伴随着回川的青涩和成长,看到别人带着对象,他幻想着自己身边是吴晓梅,心里就会涌出自豪的暖流。
回川骑着自行车,来到公社,在供销社商店买了一包烟。他抽出一根烟,点着抽着,眼睛不停地盯着斜对面的篮篮厂。隔壁的田专干,后面跟着两个小伙子,晃悠着飘进篮篮厂,里面传来了一阵阵嬉闹声。回川看着自己一身威武的军装,真想冲进去和田专干较较劲。一想到自己和吴晓梅就是初中时同学了两年,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又没了底气。那时,班上的好几位同学都喜欢过她,大家都比较腼腆,无非就是挂在嘴上,开开玩笑。回川不但敢想,而且给她写了几个条子,吴晓梅见到他,依旧是咯咯地笑着,没有什么回应。
下班了,编篮篮的姑娘们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吴晓梅跟在田专干后面,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公社的大门。回川蹲在供销社门前好长时间,他不相信吴晓梅和田干事会有什么事。她还是笑咯咯地走出公社大门,推着自行车出了篮篮厂。回川跃上自行车,屁股撅着,猛踩了几下,吱溜停在她的身边。吴晓梅转过头来,她扑闪着清亮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回川穿着一身军装,一副英武的神态。她撩起额头前的刘海,指着他说:“你是回川?”
回川看到吴晓梅认出了自己,高兴地说:“好多年没有见了,你好吗?”
吴晓梅指着篮篮厂说:“在这里上班,还不错。一帮姐妹在一起蛮热闹的。”
吴晓梅看见回川上衣是两个兜兜,她滑起自行车,笑着说:“我回去了,再见!”
回川还没有回过神,吴晓梅已经骑车离开了。
金太阳来到定邦家,说起德文交代的提亲的事。定邦说德文也找过他了,他觉得这是件好事,那家人老实本分,女子将来过了门,也知道礼数。他们来到麻娃家。麻娃正在和革命用竹竿打枣,他赶快捡起几个半红的枣,递给他俩。院子树下只有一个凳子,一般人家都会让客人坐着,麻娃没有这个习惯,他总是先坐下来,不管别人有没有凳子。金太阳只好蹲在麻娃对面,闲聊了几句,笑着问:“麻子叔,你家回川有没有定媳妇?”
麻娃给他们发着烟,摇着头说:“娃在部队,将来还没有定性,媳妇吗!就看他的造化了!”
定邦挪动着屁股,伸过脖子,指着金太阳,对麻娃说:“他想给回川说媒,女方就是大队德文的外甥女,你看咋样?”
麻娃拿起树根边砖头上的半截黑棒棒,划着火柴点上,他吐了一口烟,敦实下垂的方脸抖动了一下,笑着说:“听回川的,我没有意见。”
定邦蹲在边上,思谋了半晌,抬起头关切地说:“回川现在在部队,定媳妇光鲜一些,到时复员了,回到村上,成了农民,那就不好弄了。”
麻娃吐着烟,觉得定邦说得在理,他眨么了几下眼睛,想起自己的名声,犹豫了起来。
定邦站起来,晃着肩膀,一只手向上撩了下肩头的夹袄,走了两步,转过身说道:“这塬上当兵的一茬一茬的,最后穿上四个兜的,扳着手指都能够数出来。咱回川文化程度不高,就别想五想六了,还是本分一点好!”
麻娃哼哧笑了,他掐灭黑棒棒,拍了一下大腿,挠了几下头发,对金太阳说:“就听我兄弟的,如果两个娃见面,没有意见,就把婚给订了!”
金太阳与他们敲定,明天下午两个娃在麻娃家见面。
回川在镇上吃了两碗豆腐脑,给父亲买了两个肉夹馍。回到家里,他将馍递给父亲,默不作声地走到房间,倒头就睡。麻娃等回川出来,一直没有见他出来。实在等不得了,他走进房子,看见回川头朝墙侧躺在炕上,就将明天下午的安排说了一遍。回川面朝着墙,嗯嗯了两下。
第二天中午,回川推着自行车出门。麻娃从厨房走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交代下午的事别误了。回川骑车,蹲在到篮篮厂的路边。看到吴晓梅回家吃饭,他站起来,挥着手叫着。吴晓梅骑在车上,故意将头扭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他。回川想了一个晚上,原希望今天能有机会向吴晓梅表白,他没有想到,不进还退。想到自己的探亲假就要结束了,他彻底失望了。
回川刚走,定邦来到麻娃家,说人家女方不同意第一次见面就到男方家,见面地点改到媒人家。德文的姐夫骑着车子,带着女子,准时到了金太阳家。金太阳的老婆对这一套驾轻就熟,她知道是德文的姐夫,更加热情了。看到回川迟迟没有到,金太阳给老婆使了个眼色,老婆赶紧走出门,撩起围裙,碎步快走来到麻娃家。麻娃和定邦急得直跺脚,站在头门前面,不停地向西边村口张望着。
回川没精打采地回家了,出现在麻娃的视野中。麻娃和定邦迎了上去,直接拉着他来到媒人家。回川毕竟在部队待了几年,人情礼世还是懂的,尽管他满脑子都是吴晓梅的影子,表面上的应酬并没有离谱。姑娘低着头,站在柜子前面,间或会翻起眼睛,羞怯地瞥上回川几眼,又惶恐地低下头。回川分心了,他只是感觉到姑娘纯正的神情、大概的轮廓。低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脸庞,他瞥几眼没有看清,就再也没有看下去了。
见面结束后,回川往回走,定邦追上来,叫住了他,摘下嘴巴的烟锅问:“娃就是个具体娃,初中毕业,知礼贤惠,是个过日子的。你觉得咋样?行,今天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你伯一桩心事也算了解了!”
回川挠着头,犹豫了半晌,想到自己两个兜兜,随时都会复员,那时就是一个农民了。他支吾着说:“我伯以后还要人来照顾。你们觉得能行,就定了吧!”
定邦吐了一口烟,盯着侄子,叮嘱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自己得有个主意,定还是不定!给个截脆话!”
回川揣着脚底的土块,抬头看着秋季的云彩,想到过几天自己就要归队了,他勉强地笑着说:“那就定吧!”
深秋季节,回川返回了部队。熬过了几天的高原反应,他来到了拉萨河畔,坐在枯黄的草地上,靠着杨树干,他眺望着远处山顶上的布达拉宫。蓝天白云下,清清的河水静静地流淌,遇到小小的落差,就发出汩汩的响声。河床下面是青灰色的鹅卵石,看起来光润油滑。河岸上是成排的白杨树,满枝的树叶金黄金黄的,在清凉的风中抖动着。回川滑落着身子,躺在草地上,枯草丛变得干爽,躺上去就像牦牛的皮。他捡起一片橙黄色的树叶,放在太阳光下面,他要隔着树叶看看高原的骄阳。他的忧郁而伤感的情怀,慢慢被高原的山水美景稀释了,他感到自己的心有了着落,生活真实而美好。
回川和藏族徒弟洛桑一起出车,他们拉着一车邮件,奔波在沿途的兵站营地。每到一地,官兵们见到他们,就会欢天喜地,甚至欢呼蹦跳。他们拿到邮件,迫不及待地打开,敲着盆子,叫着收件人的名字。拿到信件的官兵,迅速躲在僻静的地方,屏住呼吸,仔细地看着信件。有的看着看着脸上绽开了笑容,有的看着就会流下泪水,那是喜悦的泪,也是激动的泪,可能也是伤心的泪。年龄小的战士知道了家里老人亡故,会毫不掩饰地失声痛哭。大家看完信,互相分享着喜悦,宽慰着哀愁和伤感,共同面对每一位战友的痛苦。在高原营地,每一个人都是透明的,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和男女私情都是集体情怀的一部分,大家共同呼吸着来自高原下面的缕缕柔情和款款亲情。
看着营地官兵们兴奋的心情,回川理解了自己工作的意义,他知道自己就是兵站和营地同下面传情的鸿雁。他自己对写作没有兴趣,看着战友们拿到信激动的表情,他开始有点心动了。给吴晓梅写信,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有硬着头皮,开始给自己的麻脸姑娘写信了。高原的兵营生活,就像一个闷坛子,只要有一点温情的酵母,就会酿出甘甜香醇的美酒。回川在激情喷涌中,不断修饰着自己心目中的麻脸姑娘,慢慢地,她成了一个符号,里面揉搓着吴晓梅的身影。
来年七月底,回川成了教官,负责训练新兵驾驶汽车。换装的那一天,通讯站的老乡聚在一起,他穿上了四个兜,请大家吃饭,好多人都醉了。到了八月底,老战士复员了,回川招呼老乡给复员的战友送行,上车临走的那刻,好多人都哭了。他给每一位复员的老乡,送了一本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里面夹着自己的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