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真金不怕火炼，金星农机厂的劣质拖拉机，显然不是真金，用火一炼立马就得现原形。

三个月就要大修的拖拉机，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劣质产品？

专家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金星拖拉机的质量问题！

九零年的时候，“假冒伪劣”还算是一个比较新鲜的词语，当时国内的产品，在质量方面也出现了比较明显的两极化趋势。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好的产品，质量是真的好。能用二十多年的小天鹅洗衣机、海尔电冰箱、海信电视机，基本都是那个时代生产的。

而差的产品，质量也是真的差。新的家用电器买来以后撑不了三个月就开始各种故障，用不了半年就会撂挑子。

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当时国家还没有对产品质量形成系统化的管理和监管。

在计划经济时代是没有质监局的，当时有一个叫国家标准总局的单位，主要业务是对全国的工业生产和工程项目制定标准。而所有的企业都要按照标准总局制定的标准，来进行生产。

也就是说，企业的产品只要达标了就完成任务。这种制度下，所有企业做出来的产品都差不多，质量上几乎没有区别。

由于不需要考虑市场，只需要考虑生产，企业也不会主动的对产品质量进行提升。

1988年的时候，国家组建了技术监督局，负责标准化、计量和质量工作。其中计量法早在1985年就通过了，而标准化法是1989年实施的，至于质量法，则是到了1993年才实施。

也就是说1993年之前，对于产品质量的监管，是缺少法律依据的。

在当时技术监督局有个质量奖审委员会，如果某企业的产品质量比较优秀，那就给发一个国家质量奖，算是告诉全国人民，这家企业的产品，质量是有保证的。

很多家喻户晓的民族品牌，都拿过这个奖项。

只有质量比较差的企业，顶多就是不给颁奖，继续差着吧！

也就是说当时的质量管理，是夸夸好孩子，无视坏孩子。

正因如此，金星农机厂才能把劣质拖拉机推向市场，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管！

当坏孩子没人管，赵子添才会有恃无恐，他明知道金星农机厂的拖拉机质量很差劲，依旧敢拿到市面上售卖。

然而金星拖拉机的质量问题，被捅到农机局里，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虽然农机局没有权力让金星农机厂停产，也没有权力阻止金星农机厂出售拖拉机，但是农机局却控制着农机的销售渠道。

各县乡的农机所，都是农机局管辖的，而农民购买农机，也都是只能通过农机所，只要农机局一声令下，让农机所不卖金星拖拉机，那金星拖拉机就一台都卖不出去了。

想明白其中利害之后，赵子添陷入到焦虑当中，他只希望农机局可以网开一面，让金星拖拉机继续销售。

……

晚上九点多，赵子添提着两条中华和两瓶茅台，敲开了孙为民的大门。

送礼这种事情，赵子添可不敢大白天明目张胆的来，更何况送的还是中华、茅台这种大礼！他只能大半夜的过来。

孙为民看到是赵子添后，表情微微一惊，迅速的将赵子添拉了进去，又伸头看了看外面有没有别人，赶紧关上门，才开口说道；“赵厂长，你怎么来了？”

“孙主任，我们厂那拖拉机的事情，就全靠你了！”赵子添说着，就将礼品递上。

孙为民却摆手推辞：“赵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点小礼物，请孙主任笑纳！”赵子添赶紧说道。

孙为民扫了一眼中华和茅台，继续拒绝道：“赵厂长，这礼物太贵重，我可不能要！”

“孙主任，你就帮帮我们吧，要是不能卖拖拉机的话，我们厂就真的活不下去了！”赵子添说着，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直接往孙为民手里塞。

孙为民顿时一脸严肃：“赵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让我犯错误！赶紧收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孙为民拒绝的态度很坚决，赵子添只好将红包收了回去。

只听孙为民开口说道：“老赵，我不是不想帮你，是这事情，我实在是爱莫能助！怪就怪你们厂的拖拉机，质量实在是太差劲了！开三个月就没有不出故障的，专家给我们局领导的报告里，零部件检测合格的就没几个！差到这种程度，你让我怎么帮你？”

“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厂里的技术就是这种水平，我本打算一边生产，一边改进，慢慢的提高质量的，可没想到这事情怎么就见报了呢！”

赵子添长叹一口气，接着问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局领导决定怎么处罚我们厂？是不是农机所不再卖我们的拖拉机了？”

孙为民微微摇了摇头：“比你想的要眼中的多，局里的领导决定，取消你们厂的农机补贴！”

“什么！”赵子添顿时大惊失色。

取消农机补贴，这可真是打蛇打七寸，现在农机厂就指望坑点补贴去还贷款利息，如果没有补贴的话，利息就还不上了，金星农机厂绝对撑不过两个月！

孙为民则接着说道：“领导对这件事情很生气，他的意思是，农机补贴原本是用来惠农助农的，给你们厂的话，岂不是成了坑农害农？所以才要取消你们厂的农机补贴！”

“我们没有坑农害农啊，有故障的拖拉机，我们都给修了啊！而且都修好了。”赵子添赶紧辩解道。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关键是那些买了拖拉机的农民，觉得你坑害了他们！”孙为民开口说道。

“真是一群刁民！”赵子添心中暗骂道。

孙为民则开口说道：“行了，老赵，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你，这烟酒，你就拿回去吧！”

“孙主任，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赵子添哭丧着脸，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农机补贴的话，我们厂就真的要倒闭了！”

孙为民想了想，开口说道：“老赵，我这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你去找你们区里想想办法？你们毕竟是东城区的集体企业，你们区里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厂七百多工人失业吧！”

……

无奈之下，赵子添只能去找许志龙求助。

许志龙猜到了赵子添的来意，作为公职人员，哪有不看报纸的！那一篇《劣质拖拉机坑害无辜农民》新闻，许志龙当然也是仔细看过的，他也知道金星拖拉机厂遇到了麻烦。

只见许志龙一脸的和颜悦色，开口说道：“赵厂长，现在像你们厂这样，经营不善的企业，咱们区里并不在少数。我们这里的财政情况，你也知道，你说我要是帮了你们，其他亏损的企业该怎么办？

当然，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厂七百多工人丢了饭碗，要不然我再帮你联系联系银行那边，之前银行对你们厂是很有兴趣的，想要接收你们厂。反正你们厂已经抵押给银行了，如果还不上贷款利息的话，人家银行也能直接把厂子收走的！”

“不行！我不同意！我们金星厂的职工也不会同意的！”赵子添立刻摇头拒绝。

金星农机厂要是归银行的话，哪里还有赵子添的厂长当！

许志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赵厂长，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希望你们可以过得了这一道难关。如果你们真的撑不下去的话，就只能依法行事了！”

《企业破产法》在1986年通过，1988年正式实施，这使得企业破产程序得以规范，债券债务的处理也有规可依。

许志龙所说的“依法行事”，显然就是指这个《企业破产法》。

在当时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国企破产还是不常见的，但是集体企业破产，并不是新鲜事。

像是金星农机厂这种县区级的乡镇企业，虽然有七百多职工，但是在市场经济的滚滚洪流当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即便是倒闭了，也无人记得。

换个角度讲，挑战也是机遇，后世很多知名的大企业和上市公司，九十年代初时都是那种不起眼的集体企业。

那是一个属于弄潮儿的时代，遍地是危险，也遍地是机会，抓住一次，便能够鲤鱼跃龙门！

……

转眼间就进入了月中，到了该发工资的时候了。

会计匆匆的走进了赵子添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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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不好了，银行那边取不出钱来了！”会计开口说道。

“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子添开口问。

“我今天去银行取钱，给咱们厂里的工人发工资，可谁知道银行那边不让取，说账上没钱了！”会计开口答道。

赵子添想了想，开口说道：“不对啊，我记得咱们厂里的账上还有二十万呢，够发两个月工资的。”

“账上原本是有二十万出头，可是被银行给扣走了二十万，说是还利息！”会计开口答道。

“上个月的利息，月初的时候不就已经还了么？”赵子添开口问。

“银行说，还的是下个季度的利息！”会计回答道。

“下个季度的利息，凭什么现在就还！”赵子添一脸气愤的说道。

“银行说，怕咱们下个月就破产了，到时候就还不上利息了。”会计老实回答。

赵子添恶狠狠的拍了拍桌子，心中暗道：“这是要逼死我啊！”

旁边的会计却一脸焦虑的望着赵子添，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厂长，咱们是不是真的要破产了？”

赵子添很是不满的瞪了瞪会计：“有我在，咱们厂就倒不了！”

……

对于一个企业而言，发不出工资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更何况金星农机厂刚刚遭大难，被取消了农机补贴。

于是乎，短短的几天内，金星农机厂内就散步起各种流言蜚语，大致都是在说金星农机厂马上就要倒闭了。

一时间，金星农机厂人心惶惶，每一个职工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

大清早，当金星农机厂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来上班的时候，却看到几个人，拿着尺子一类的东西，沿着金星农机厂的外墙，像是在测量什么。

有爱管闲事的人立刻上前问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同志，我们是银行的！”为首那个拿着尺子的人开口答道。

“银行的？在我们厂外面瞎量什么的？”好事人又问道。

“我们要测量一下你们厂的占地面积，算一算这块土地值多少钱！”对方开口答道。

好事人一听，心中顿时一惊，他急忙问道：“我们厂的土地值多少钱，跟你们银行有什么关系？”

对方放下手中的尺子，开口说道：“同志，看来你还不知道，你们厂欠了我们银行多少钱吧？那可是上千万啊！听说你们厂的农机补贴已经被取消了，估计很快连利息都还不上了，到时候你们这农机厂一倒闭，不得拿土地来抵债？”

“你，你胡说，我们这么大一个农机厂，七百多工人，怎么可能倒闭！”好事人强词夺理的说道。

“本来是不用倒闭的，我们银行原本打算是接管你们厂的，到时候农机厂就算是我们银行的下属企业了。不过被你们厂长给拒绝了！那就只能等着倒闭了。”银行的人开口说道。

“还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好事人开口问。

“你们厂长做了什么决定，还用向你汇报么？”银行的人笑着问道。

好事人犹豫了几秒，然后开口问道：“如果你们银行接管了我们厂，能给我们发工资么？”

银行的人呵呵一笑：“瞧你说的，我们可是银行，银行里最多的是什么？钱啊！我们银行怎么可能拖欠工资！这向来都是别人欠我们银行的钱，你可曾听过银行欠别人的钱？”

“说的也是，你们银行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好事人点了点头。

银行愿意接管金星农机厂的消息，迅速的在工人当中传开。

同时工人们也都知道，厂长赵子添，拒绝了银行接管农机厂。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工人们得到这个消息，或许不会有太过激的反应。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金星农机厂，连上个月的工资都没有发出来，而且破产倒闭的传闻也源源不断，这个时候再有这种消息，工人们顿时炸了锅！

被银行收走，成为银行的下属企业，肯定要比现在发不出工资强的多，至少银行有的是钱，不会拖欠工资。

而厂长赵子添，竟然拒绝了这样的好事，这不是砸大家的饭碗么！

压倒赵子添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出现了！

金星农机厂召开了职工大会。

根据相关规定，集体企业的职工是企业的主人，虽然集体企业实行的是厂长负责制，但并不意味着厂长拥有企业最高的权力。

集体企业的最高权力，属于职工（代表）大会，职工（代表）大会可以选举和罢免企业管理人员，决定企业经营管理的重大问题。

放在平时的话，职工（代表）大会主要就是举个手，鼓个掌。但现如今关系到金星农机厂七百多职工的饭碗，职工（代表）大会就要真的发挥一下作用了。

全厂七百多职工，开了个会，很干脆的将赵子添给罢免掉。

赵子添也知道，自己在金星农机厂里待不下去了，直接申请了病假，回家待着去了。

不久之后，银行的人便接管了金星农机厂。

……

李卫东在挂靠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旁边的吴行长，则盖上了银行的公章。

收好了合同，吴行长笑着说道：“卫东，这金星农机厂以后可就归你了！现在的金星农机厂可是个烂摊子，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李卫东点了点头：“其他的倒还好说，农机补贴被取消了，的确是一件麻烦事情，没有农机补贴的话，农机还真卖不出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吴行长开口问道。

“农机补贴的事情，慢慢来吧，以后只要是能推出优质产品，就能把农机补贴要回来！”李卫东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的关键是，劣质拖拉机的事情，给金星农机厂造成了很不良的影响，现在金星农机厂的名声算是丑了，所以我打算，先给农机厂改革名字！”

“改什么名字？”吴行长开口说道。

“电视上和报纸上不是经常提，农民要发家致富奔小康嘛，我琢磨着，干脆就叫富康算了，富康农机厂！”李卫东开口说道。

“富康，这个名字好啊，听着顺耳，叫着也顺口，还有好意头！”吴行长开口说。

提起富康，很多人想到的肯定是东风旗下的那款国民神车，当年跟桑塔纳、捷达，并称为中国车市“老三样”。

富康轿车的原型车是雪铁龙的ZX车型，原本是两厢轿车，引进国内之后，东风汽车对于原型车的车轮、悬架、发动机压缩比都进行了符合中国国情的调整，之后还推出了三项车型，完成了从模仿到创新的路程。

雪铁龙ZX是1991年推出的，而国内引进这款车，是在1992年，所以九零年的时候，还没有富康这款汽车，李卫东干脆抢先使用了“富康”这个品牌。

……

李卫东接管农机厂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工人发工资。

农机厂七百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到十万块，这点钱对于千万富翁李卫东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如果花这点钱，能够稳住人心的话，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果不其然，谁给钱谁就是爸爸！

工人们收到工资以后，对于金主爸爸十分的欢迎，李卫东接收农机厂的过程，也非常的顺利。

七百人的农机厂，有自己的技术部门，技术处有十几个人，技术处长名叫杜家海，三十来岁，中专文化程度，农机中专毕业。

在现代人看来，一个中专生凭什么能当技术处长！

然而以杜家海的年龄而言，他那个时代的中专生，绝对是班里最聪明学习最好的学生。

所以这个杜家海还是有些能力的，再加上十几年的工作经验，杜家海在农机方面的造诣，不比普通大学生差。

对于李卫东而言，他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招的到农机方面的大学生的，至少未来三五年，他还要仪仗农机厂原来的技术团队。

农机厂技术处，李卫东拿出了自己画的图纸。

李卫东虽然不是农机专业的，但到底是修过车，也做过二手机械设备的生意，画一个简单的图纸，还是没问题的。虽然画出来的图纸不专业，至少能让人看懂。

“老杜，过来看看！这就是我们要生产的新产品！”李卫东开口说道。

杜家海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李卫东是在叫自己。

毕竟在此之前，赵子添都是称呼他为“小杜”，猛然换成了“老杜”，杜家海心中还很不适应的。

虽然“老杜”这个成为有些显老，但想想李卫东的年龄，杜家海也就释怀了。

“李厂长，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一辆车。”杜家海开口问道。

“对，这东西叫农用三轮车，接下来咱们技术处的任务，就是把这个研发出来。”李卫东开口说道。

“农用三轮车？是做什么用的？”杜家海开口问。

“主要是拉货，搞运输！”李卫东接着说道：“比如地里的西瓜熟了，就用这种农用三轮车，拉上一车西瓜，去城里卖。”

“那用拖拉机也行啊！”杜家海开口说道。

“拖拉机速度慢啊，而且很多时候也不需要拉那么东西。就好比你拉一拖拉机的西瓜去城里卖，没个两三天可卖不完。西瓜这种能存放的东西还好说，要是那些不能存放的蔬菜呢，天热的话两三天就全烂了。”

李卫东接着解释道：“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农用三轮车，少拉点，跑快点，一天卖光，第二天想继续卖，再去地里摘新鲜的！”

“原来如此！”杜家海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李厂长，恕我直言，你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操作起来却不实用。市面上本来就有021三轮车啊，据我所知农民并不喜欢那种东西，载货实在是太小了！”

“你说的没错，021三轮车载重也就是四五百公斤，找两三辆二八大杠都能拉那么多货，所以不实用，农民不喜欢。但我这个农用三轮车不同，可以拉两吨货！”李卫东笑着说道。

“这恐怕不太可能吧！就算是发动机动力够用，承重、刹车，这些都是问题。”杜家海觉得李卫东是个外行，他打算详细的给李卫东解释一下。

李卫东却没有给杜家海解释的机会，他指了指图纸，开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专门从日本引进了后桥总成的生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