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万古流
作者:贺北丞 | 分类:都市 | 字数: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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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5章
红旗公社十八名入伍新兵在公社武装部集结后,由公社武装部长带队,乘坐供销社的拉货汽车到了阴山县武装部报到。
全县十六个公社,四个苏木,三个林场,四个建设兵团,一个镇,总招新兵252人。这些新兵中有城镇户口的,有农村户口的,也有上山下乡知青,还有建设兵团战士;有官宦子弟,也有贫民娃仔。总之,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人。
中午,县武装部在县委招待所欢送入伍新兵,圆桌上荤菜素菜摆得满满的,大多数新兵平时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乍地遇上这么丰盛的饭菜,人人狼吞虎咽,个个撑死憋活,吃得肚皮发胀,胃满油沁。下午三点多钟,阴山县的新兵们上了闷罐火车,算是专列。闷罐车厢里一分两半,形成两排通铺,中间留出走道,一个闷罐车厢里容纳一个排的新兵,厢底铺着草垫子,新兵们挨个把军用褥子铺开,有躺下睡觉的,有坐下看书的,也有攒堆闲聊的,还有几个人围在一块打扑克的。车厢开门处生个大火炉子,里面暖烘烘的,应该说比坐卧铺还舒服,还自在。但是,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卫生间。正常情况下,火车到了饭点就停站,阴山县252名新兵整队到兵站吃饭及处理内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傍晚从兵站上车后,专列没走多长时间,部分新兵的肚子里就开始叽哩咕噜,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渐渐地闹肚子的人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真是怕处有鬼,麻绳子总是捡细处断,越是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面对这一突发状况,领兵排长急得满头大汗,束手无策。这也难怪排长,一来火车在行进中无法取得通讯联络,二来火车不可能想什么时候停就能停,怎么办呢?此时,常怀玉的肚子也拧得紧迫,稀屎已经憋到了屁股门,情况万分紧急,他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赶紧拿起背包带折成双股勒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对排长说:“排长,请把车门打开一尺宽,我蹲下去蹶出屁股,你们两旁拽紧背包带,我先试一试。”
果然,用这个办法,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常怀玉的拉肚子内急。排长扯开嗓子给相邻车厢喊话,告诉这个方法。大家立即行动起来捆绑自己,一个挨一个地蹶屁股,此起彼伏,通畅利落。不多时,大家总算渡过了难关。
新兵卫自如开玩笑地说:“好一派专列喷泉,一路洒向铁道边。”
这大概是把《红楼梦》里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即兴改编的吧,反正比喻得十分形象。众人听后,哄车大笑,马上增添了精气神。
排长来到常怀玉的卧铺边,常怀玉意欲站起,但被排长按下,排长就势坐下来,他握住常怀玉的手,激动地对大家说:“战友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他叫常怀玉,是红旗公社红卫大队梁台村人,公社体检的时候,他不顾自身危险,从火中救出一位瘫痪老大娘,表现得很勇敢,这次又在危急时刻出谋划策,挺身而出帮了大家,请大家掌声鼓励!”
车厢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车厢里的新兵都认识了常怀玉,大家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排长松开常怀玉的手,接着说:“战友们,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无论你来自城市,还是乡村,不管你是官宦子弟,还是农民的儿子,吃的是一锅饭,穿的是同样衣,津贴一般多,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差别,就好比今天撅屁股这事一样,一视同仁,所以,希望大家今后一定要亲如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这时,卫自如走了过来也坐在常怀玉的铺边,边和常怀玉握手,边说:“怀玉你好,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卫自如,是红旗公社东水湾村的下乡知青,今天多亏你及时想出这个好办法来帮了大家,我很佩服你,我愿意结交你,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好战友。”
卫自如下乡当知青,在东水湾村和乡亲们处交了两年多,给他的感受是农村人很实在,很厚道,不像城里人那样心眼多,很好相处。于是,他看到常怀玉眉清目善,人又聪明伶俐,所以,就想和这种人交朋友,这应该与他的过往遭遇有关吧。
常怀玉见这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而且还会作诗词的文化人,心里不禁生出许多敬意来,大概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吧,于是,他赶紧回礼道:“谢谢你自如,我也是情急之下逼出来的办法,不足为道,今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从这一刻起,车厢里的新兵们互相之间都有了纯朴的、亲密的战友感觉。大家互相认识,互相了解,彼此加深了感情,人人心里溢满了和谐的气氛。
经过三天三夜的行驶,专列停靠在南京火车站。新兵出站后,转乘部队带蓬汽车来到了训练基地。
按照新兵营的编制,阴山县的252名新兵被编为新兵营十九连。训练基地在仪征县胥浦公社区域,紧靠长江北岸的地段。
常怀玉所乘闷罐车厢里的全体新兵被编为十九连四排。全排分为四个班,四个班在一个像车马大店的房子里安营扎了寨。房子坐东向西,南北狭长,进出一个门,房子中间的通道像个T字形,通道两边便是长条通铺,铺位是一个班挨一个班,一个兵挨一个兵,班与班之间没有界限,只能以人来区分。这种营盘住宅环境倒也十分热闹,大家有说有笑,有玩有闹,有时攒成一堆拉闲话,有时凑到一块打扑克,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好一个大家庭,晚上睡下,齐刷刷的一群秃小子,真是“战友战友亲如兄弟”。由于一路上排长看出常怀玉和卫自如很投缘,两人常常是凑在一块谈论诗词文学,所以,分班时就把他俩分在了一个班,并且铺挨着铺。
扎下营盘的第二天,各排整队来到训练场,按顺序列队后,连长讲话说:“同志们!请稍息,我们马上就要进入训练阶段了,下面我讲四点要求,第一,大家要刻苦训练军事科目,基建工程兵能工能战。第二,大家要团结友爱,战友战友亲如兄弟。第三,大家要勤俭节约,不许浪费每一粒粮食。第四,大家要遵守各项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另外,我再强调一下作息问题,尤其是四排,一个排四十多人住在一个营房里,要按时熄灯,按时睡觉,熄灯后不许讲话,上厕所不许惊扰别人,要树立顾全大局的观念。我就先讲这么多吧,指导员,你看有什么要讲的?”
连长看向指导员。指导员叫于国柱,他走上前来补充说:“同志们!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进入新兵训练阶段,今天训练的科目是,每个新兵书面写出‘当兵感想’,然后,各排上报连部。”
于国柱讲完后,连长命令说:“新兵训练动员大会到此结束,各排带队回营。”
这就开始了新兵训练。第一天各排带队回营房写“当兵感想”,第二天开始了列队训练,目的是为了加强步调一致的意识。训练刚开始,大家都有一种新鲜感,觉得新兵训练也不过如此,有人还觉得挺好玩,但是,后来逐渐有了压力,就觉得不好玩了。
常怀玉他们班训练走正步的时候,班长要求相当严厉,其他班长也差不多。他喊“一”,让大家昂首挺胸,抬起腿来,腿要打直,脚板也要绷直,并且不能放下,只有等他喊了“二”以后,才能放下。只要全班有一个人的动作不得要领,班长就去校正、指导,顾不得喊“二”了。
班里走正步最差劲儿的兵要数王富贵。王富贵是独生子,父母在阴山县自来水厂上班,户口所属阴山县所在地平原镇。王富贵高中毕业后,等了几个月也安排不了工作,心里很烦闷。街道办主任和他家关系不错,但是,也帮不上王富贵的忙。只因大量下乡知青开始返城,国家有政策,要优先安排返城知青。因此,主任很无奈也很歉疚。稍后,主任给他家出主意,说:“让富贵当兵吧,和平年代又不打仗,没有生命危险,到了部队入了党,将来对富贵的进步有帮助,如果能在部队提了干那就更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干上两年复员回来就好安排工作了,地方优先安排复转军人……”
王富贵听后,眼睛一亮,觉得这倒是条曲线就业的好路子。于是,他就在平原镇武装部报了名。然而,他在体检后被淘汰了。原因还是报名参军的人太多,小伙子们个个都身强体壮,体检都过关,只是兵员名额有限,无法满足所有人的当兵心愿。所以,在这种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要想被定了兵员,那就得走后门。无奈之下,王富贵心急火燎地找到了在房管局当科长的表叔李俊涛。李俊涛去找平原镇武装部长,部长说兵员已定满,实在是挤不出多余的指标了。李俊涛又去找县武装部长,部长考虑到过去在住房问题上,李俊涛多有关照,难以拨了这个面子,所以,最后从红旗公社挤出一个指标来,这才让王富贵当了兵。王富贵在家娇生惯养,平时一点活儿都不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期以来缺乏锻炼,虽然个子不低,但身子骨比较弱,走正步抬腿他总是不得要领,而且,抬起腿来没有一分钟就坚持不住了,每当这时,班长就过去反复纠正他的动作,大家长时间抬着腿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开始偷奸耍滑,班长转眼不看就放腿,转眼再看就赶快再抬腿,其实,班长眼睛贼得狠,他用余光就能看到大家的小动作。大家越是这样,他越不喊“二”字,几天下来就把大家整得怂怂的,两腿酸痛,四肢乏力,精疲力竭。晚上一躺倒就进入了梦乡,酣睡如醉,雷打不动,除非起床号吹响,班长高声喊叫,大家才能爬起来,否则的话,大家就像没有听到起床号一样,继续睡觉。不过,王富贵却是个另类,他虽然力气不佳,但却有坚强的毅力,他牢记街道办主任的叮嘱,要积极要求进步,早日入党,甚至提干。于是,他就每天提前起床,从锅炉房提上满满的一桶热水回来,挨个给四排所有人的洗脸盆和漱口缸里倒水,一桶不够再提N桶。全排四十多个人,每人半盆水,那不是个小数目。四排的宿舍像个封闭的车筒,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门,大白天关上门都得开电灯,否则的话,一团漆黑。王富贵虽然做好事,但是,不到起床时间也不能开灯,因此,他只能瞎摸着来。这样一来,难免就会把洗脸盆或漱口缸碰掉。结果,离起床号响起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床头下就开始“丁零当啷”地响起了起床号的“前奏曲”,把众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众人以为发生了地震,惊慌失措。排长拿手电筒一照,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很不高兴。按说人家为你服务,这是好事嘛,你还有啥不高兴?但是,众人真的不高兴。因为,众人浑身疲乏,总感到觉不够睡,恨不得一觉睡到中午再起床,不料想却被王富贵提前给搅了美梦,众人嘴上不说,心里确实不高兴,后来的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星期六晚饭后,班长组织全班战士开班务会。大家在通铺上围成一个椭圆形,席铺而坐。
班长讲话说:“今天咱们开班务会,主要有两个内容,先说第一个内容,那就是请大家讨论一下我们训练中存在的问题,今后如何改进,如何提高,请大家发言吧。”
有人直言不讳地说:“咱们班主要是王富贵拖了后腿,害得大家抬起腿来就放不下去,累死人。”
还有一个城镇兵肆无忌惮地说:“班长太叫真,把个‘二’字拖得太长,让人受不了,天安门广场大阅兵也没见过这样,更何况咱也不是仪仗队,要那么认真干什么,何必呢。”
班长很尴尬,很郁闷,心说,屁话!天安门仪仗队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成正果的,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啥也不懂还信口雌黄,真是岂有此理!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些新兵蛋子说得也有道理,部队以盖房为主,新兵训练上三个月,以后基本用不上,所以,班长只好忍气吞声,忍辱负重,这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个内容是让大家推选先进分子,上报连队给予嘉奖。大家有说这个比较积极,有说那个训练刻苦,就是没有人推选王富贵。王富贵很委屈,很无奈。
班长说:“王富贵同志虽然在训练方面有缺点,但是,他每天起早给大家打洗脸水,也是积极要求进步的表现,大家为什么都不推举他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吭声。班长很无奈,很郁闷,愤愤不平地说:“散会!”
众人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铺位。
到了晚上熄灯后,各班都有几个新兵还在议论走正步的辛苦,有的甚至两人钻到一个被窝里叽叽咕咕起来。各班班长警告后,他们还是喋喋不休,他们以为第二天是休息天,晚点睡觉也无所谓,大不了明天睡到中午起床好了,因此,他们不把班长的警告放在心上,继续我行我素。
排长在傍晚的班务会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个班的开会情形他都了如指掌,他对一些城镇兵的发言很不满意,甚至还有反感的情绪,心说,既然怕吃苦,还来当兵干什么?此时,听到这些新兵还在发牢骚,于是,心头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他悄无声息地穿好了军装,然后,吹响了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子。
排长吹过哨子之后,下命令说:“四排全体新兵,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所谓全副武装,指的是每个战士都要穿上自己所有的军装,贴身秋衣秋裤,紧裹绒衣绒裤,外面再加棉衣棉裤和外装,然后穿上军大衣,左背挎包,右背军用水壶,扎上武装带,最后背上军用被包,挎上七斤半的半自动步枪,这就是本部队新兵训练的全副武装。
各班班长摸着黑灯瞎火的管辖区域,赶紧催促本班新兵全副武装,由于营房里不许开灯,新兵们一片混乱,有人穿了别人的裤子,有人穿了别人的棉袄,还有人穿错鞋,更有人把绵裤前后反穿转,顷刻间,吼叫声,埋怨声,嘈杂声,闹得沸沸扬扬。
十分钟过后,全排在门外集合完毕。排长喊了列队口令之后,声音宏亮地说:“既然同志们不愿意按时睡觉,那就说明大家训练得并不累,还是很有充沛精力的,那好吧,那咱们就拉出去练练,锤炼一下大家的体魄和毅力,现在,由我来带队急行军拉练,四个班长在本班殿后,出发!”
就这样,排长以身作则,走在全排的最前面,四个班的新兵们紧跟其后,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最后走到一个叫青山镇的地方,然后,原路返回。等回到营地时天已大亮了,新兵们汗流浃背,里面的秋衣秋裤和绒衣绒裤就像刚从洗盆里提出来一样,汗水淋漓。大家把绒衣绒裤等湿衣服晒到外面后,勉强吃过早饭,便卧床倒头,呼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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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以后,指导员把常怀玉和卫自如叫到了办公室。
指导员示意二人坐下后,便说:“我把全连战士的‘当兵感想’都看过了,总体来说,你俩写得最好,并且都写得一笔好字,这很好,但是,你们的‘当兵感想’也有缺陷,常怀玉写到,我要努力奋斗,当将军,坚决在部队闯出一条路子来,这句话有问题,有追寻个人前途出路的嫌疑。我有话直说,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是他鼓励士兵上进的话,不足为信,他把士兵的上升极限封顶至将军,他这个元帅的地位毫无后顾之忧,所以,他才敢那么冠冕堂皇地说,假如士兵们都去夺他的元帅大印,他还敢那样说吗?所以说,我们说话一定要讲究策略和艺术,否则的话,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当然了,我们每个人都想有个美好的未来,这本身没有错,但是,这种心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旦嘴上说出来就显得露骨了。所以说,有抱负是好事,但是,一定要不显山不露水,嘴上不说,心里做事才妥帖。”
常怀玉和卫自如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没想到指导员竟有如此深奥的高论,一时间竟佩服得五体投地。
指导员接着说:“卫自如在‘当兵感想’中写到,因为我们每过一天就向坟墓迈进一步,所以,我们要珍惜大好时光,加紧训练,练好本领保家卫国,这里的坟墓二字欠妥当。不错,我们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走向死亡,只是每个人寿长寿短的问题,最终都要死,这是生死规律,任何人都无法抗拒,但是,事实虽如此,话却不能这么说,因为任何人都爱听顺耳话,爱听吉利话,这是人的本性,所以,你这样实话实说,显然是犯了人性的大忌,谁听了都会不舒服,不高兴的。”
这正是,从军路上遇特殊,腑脏闹腾眉头蹙。闷罐车厢开缝处,新兵都来蹶屁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