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向这边走过来的竟然是罗艳！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身影，如今就站在眼前！程成缓缓地站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嘈杂的声音也都远去。程成幻想过各种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竟是如此突然。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罗艳倾诉，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此时，程成只知道傻笑。

罗艳，那个曾经的校花，如今已经把她的长发挽起。原先松散的校服也换成了粗布衣裳。她低着头，想看程成又不敢，不敢吧又想看。她反复摩挲着自己红肿而又粗糙的双手，早就不似当初的率直。

“罗艳！”

“嗯！”

罗艳迟疑地抬起头，看着程成热切的双眼。她的嘴角翘了又翘，想挤出一丝甜笑，却红了眼角。

“妈妈！他是谁？”小男孩扯住罗艳的衣角。

罗艳俯下身搂住男孩的肩膀指着程成说道，“二娃子，快喊舅舅！”

“舅舅不是坐牢了吗？”二娃子看着程成天真的问道。

罗艳干脆蹲下来，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二舅舅。”

“二舅舅好！”小男孩非常听话，喊得也十分干脆。

程成抚着他的小脑袋，咧嘴一笑，露出了半截儿牙花子和一排小碎牙，“二娃子真乖！”他又抬头急迫地问道，“谁坐牢了？”

泪水即将从罗艳的眼角坠下，被罗艳不着痕迹的拂去。老半天，她才开口道，“回家再说吧。”

罗艳领着二娃子走在前面，程成跟在娘儿俩的后面，一同向小吃街的深处走去。

大约走了百十来米，在小吃街的最里侧有一间四十平米的临街小屋，那里就是罗艳目前的住处。

小屋被单薄的三合板隔成里外两间，里间住人，外间卖些小吃糊口。

快到饭点了，罗艳店里并没有客人。罗艳干脆将店门锁了，今儿不再营业。

从小屋后门绕进去，程成才看明白，这里间和外间还隔着个小厨房。厨房前后不见光，显得有些阴暗，但还算整洁，炉灶显然是新换的，与周围的器具隔着好几个色差。

外间只有两套双人座椅。漆得雪白的墙面贴满了西北最有名的小吃图片，娇艳欲滴，引人食欲。靠近厨房的墙上，还贴了几张崭新的卫生安全检查的表格。果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然而里间却失色许多。

灰黑的墙体，暗色的被褥，一切都是阴沉沉的。

那床铺程成认得，还是罗艳上学的时候她家的双人床，十几年过去了，床的漆面又暗沉了许多。床上坐着个老太太，看样子身体不好，下身还围着一圈炕被，正在往盆子里拨糖蒜。

老太太看见程成，有些不知所措，就问罗艳，“他······”

“妈！他是程成，我的同学。从卫东过来的！”罗艳终于笑道。

“哦！哦！同学！同学！”老太太嘴上反复念叨，又开始低头拨糖蒜。

程成看老太太的年龄，样貌显然不是罗艳的母亲，既然罗艳叫她“妈”，这应该是她的婆婆了。程成急忙喊道，“大妈！您老好啊！”

老太太没有抬头，只是嘴上又重复起“好！好！”来。

罗艳尴尬地笑道，“我妈有点儿受打击，脑子不太好了。”

受打击？难道说跟坐牢有关？可二蛋明明说是舅舅，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程成不由得又提起刚才的事儿，“罗艳，是谁……”

“是我哥，罗素。”罗艳轻轻坐在床上，看得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啊？”程成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床里面的老太太却跟针扎了似的喊道，“罗素！罗素呢？”

“妈，没有罗素，罗素还在狱里！”罗艳麻利地爬上床轻轻拍拍老太太的后背安抚道。

“罗艳，怎么回事？”程成最不敢相信的答案成了现实，他有些着急。

“程哥，我哥失手杀了人……”罗艳的眼泪吧唧吧唧地掉，再也说不下去。

罗艳的婆婆似乎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她竟然抢道，“是我儿子！这个畜生！都是他惹下的祸事！”老太太这辈子的眼泪都在那件事上熬干了，她红着眼睛说道，“可惜艳子这孩子了！高中没毕业就被那个孽障强暴了！没办法才下嫁给我们家。”说到这里，老太太才流下眼泪，看来是真心疼罗艳的。

“我那个孽障儿子讨了这么好的老婆还不知足，还要打艳子，喝了酒就打，不过瘾还要打我和娃子……”老太太哽咽一声，接着说道，“艳子不知替我挡了多少拳！哎！”老太太一口气说了很多，有些喘。

罗艳接着说道，“我哥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从部队休假回来看到我竟然嫁人了，还经常……我哥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没想到……爸妈想不开，也死了。”

事情的大概程成已经听明白了，他百感交集，没想到几年不见，罗艳已经嫁人生子，更没想到罗素竟然锒铛入狱！

程成不经意间抬眼看见床头上贴着的小照片，这是张一家三口的合影，罗艳手里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笑得十分勉强。她身后站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男人一头黄毛，额头上有一个凸起的刀疤。

这不是？！程成一惊，从床沿上一下子站了起来。黄色的头发、微胖的身材还有额头上的刀疤！他又想起那天晚上……那辆满载的面包车……那个皮皮虾男人……还有照片上这个被他叫做“黄毛老祖”的流氓头子！那柄带血的长柄改锥，无数砍刀和被自己抡圆了的钢管，一幕一幕在自己眼前不停地重演，像噩梦一般。

“你走了以后，他就像阴魂一样天天骚扰我……”罗艳平复了情绪，平淡地讲述着过去。

“是呀！那个畜生！是我们老李家的败类，也是我们青田镇的耻辱！”老太太哭道。

青田镇？

程成又是一惊。

“大妈，你们青田镇是什么意思？”程成追问道。

无奈，老太太又低下头，继续拨起了糖蒜，就像没听见程成的问话一样。

“青田镇是我婆婆的老家。”罗艳替老太太回答道，“怎么？程哥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程成点点头，“我就是要去这地方找个人。”

“找谁？”罗艳问道，“我婆婆年轻的时候一直住在那里，一般的老人儿她都认识。”

程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了罗艳。李伯儒四十多年前就搬到了卫东市，那时候还没有户籍身份证，估计就算去政府部门查人也是泥牛入海，效果也许不如当地百姓的口耳相传。

“李伯儒？”老太太喃喃道。

“嗯！妈，你听说过这个人吗？”罗艳满腹期待。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摇摇头，一脸茫然。

罗艳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程成，无奈道，“先吃饭吧，总会有办法的。”她卷着袖子起身准备去厨房做饭，这时，老太太又喊道，“我婆婆，我婆婆！”

“妈，你是说你婆婆知道？”罗艳急忙又问。

“嗯。”老太太用力点点头。

罗艳第一次开心起来，她眼里含着希冀看向程成，露出了上学时的甜笑，“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