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楼了！”

“是吴工！太惨了！”

“他这是解脱了，可是他家的妻儿老小可怎么过！”

“快打电话啊！”

“已经打了，不过看样子就是救回来也够戗----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摔个半身不遂，这更是造孽！还不如就这样去了的好！”

身边人都围过去，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时候，唐求依稀看到有人躺在地上，脸上有血流出。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下来两个人把那个人抬到担架上，又有人问了些什么，估计是让他家人去医院什么的。

然后唐求就看到一个面色枯槁的中年女人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被两个妇女拉来，见到担架上的人，两条腿更是如残废了一样，浑身抖缩着说不出一句话。

但是那伤心欲绝的表情更让人能够感觉到她的那种哀婉。如果细看她饱经沧桑的脸，还是能看到一丝韵味，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怪不得能嫁给吴拥军这个中专生。

八十年代的中专生不亚于九十年代的大专生、两千年的本科生、一零年前后的硕士。

“大妹子，先救人要紧，先快想办法凑点钱吧！”救护车里的护士见惯了这种场面，赶紧提醒她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医院都自负盈亏了，没有钱是不会有哪个医生敢替他治病的，怕担责任。

中年女人最后一点光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让他死了好了！家里没有一分钱了，再让娃儿受这个罪，不如我们一家人死一块算了！”

这只是一时的气血上涌，真正下这个决心肯定是不能的。救人要紧，她先跟着救护车上医院去了。

这时候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跑出来追着救护车，有认识的人，知道是那位跳楼的吴工的女儿，赶紧把她抱住，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唐求听到了一个凄惨的故事。

原来，这位吴工是县收音机厂的职工，名叫吴拥军，还是设备科的技术员。中专毕业后分配进厂，之后在这里找了电子厂的妻子安家落户，儿女双全。虽然收入不多，但生活还算幸福。

但是有一次厂里发生工伤事故，追究责任的时候，领导不知怎地就找到了他，非说是他检查设备马虎不按规则来。要不是受伤的人里面就有他，当场就会开除的。

虽然保住了工作，但腰伤的治疗费用厂里不报，他家里又没钱，就这样一直拖着，靠吃点止痛药维持。

去年，收音机厂倒闭，他也就回家待业。说是待业，实际上县里各行各业都是凋弊得很，根本不可能再安置。因为受过伤，他去外边打工人家也不要，这日子慢慢就更坏了。

好在老婆王春兰还有班上，苦一苦日子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只是晴天一声霹雳，前段时间电子厂开始裁员，很不幸王春兰榜上有名。

这下糟了，家里的顶梁柱要倒了。在国企待的时间太长了，人的思维僵化，又有两个孩子在上学，眼看得家里经济条件急剧恶化，夫妻俩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在生活上尽量节约。

然后今天是大女儿生日，夫妻俩想着好几年没有给孩子们买新衣服了，生日到了，好歹给他们过一下吧？于是准备买点豆腐炒着吃，权当过生日了。

可是吴拥军去买豆腐的时候却多花了三块钱买了一瓶酒----自从下岗之后，他就没沾过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就买了。

因为这个钱，他免不了被妻子说。知道做错了，吴拥军也没吱声。

可是王春兰想到这几年生活的凄惨，以及看不到头的煎熬，现在丈夫又这么不“争气”，便说了又说。话茬子一开便不可收拾，把这几年的凄惶痛苦不满都倒了个遍。

吴拥军一声不吭，任她数落，只慢慢的喝酒。没有下酒菜，就这么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倒。

一瓶快要全部落肚之后，他亲了亲刚上幼儿园的小儿子，抱了抱刚满十岁的大女儿，然后打开阳台的窗户，在妻子愕然、恐惧、惊叫声中一纵身跳了下去。

他住三楼。

人们只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世界清净了。所有的事情，都已与他无关，作为一个男人，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为家庭改善经济状况了，因此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人群都很痛惜，但这一切能怨他吗？

敢于去死，不能说他是懦夫。处在他的这个情况，谁也不会比他更好！

唐求买房的快乐一下子就完全失去了。这时他发觉，重生于1996年并不都是快乐或者机会，还要直面这个时代最悲惨的历史：下岗潮。

姐姐已经经历了一次了，如果不是他的原因的话。

他的快乐在正在承受苦难的人们面前，一文不值！

这是唐求第一次在心里涌起家国情怀，他认为尽管他对这种事情没有道义上的责任，但似乎自己可以为他们做点事情？

不然上天给自己重生干什么！只是为了让唐家的人过得比从前更快乐？

他觉得他应该有更大的责任，为了这个时代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的老乡做点什么！

“小求？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声疑问，让唐求从遐思中惊醒过来，是姐姐，她也在现场，不过是在另一边。

“我来找你…”唐求都不知道要不要和她说房子的事了，刚才的事让他把所有的兴奋都打到九霄云外去了。

唐娟心情看来不太好，任何有感情的人面对这种事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何况她刚刚经历过下岗的事。虽然就那么半个月的时间，但她的心情可是像经历了过山车。

见她这样，唐求也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她：“姐姐，那个人的老婆叫王春兰的是你们公司的？你认识吗？”

唐娟很沉重地说：“怎么不认识？她和我一个科室的！”

这就更能产生移情作用了。

“我们先去吃点饭，你和我讲讲那个吴工的事。”唐求说。

“先等一下，我要去看看王姐的两个孩子，他们在家怎么办？也不知道吃了饭没有。”

好吧，姐姐就是比自己想得周到。

----------------------------------------

以下不占正文字数：

写本章的时候，作者的心情是压抑的，因为有关于九十年代下岗潮时的下岗工人们的痛苦生活我更我的是从书上读到过。但是本轮疫情，我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经济不稳定带给周遭人们生活上的巨大影响，经济下滑也带来了不小的失业潮，可以用眼睛说话。唯其如此，非常期望新冠早点过去，让人们安居乐业并活在安全里。

加油，中国！加油，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