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正伸长脖子凝神屏气地观看李部长和张村长开猴脑，谁知道猴脑没有吃到，先损两员大将。

小玉痛得“啊呦”一声，瘫软在桌旁。张村长见大势不妙慌了手脚，李部长也惊慌失措，一屋子人都躁动起来，猴子在笼子中央龇牙咧嘴，不知道是笑还是心疼得要哭。

张不歪左手托住小玉的脖子，右手摇着她的头，叫她清醒。小玉痛苦得脸色煞白，皓齿咬着红唇，渗出了血印。小锤正巧打在前额的眉心上，迅速鼓起了一个大血包，像一个凸起的红桃心♥，血包如雨后春笋般发疯似地生长。张村长知道打重了，手拿着小锤不停地颤抖，浑身像筛糠。

李部长也倒抽一口凉气，脑子一片苍白后，很快清醒，大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拿毛巾来。候经理听李部长说要拿毛巾来，他眼疾手快，鸟似地飞到厨房，打开暖壶，向脸盆里毛巾上倒上热水，打个毛巾把子，又鸟似地飞回李部长身旁，将热气腾腾的毛巾递给李部长。

李部长一看热毛巾，将候经理手猛力往旁边一摡，大骂道：蠢驴，要冷毛巾，拿热毛巾来干嘛？

血包越鼓越大，越大越鼓，小玉的脸几乎肿成了长寿星南极仙翁的模样，又仿佛白素贞一下子变成了白蛇，吓得一屋子看热闹的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想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帮。

张村长听说要拿冷毛巾来，心想，这热天哪来的冷毛巾？不知道张不歪脑子突然搭对了那根神经，急中生智，从冰箱里拿来一瓶冰啤酒，倒在毛巾上，递给李部长。一屋子人鸦雀无声，敛声屏气地看李部长急救，没有人想起张不歪脑子不正常了。

张不歪稳住小玉的头，李部长撸起袖子，用被烟灰熏得发黄的手撩开小玉脸上的长发，将冷毛巾敷在血包上，轻轻地按压，嘴里似乎还念着魔咒：血包似火，冷巾似冰，火势凶凶，遇冰亦泯。神了！仿佛真有魔力，小玉脸上的肿真地慢慢消了，疼痛慢慢减轻了，神志也慢慢清醒了。她醒来时轻声问：我在哪里？一屋子人笑了起来。张不歪大声答道：活了！

张村长一见小玉苏醒过来，悬在嗓子上的心才掉落下来。李部长低头抚摸着小玉额头问：头昏不昏？小玉说：好些了，只是刚才太恐怖了，感觉天旋地转，乌云密布，天空电闪雷鸣，成千上万魑魅魍魉，鬼哭狼嚎地要抢走我，多亏一个像孙行者的人，也许就是孙悟空，平地一跃，直上云端，对准妖魔，用金箍棒一阵横扫，刀光剑影之后，妖魔鬼怪被扫成齑粉，化作满天飞雪，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脸上，才把我冻醒，简直太恐怖了。

李部长见小玉醒来如是说，心情宽慰了许多，一家人用餐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上菜，上菜，吃吃吃，喝喝喝，碰杯声如蛙声四起。

小凤知道小玉被张村长一锤子伤得不轻，搀住小玉左膀，并要张不歪搀住小玉右膀，将小玉步履蹒跚地送到东房间的大牛皮沙发上休憩。张不歪殷勤地端来一杯热茶送给小玉，青色的茶叶在玻璃杯里舒展沉浮，像一对对撒娇慵懒的恋人，一股股茶香溢出，像非洲热带沼泽地里散发的气体，热情而狂野。

小玉用肿胀歪斜的脸向张不歪微笑，像哈哈镜里变形夸张的人面，张不歪轻轻地摸了一下她丑陋的红心包，没有问她疼不疼。

张村长知道自己手下得不轻，忙打电话给村卫生院，急切地要求他们尽快派人过来。医生接到村长命令，火速增援，尽管山道崎岖，二十分钟骑马就赶到了。

胖医生下马，立即投入到了解小玉病情的工作，竖起手指给小玉数后，确定了没有脑震荡的风险，主要是因为突然打击，受到了一些惊吓，要她注意多休息。然后给她打了点滴，输了一些脑蛋白水解的药物，同时口服些清脑复神液什么的，以帮助改善病痛。

小玉躺在沙发上打点滴，感觉精神清爽多了，但毕竟脸还浮肿，脸色猩红，痛苦自不用说了。人在痛苦时，有了少许安慰，即使很清醒也很萎靡，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会儿便安然地睡着了。也许做了美梦，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

李部长和张村长开猴脑时，大家见证了猴子两度大难不死，便觉得此事罕见，十分蹊跷。有些迷信的村民觉得这猴子肯定成精了，不能杀。如果杀了，可能会带来灾难。候经理和小玉的小灾小难可能只是前兆，如果真杀了，说不定像几十年或几百年前的大鼠疫***等灾难还在后头等待着他们。于是，他们对猴子产生了莫大的畏惧，并胡诌乱编故事恳求李部长道：古代皇帝对犯人执行死刑，都实行“二不过三”的仁政，在刑场上，凡是二刀不能砍死的犯人，皇帝一律赦免他们。所以这次，他们希望李部长也赦免这只猴子，不要杀猴了。

猕猴半头妆露在笼子外面，卷蛐着身体在金色的笼子里。眼睛圆睁，放出机灵的光芒；鼻孔圆睁，嗅着周围人的气息；猴脸形也是红桃心，是粉红色的红桃心，但放大了若干倍。

李部长看了一眼张村长。张村长笑着对大伙说：李部长是稀客，难得上山一趟，我们应该用最珍贵的家乡特产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大家不用说了，继续开猴脑吧。

事到如此，李部长有些恼羞成怒，因为吃一只小小毛猴，居然差点误伤两条人命。如此草菅人命，还怎么保一方平安？如此执行力，还怎么让村民心服口服？李部长自告奋勇跟张村长说这一次由他一个人独自掌锤，以彰显其“一槌定音”的独门独技。

张村长门前院子里长着两棵大树，一颗桂花，一棵栀子花。今天，先是喜鹊站在栀子花树枝上喳喳喳地叫，后来是乌鸦登在桂花树杈上哇哇哇地叫。猴子仿佛预感到了今天要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但不知道是喜是悲。

桂花树，张村长每年修剪，高度一直定格在五米左右，既不耽误风景，又不扫坏屋檐。每年阴历八月，层层叠叠的绿叶上，星罗棋布着无数金黄色的桂花，既赏心悦目，又沁人心脾。若有兴致，执枝欣赏这些桂花，橘黄色花蕊旁分布着四片米粒儿大小的花瓣，它们好像特地来朝拜花蕊的，显得卑躬屈节，特别虔诚。花蕊上的长穗仿佛是古代官人峨冠上的两只弹簧耳朵，一拍一拍，向弯腰曲膝的花瓣频频示意，这些优美的璀璨的弧线从空气中划过，仿佛花香凝固的喷泉，令人浮想联翩，鼻子里涔涔地渗出思恋桂花香的黏液。

栀子花，正是盛开的季节。白白的大叶瓣簇拥着笑躺在粉绿色花托里，向满院射出一股股缠绵悱恻的浓香。今天乌鸦爪子就是薅住栀子花叫喊的，猴子听到了乌鸦的叫声，也闻到了栀子花的馥香。

猴子不喜欢乌鸦的声音。上次猴妈妈被金钱豹抓走的时候，乌鸦就是在树杈上发出的这种“哇哇哇”的声音。尽管乌鸦的叫声没有恶意，甚至是善意的提醒，但猴子已经习惯了喜鹊喳喳喳的欢叫，实在对乌鸦的哇哇哇啼叫没有好感，因为“哇哇哇”听起来太像“完了完了完了”。（看来这猴入乡随俗也懂汉语了）不过，喜鹊“喳喳喳”听起来也像“砸砸砸”（猴头）啊。小猕猴真的预感到有些大事要发生了，可能它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既然李部长一定要开猴脑，一大家子人也没有什么多说了。猴子反正又不是自己家的，杀就杀吧。杀了，看看也好，涨涨见识，不枉一生为人。

李部长撸起袖子，解开衣领上两颗纽子，脖子在衣领里转了转，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搓搓手，拾起那锃亮的银色红心小锤。他看着雪白粉嫩的猴脸，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半头妆，一半白，一半黄。他手有些发抖，但心中刚才恼羞成怒的怒还在，他要维护一个尊贵客人的尊严，他要维护“人是万物之灵”的尊严，他要为两位“准牺牲”的战友们报仇。他举起锤子，小猕猴害怕地在笼中挣扎，精疲力竭了，只好闭起了眼睛，坐以待毙。

锤子快落下了……

突然，大门外跌跌撞撞哭哭啼啼闯进来一个老妪，刚进门就跪下，一把抱住张村长的脚踝哭诉道：村长啊，我实在不该偷吃了你一罐猴脑啊！你饶了我家的小猕猴吧。张村长一看，正是刚才偷走猴脑的乐大婶……

各位看官，欲知详情，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