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鱼的这一觉睡得非常深，非常沉。

当他终于醒来的时候，双目恍惚地睁开，眼中先是一片茫然，随后一点点的聚焦、凝合，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经明亮无比。

他睡了多久？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陈嘉鱼却没有伸手去拿放在不远处的手机，因为蔡佳怡温温软软的身子还缩在他的怀里，很纤细的一只。

陈嘉鱼很轻的低头，看向她。

她闭着眼，似乎还没醒来，脸颊上沾着几缕散乱的长发。

陈嘉鱼抬起手，动作轻柔的拨开那几缕头发，小小心心地替她撩到耳后，随后，便忽然看到，蔡佳怡长而卷翘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了两下，旋即，她缓缓睁开了眼。

“吵醒你了？”陈嘉鱼压低声音的问。

“我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起来。”蔡佳怡弯起了唇。

笑了一下后，她抬起手，手指轻轻刮着他的脸颊，眸底敛着如水般的温柔，“你呢，睡得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有？”

“嗯，好多了。我看看几点了。”

陈嘉鱼说着，摸过手机，看了眼。

有些惊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嗯，要起床吗？”蔡佳怡问。

陈嘉鱼搂着她，有点儿不太想动：“再躺会儿吧，反正已经请过假了。”

到底是年轻，睡了一个好觉之后，精神得到放松，之前的那种疲累倦怠到极点的感觉就消失了大半，只是身体反而变得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就像是紧绷过头的皮筋，一旦失去外界那股强行牵拉的力量，便丧失了之前的弹性。

蔡佳怡“嗯。”了一声，凑近过来，手臂环住他的腰，精致的下巴靠在了他的颈窝上，脸轻轻的蹭着他的下颌。

过了会儿，她嘴唇微动，开口说话，一股温热的气息便轻喷在陈嘉鱼的脖颈处。

“陈嘉鱼，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什么事。”

“从今天开始，以后你睡觉的时间不能超过晚上十二点。”

“……”

晚上十二点，实在是有点难度。

陈嘉鱼无奈的抿了抿唇：“我也想答应你，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蔡佳怡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抬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嗓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面是不容违逆的坚定，“答应我。”

陈嘉鱼怔了怔，抬起手摸着她的发丝，为自己分辩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其实是最近的章节比较难写一点，平常不卡文的话，十二点之前完成是没有问题的。”

蔡佳怡问，“如果卡文了呢？”

陈嘉鱼迟疑地开口，“……那可能会晚一点，但我会尽量早点睡的。”

迟疑是因为他也不能确定，毕竟卡文这种事情，实在难说得很。

哪里会卡，会因为什么卡，要卡多久才能解决……

这些问题如果有了答案，那还能叫卡文吗？

甚至有的时候，他已经写了几千字，又因为突然不满意，再返回去，全部推翻重写的情况也是有的，在这种事情上，消耗的时间同样不少。

蔡佳怡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要听尽量这两个字，反正到了十二点，无论你有没有写完，都必须停下来。”

她一头又扎进陈嘉鱼的怀里，轻声地道，“我就不说什么要你爱惜身体的废话了，只问你一句话——你觉得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多久？”

陈嘉鱼愣了一下。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说了下去：“你别忘记了，我们现在还只是大一下学期，等到大二会更忙，就算你现在还能勉强撑得住，到那个时候呢？你是准备一天睡几个小时？四个？三个？两个？长期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跑步了吧？最近的运动也少了很多吧？”

陈嘉鱼无言以对。

蔡佳怡再次自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缺钱到了要用自己的健康去换稿费的地步，那你这么拼命也是应该的，但现在我们好好的，学费、生活费都OK，没有任何经济上的问题，你不需要非得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如果，你是想证明你有给我、给你的家人一个不错的生活的能力，那我觉得，以你现在小说的成绩，已经足够达到了这个证明的标准……”

“又或者，写作对你来说，是乐趣、是满足……我也能理解，可即便这样，也应当适可而止。”

“我知道，你认为有读者在看你的书，你就要尽量保证每天更新一定的字数，对你来说，这也是一种责任感……而且，写小说是一件既辛苦，又需要独立空间和时间的事，所以我一直努力去体谅你、理解你、支持你。”

蔡佳怡的手放在了陈嘉鱼的脸颊上，轻轻抚摩着，眼神温柔又无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也是有责任的？”

顿了顿，她再次问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陈嘉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超过十分钟的聊天是在什么时候？”

陈嘉鱼张了张嘴，想回答，下一秒突然噎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还真的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是一天前，还是三天前？又或者……

一周前？

往常，他每天都会尽量抽出时间和蔡佳怡见面、陪着她上课，就算真的忙得见不了面，也会打个电话，或是在聊天软件上和她聊一会儿，分享一下各自的生活。

但此时，他回想起来，那些事情，最近出现的频率好像已经是越来越低了。

倒不是他对她的感情消退了，更不是他和她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或是相爱的时间久了，两个人的相处已经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固定模式，从之前的炽热激情，变成了现在的细水长流般的恬淡。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他大半的生活重心，好像都被码字给填满了，有时候累过了头，下意识地就觉得，可以把这些平时做了太多次的小事省一省，略一略，等下一次再陪她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他主动去陪她的时间就减少了，而有时候，蔡佳怡找他的时候，他也因为忙于写小说，过于的心不在焉，或是用简短的两三句话就应付过去，或是告诉她“宝宝，我现在在忙，晚点再说。”

晚一点，再晚一点……

于是，就到了第二天。

然后再继续重复上面的流程。

蔡佳怡一直没有提醒他，而他自己的大脑则也像是被一层硬壳给蒙住，一直没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时，她突然问出的这句话，突然像是一柄巨大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了陈嘉鱼的耳朵里，强大的冲击和震动，让他整个人都发生了短暂的僵硬，而那层蒙蔽着大脑的硬壳却又像是被这一锤给猛然地震得粉碎。

蔡佳怡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手指缓缓地翻动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并将它们呈在了陈嘉鱼的眼前。

最近的半个多月里，两人每一次的聊天交谈都不过寥寥数句，

而且，都以陈嘉鱼“宝宝，我先码字了，码完再聊。”这句话做为结尾。

这些聊天记录都很平淡，可看着陈嘉鱼的眼里，却有种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就算是这样，蔡佳怡也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她看上去毫不在意，只是将那些一次次的细微失望，悄然埋藏于内心深处，让她自己独自消化。

一直到，她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会危害到陈嘉鱼的身体健康，才终于开了口。

看着陈嘉鱼的眼睛，蔡佳怡低低地说：“我知道，情侣没有必要每天都要说话，因为相爱的时间久了，绝大多数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就算是两个人再喜欢彼此，有再多共同的兴趣爱好，也终究有说完的一天。而且，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我也理解你需要时间和空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毕竟，生活不是只有爱情的，即使我们两个人一天相对无言，只要存在默契，那也是一种很好的状态。”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觉得，像我们现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的话，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有句话说得好，缺乏沟通是情侣间最大的杀手。

当爱情关系变得重复、单调和沉闷时，如果不去好好维护、修复，那么最好的可能也只能是止步不前。

但在现实中，往往最终的结局，会比“止步不前”要更加糟糕得多。

“会，肯定会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陈嘉鱼抱紧她，心里满是内疚，想也不想的就摇了摇头：“是我之前做的不对，忽视了对你的关心和沟通，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了。”

如果要他在小说和她之间选一个，那么他连考虑都不用考虑，肯定只会选择她。

“光是‘以后不会了’这五个字，还不够哦。”蔡佳怡弯起唇角，浅浅的笑了一下，“这五个字太抽象，我需要具体一点的承诺。”

陈嘉鱼想了想，郑而重之的说：“我和你保证，无论写了多少，每天十二点之前睡觉。再也不会忽视你，还有，和你聊天时也不会再敷衍了事，每周会再空出一天来，不码字，我们两个单独相处。”

看了他一会儿，蔡佳怡的小脸凑了过去，吧唧地亲了他一口，“好叭，暂时就这样。”

“暂时？”

午间明快的光从窗外投入，落在蔡佳怡白皙的脸庞上，她眼波流动，红唇俏皮的翘起，笑盈盈地说，“看你的表现啊，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不是吗？”

“……”陈嘉鱼抬手捧住她的脸，对着她红红的嘴唇亲了下去。

绵长的一吻结束后，蔡佳怡又环住了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膀上，很低很低的道，“我可以接受你为了工作暂时的冷落我，我也能接受你需要独立思考、工作的时间和空间……不去打扰你。但是无论如何，你要记住，现在的你，生命里不止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在……我们是一个整体……你要多学会平衡你的工作、学习、还有生活之间的关系，遇到什么事，也要考虑考虑我的心情和感受，毕竟，我这个人还是很需要安全感的……这次就算了，要是再这样，我可真的是会生气哦。”

陈嘉鱼用力抱紧她：“你放心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蔡佳怡小声嘀咕着道，“嗯，我饿了……”

陈嘉鱼说：“我来叫外卖。”

“好哦，”她立即来了精神，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手机，娇滴滴的说，“今天我想吃炸鸡，好不好。”

“好，要哪家的？”

……

赖在床上点好外卖，蔡佳怡说：“好了，该起床刷牙洗脸啦。”

陈嘉鱼说：“等下，我抱你起来。”

蔡佳怡顿时笑了：“干嘛，怎么突然要抱我了？于心有愧，所以将功赎罪呀？”

“嗯，多拍拍你的马屁，免得你生气。”陈嘉鱼说着，先下了床，然后弯腰，伸出手抄起她的腰，一发力就把她从床里抱了起来。

蔡佳怡笑了，自然而然的搂住他的手臂，歪着头说道：“那再麻烦你，把人家抱去洗手间，人家想要刷牙洗脸，可是刚起来没有力气，走不动了啦。”

陈嘉鱼说：“好。”

就把她抱到了洗手间。

结果到了洗手间，发现一件事之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嘉鱼又把她抱回去，等她穿上了拖鞋，才再次把她抱进去，放到了地上。

蔡佳怡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算你表现不错！”

两个人一起洗脸刷牙。

陈嘉鱼边刷牙，边从浴室的镜子里看着蔡佳怡。

就连她刚起床时蓬松散乱的头发、系歪了一个的睡衣扣子，还有嘴角沾的一点儿白白的牙膏沫，都让他发自内心的涌出一种岁月温暖甜蜜的感觉。

蔡佳怡含着牙膏泡泡，斜睨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说：“不好好刷牙，在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

“还没看腻吗？”

“一百年也看不腻啊。”陈嘉鱼说着，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惹得她娇嗔起来，用手拧他：“你干嘛，都还没刷完牙呢！”

陈嘉鱼认真的说：“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忍不住。”

蔡佳怡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一点小小龃龉与风波过去后，奇妙的是，两人的感情反而变得更紧密了一层。

也许恋人间的相处就是这样，只要两个人都愿意为此付出真心和努力，即便有所曲折，最终，也会继续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