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莲的眼圈也突然红了。

已经三天了，儿子还没醒过来。

万一……倘若真的撞上了那个万一，他一直醒不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多的补偿又有什么用？

“骆女士，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我儿子能好好的醒过来，现在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没有意义。而且，是否原谅你，也不是我们的事，是我儿子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脸的道，“你还是先回去吧，其他的事，等我儿子醒了以后再说。”

说罢，阮秀莲直接将病房的门给打开了。

那意思，表示得已经非常的明显了。

骆锦只觉得怒火直涌头顶，耳膜里都开始嗡鸣。

但她到底还仅存着一丝理智，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勉强的挤出个笑：“很抱歉，那我就先告辞了。”

在她跨出去的下一刻，病房的门便被不轻的动静带上了。

公司是妈妈十几年的心血，在她的心里，或许比丈夫和女儿更为重要。

要是以后他敢不珍惜，她就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发病快，而且很危险，死亡率非常的高。

她方才的冷静坚定，都只是装出来的，因为她知道，现在不能三个人都乱了阵脚。

……

然而，陈嘉鱼依然没有醒。

阮秀莲却没动，只是抬头看着她：“小怡，你觉得我该怎么选择？”

和蔡佳怡告别后，沈念初走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我把录音发给你，你再安排公司发个公告，表示我已经来道过歉了。”

即便问到了答案，也无非只是满足一下她那颗半好奇半幸灾乐祸的心而已。

她平时没有时间过来，也只能挑周末来医院了。

蔡佳怡也就作罢了。

阮秀莲急眼了，焦急的插言问道：“那如果半个月还没醒，会怎么样？还能醒吗？”

“是吗？”蔡佳怡轻声问，“她病了？”

蔡佳怡上前一步，挽住了阮秀莲的手臂。

三个人默默对坐着无言，直到天色昏暗，蔡佳怡才低声说，“不早了，阿姨，您和早早先回去吧。”

这个时间正是傍晚，夕阳散着明亮温暖的橙红色光芒。

方永平来了第二次，侯子凡和夏宇他们也是。

六月二十号。

骆锦的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半张脸也做不出任何表情，连简单的动动嘴唇和吞咽都有些困难，以至于不时会有一点儿没及时吞下去的粥从她的嘴角流出来。

生命危险。

“这和你没关系。”沈念初轻声说，“如果不是她开车不小心，撞到了陈嘉鱼，这一切本来也不会发生。而且我妈妈的性格，我也很清楚，搞成现在这样，只能算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妈妈不是那么顽固，在事情一开始时，就主动诚恳的来道歉，也许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骗子，你们医生都是大骗子！”陈玉藻气愤的叫道。

其中一名医生叹了口气，“小姑娘，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对这种情况打包票，目前他的各项指标都还是一切正常的……”

“哇，都是我爱吃的，”蔡佳怡笑了一下，说，“阿姨做的饭就是香，我一定多吃点。”

陈玉藻点点头，“嗯，我感觉你最少瘦了五斤。”

骆锦打开了车门，先单脚踩在地面上，然后才探出身子，从车内站到了地面上。

她却一直毫无怨言，而且事事周到、细致，所有阮秀莲能想到做到的，她都想到做到了，所有阮秀莲没能想到做到的，她也想到做到了。

……

骆锦将脑袋向后，靠在座椅上，同时抬手缓慢的揉捏着眉心，“回家，今天有点头疼。”

按道理，她不应该把选择权交给蔡佳怡，毕竟她才是陈嘉鱼的母亲，但现在，一来她已经六神无主，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二来她心里，也已经隐隐将蔡佳怡看做了家人般的存在，下意识的想要听听她的意见。

结果，却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车缓缓开动了。

无论她选择哪一个，一旦失败，对她来说，都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承受的结果啊。

这几天中，阮秀莲不时会想，自己儿子上辈子或许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好事，才能碰到小怡这么好的姑娘。

“那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是脑卒中。”沈念初垂下眸子，神情有些怅惘，“已经住院有几天了，但是，我昨天才从我爸爸那里得到消息……”

尽管受了一肚子的气，但做戏总归要做全套，她又去专门找到了陈嘉鱼的主治医生，一番关心地询问了陈嘉鱼的身体状况后，才起身离开了。

片刻后，车停了下来。

蔡佳怡倒是知道，脑卒中，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中风”。

……

每当这个时候，沈瑞就放下碗，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替她将嘴角擦干净。

刚从住院部大楼的门口出来，意外的碰到了沈念初。

骆锦不禁抬头看了眼，忽然发现，四周的光芒在迅速的黯淡下去，直至变成了黑暗，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旋转了起来。

窗外的蝉鸣逐渐从无到有，从有到燥，气温也一点点地爬升起来。

“不是不可能，我们医院曾经有过最长昏迷两个多月才清醒的患者，但……这种概率是非常之小的。”

她只要做出过道歉的姿态，能够对公众有个交代就行了，至于对方接受不接受，不在她在意的范畴之内。

这四个字，让陈玉藻小脸刷地白了，阮秀莲则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来到停车处，骆锦坐进了一辆黑色大奔里。

进来之后，陈玉藻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蔡佳怡，她忽然注意到，女孩儿原本就精致的小脸，竟然明显的又小了一圈。

蔡佳怡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转头看着床上陈嘉鱼，拿手轻抚着他的脸，声音里多出了一丝哽咽：“阿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妈妈的公司呢？”蔡佳怡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小丫头立即扑过去质问，“你们不是说过，我哥半个月就会醒吗？再过两天就满半个月了吧，为什么他还不醒啊？你们怎么能骗人？”

医生们只是无奈的摇头、

仿佛从遥远处，传来了某个惊惶的叫声。

沈念初不禁想起来了一句很出名的话——你不知道的是，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名医生再次叹气道：“越往后拖，能苏醒的可能性就越低……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动手术了，但脑部手术的风险同样很大，虽说目前我们医院的专家开颅手术的成功率在90%左右，但万一失败，就很可能导致病人有生命危险，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

陈玉藻中考。

沈念初也懂，但她抿了抿唇，轻摇了下头，“我是来看我妈妈的。”

蔡佳怡微微一怔。

沈念初的眼圈微红，快步过去，抓住了骆锦靠床边的那只手，“妈妈……”

还有几天的时间，陈玉藻就要中考了。

很快，她来到了位于三楼的一间vip病房。

吃完东西，陈玉藻和阮秀莲留在病房。

等到第三天，蔡佳怡才从骆锦公司官博发布的公告里，得知了骆锦病倒的消息。

这时，恰好有几名医生推门进来了。

“哥，都十几天了，我中考都考完了，你怎么还不醒啊？”陈玉藻红着眼圈，抽抽噎噎地说，“你知道吗，我自我感觉考得挺好的，和同学也对过答案了，上高中肯定没问题……这么好的消息，你赶紧醒啊！”

阮秀莲赶紧把保温桶放在小桌子上，将几样菜在桌上陈列摆开，然后看向蔡佳怡，“今天阿姨正好做了糯米蒸排骨，给你盛了一大碗来，还有尖椒炒蛋和菠菜猪肝汤，你赶紧多吃点。”

医生们走了。

这期间，又有包括学校的几名领导等不少人来探望过了他。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有陈玉藻在，所以她们两人之中，照顾陈嘉鱼时间最多的、消耗精力最大的不是她这个妈妈，反而是蔡佳怡。

沈念初抬头看着她，抿了下唇，“为什么怪你？”

反正，骆锦的病况如何，她也不太关心。

接着，沈念初有些疲惫地朝蔡佳怡笑了一下：“真巧。”

这时候的她，头发蓬乱，双目无神，身上几乎看不到过去那个女强人的半点影子。

这段时间，她功课并没有拉下，反而比平时更认真许多。

“瘦了？”蔡佳怡怔了一下，笑了：“有吗？”

直到这时，她才拿出手机，结束了录音，冷笑了一下。

以至于，在短暂的愣了几秒后，便低呼出声，“佳怡姐，你瘦了好多呀。”

……

“送来得及时，抢救过来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沈念初声音很低的说，“只是现在她还不能正常说话，右边的身体也不能动。医生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最少要康复一年以上，才有可能恢复正常。医生还说，以后她不能随便情绪激动，不然很容易复发。”

阮秀莲也蓦地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强蔡佳怡所难了。

“好，”秘书问，“您现在是回家还是去公司？”

……

“骆总，骆总，您怎么了？”

该死的！

骆锦忽然感觉头晕目眩，她的手搭在墙壁上，撑着身子，兀自的平复了一会儿怒气，等到呼吸重新恢复原本的频率，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正常，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关于这一场事故的记忆，已经从大多数人的脑子里淡去，毕竟对他们来说，它无非是这个世界上每天发生的各种大小新闻的其中之一，受伤的不是他们，他们既不会痛，也不会痒，跟着呐喊几声，表达一下愤怒也就足够了。

她和蔡佳怡快一个星期没见，此时乍一见面，便立即看出了后者前后的不同，而阮秀莲几乎每天都会和蔡佳怡一起照顾陈嘉鱼，感受自然没有她那么强烈。

考完后，小丫头第一时间跑到了医院。

蔡佳怡神色淡薄地问，“……你妈变成这样，你会怪我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陈嘉鱼。

蔡佳怡靠在床边，慢慢的，那双月牙般的眼中泛起了粼粼的波光，两行泪水无声流了下来。

“她是从我这里离开以后才病倒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现在已经一团糟了吧……”沈念初低低的说，“不过，我听爸爸说，如果妈妈短时间内好不起来，也只能把公司的各种业务暂时结束掉了，毕竟，我爸爸和我都没时间管理，对这方面也毫无经验。”

她分明自己脸色也苍白一片，似乎摇摇欲坠，却依旧冷静坚定的站在那里，稳住了阮秀莲的身子，然后才轻声说：“知道了医生，我们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嗯，你别为难，阿姨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她叹了口，站起来对陈玉藻说，“我们走吧。”

两个女孩顿住脚步，无声的对视了一会儿。

她有些意外，想了想，拿起手机打算问一下沈念初是怎么回事，却忽然忆起，她没有沈念初的号码。

正在这时，骆锦忽然看到了走进来的沈念初，她微微睁大了眼，嘴唇半开的颤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唇角渐渐流淌出了一丝涎液来。

但要她来替阮秀莲给出建议，她那个冷静坚强的面具就被击碎了。

“骆总，您家到了。”

……

“那您的意思是，只能动手术了吗？”

“我看看，确实瘦了不少，看这下巴尖的……”阮秀莲认真的看了蔡佳怡几眼，霎时心疼得不行，“一定是这段时间太辛苦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了声气。

蔡佳怡则是和平时一样，准备回去洗个澡，小睡一会儿再过来。

周末的中午，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阮秀莲拎着饭盒进来递给蔡佳怡，陈玉藻也跟在她的身边。

“嗯，”蔡佳怡点了点头，“你是来看他的吗？”

但让她失望的是，陈嘉鱼仍旧没有醒来。

沈念初解释道：“我妈妈也在这里住院。”

病房中，骆锦靠坐在病床上，沈瑞手里正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的用勺子喂着她。

可能是想让陈嘉鱼醒来的时候，得知她的好消息吧。

次日早上。

阮秀莲来到了病房，她神情疲惫地看着蔡佳怡，低声说：“小怡啊，我已经想好了……”

蔡佳怡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离半个月还有两天，等到两天后，如果嘉鱼还不醒，我们就……”阮秀莲的喉咙滞住了，过了半晌，才有些艰难的重复道，“我们就，和医生说，准备手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