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作者:尘都乞儿 | 分类:历史 | 字数:56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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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夺储风云(二十六)
如意元年腊月十五,望日大朝。
朝臣散官,宗室公卿鳞鳞齐聚,横有数十丈,纵有数百丈的武成殿,竟无虚席,人数之多,比之于正旦大飨,亦不遑多让。
权策作为正二品文散官,席位在二品实职官之后,在三品实职官之前,以他分野,前方是宰相和部堂高官,坐而论道治国,节镇一衙,散官多是年高德劭,后方以佐贰官侍郎居多,或是寺卿监令等次一等的堂官。
在公卿勋爵班列,年轻面孔不乏其人,在文武朝臣序列,环顾左右,他舞象之年的年纪,却是凤毛麟角。
净鞭九响,仪仗森森,武后的大驾翩然而来,自她金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武成殿大门口的龙首道上,殿中侍御史扬声高呼行礼,群臣避席,俯伏而拜。
武后缓步入殿,高昂着头,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侍从如云,香气氤氲。
“陛下,陛下,皇嗣之位不可废,皇嗣乃是陛下亲子,世间天理自有孝道督管,若改立他人,陛下之晚年,何处能觅得安宁,陛下三思啊”
武后的脚步为之一顿,凝视着裙下不停叩头的白发老臣,一脸鸡皮,齿牙脱落,挣扎到这殿中参与朝会,怕为的就是眼前这一声先声夺人,武后思虑了片刻,仍是记不起他的名字,看他出来时候的班次,应当是太宗、高宗时期的原封伯爵。
“老人家高寿,且请珍惜,朕不欲夺南极仙翁之美”
南极仙翁,便是俗称的寿星,这话说得温煦如风,却夹着冷刀子。
那伯爵许是叩头太多,晃晕了头颅,武后自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竟然猛地扑了上来,抱住了武后的双腿,武后还没什么,她身后的上官婉儿却惊叫出声,厉声呵斥,“大胆贼子,竟敢犯驾,左右将他拿下”
殿前千牛按刀而入,将那老伯爵拖了出去。
武后全程未出一声,轻轻拂了拂裙裾,面色如常,脚步声缓缓,口中清亮吐音,中气浑然,有金石之声,宣判了那老伯爵不同凡响的命运,“伯爵老而弥坚,为国效忠之心不减当年,虽欺君犯上,朕不忍加罪,朕闻崇敏于将作监试制以三和土铺路,坚如铁石,筑成之后,可用数十上百年,与国家有大利,伯爵既是血犹未冷,便去将作监,为一挑夫,功成之日,朕会晋爵一等,以彰赏罚”
“陛下宽仁,赏功罚过,臣等躬逢盛世明君,幸何如之”率先跳了出来大唱赞歌的,竟然是天官尚书豆卢钦望,铁杆的皇嗣党羽,李唐大统面临千钧一发的生死考验,他也抛掉了半生节操,生杀操在武后之手,此时再犯拧,只是自找麻烦。
群臣被强力带走了节奏,只好随之俯首拜贺。
武后抿嘴而笑,不置一词,缓步走到正四品来俊臣旁边,才开金口道,“世人误会来卿多矣,都道你是酷吏,专为权贵恶犬,岂不知,来卿更是敢为人先,敢言人所不敢言的诤臣”
来俊臣浑浑噩噩离席跪拜,他知道自己上了那份奏疏,只不过,是在奏疏已经呈递到御前之后才知道的,吉顼收买了他的心腹书吏朱南山,模仿了他的笔迹,强逼着他做了废黜皇嗣的首倡之人。
事已至此,否认已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自速其死,来俊臣横下一条心,且先认下这一遭,山水有相逢,总要一日要让那吉顼付出惨烈代价,“臣不敢当诤臣,只是皇嗣在位已久,于朝政久无建树,于施政无所裨益,且多番泥足深陷,几成罪恶渊薮,扰动朝局民心,无德无才,不足以为天下训,请废皇嗣,重立储君,合天理人心,臣为御史,匡正有责,若朝议以为臣所言不当,臣愿负其责”
听了这番有理有据,有强硬却也留了退路的话,武后为之莞尔失笑,御史风闻言事,不以言获罪,来俊臣却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还避重就轻,将建议重立庐陵王掩盖了起来,集中火头针对皇嗣,真真是机关算尽,却又岂能如他所愿,“来卿奏请废皇嗣,重立庐陵王,众卿意下如何?”
话音落定,朝中立时沸腾起来,不少大臣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已久,一跃而起,在大殿中回响的声音,几乎可将来俊臣弹成筛子。
“臣以为,来俊臣居心险恶,暗藏奸佞,有意挑起纷争,坏我大周国计民生,其心可诛”
“臣有确凿证据,来俊臣之二十六房小妾,乃是前谋反奸臣张光辅yòu nǚ,其人奸猾,暴虐朝堂,定有不可问之居心”
“臣尝闻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又曾闻先教而后诛,今皇嗣在位无过错,何以轻言废黜”
“臣弹劾来俊臣离间天家骨肉之亲,僭越犯上”
“陛下明察,来俊臣有火烧麟趾殿在前,尚未定罪,又敢攀诬构陷皇嗣,其人歹毒心肠,胜似蛇蝎……”
……
“臣以为来中丞所言有理,庐陵王为陛下在世长子,长幼有序……”
“臣以为,此事似可斟酌,皇嗣为皇帝后嗣之意,庐陵王亦是皇嗣,陛下可册封庐陵王为皇太子,以正视听……”
打头阵的都是浅啡色的四品五品官和低品勋爵,支持李旦的义愤填膺,将来俊臣痛骂体无完肤,支持李显的却百般狡辩,揪着长幼有序和皇嗣含义不放,两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眼见武家尚未发难,李家阵营已然自相残杀,豆卢钦望目眦欲裂,银牙咬碎,当即昂首出列,“陛下,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先前万骑统领泉献诚死谏,弹劾文昌右相武承嗣,阴图夺储,此乃谋反大罪,臣请陛下明察”
话音落,武后不置可否。
“陛下,臣有一言”吉顼猛地窜出,眼中血丝通红,却是翻阅掌故彻夜未眠,神情却是亢奋无比,“太宗皇帝年间,濮王李泰恃宠而骄,图谋太子之位,太宗皇帝明断,下诏曰,自今太子无道,而藩王窥伺者,两弃之,陛下为太宗之媳,家训祖制,不可不遵从,臣请降封皇嗣为王,徙封庐陵王至岭南道,另立武氏子侄为皇太子”
“臣附议”张嘉福第一时间跳出,吼得高亢,几乎破音,“臣请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
至此,车马摆明,武承嗣翻开了牌面。
李家阵营上下登时慌了手脚,谁会料到吉顼如此无耻阴险,坏了李家的江山,却还要用李家的家训堵口,偏偏他们这些李家的忠臣不能反驳,魏元忠急中生智,“陛下,不可,不可啊,便是皇嗣与庐陵王有所不妥,渑池尚有豫王在,豫王为高宗亲子,陛下庶子,何为舍子嗣而封子侄?此事于礼法不合,老臣坚决反对”
“臣等坚决反对”
……
“呵呵呵,哈哈哈哈”武后仰天大笑,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悖逆李家的吉顼礼敬太宗,恪守礼法的魏元忠放下嫡子立庶子,真真是换了人间。
“权策,你曾对朕说过三句话,朕深以为然,以朕开天辟地之姿,若有条条框框,那一定是朕认可的,或者是朕画下的,念给他们听听,了不得,朕要去笑一会儿,退朝”
武后大开大阖,睥睨朝臣如同无物,径直下了丹墀,权策随着众朝臣出班跪送。
武后伸手将他扶起,“不必跪,站着说”
说完拂袖而去。
权策站定,看着满大殿匍匐跪拜的身影,朗朗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