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生老病死，桃源村人口众多，虽然定居才二十来年，但开辟出来的墓地也有了一定的规模。

墓地在村子西北处三里远的一片坡地之上，也许是桃源村的环境宜人，也许是大家的富裕日子养人，加上出门冒险跑商的机会也是锐减，所以最近几年村子里都没有人去世，此时的墓地之中只有一块新碑。

这块新碑上刻着恩师牛进宝之墓，落款是不肖弟子牛进财立。

牛进财此时就坐在这块新碑之前，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了。

这三天里牛进财回想了很多往事，越想越觉得自己确实不孝。这些年来他与师父牛进宝并不很亲近，不但不亲近，在他五岁之后，除了吃饭，陪老头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倒不是他寡情，也不是师徒之间有什么隔阂，而是从一开始牛进财就有点抗拒师父的亲近。

当年老头捡到他的时候他才一岁，老头对他疼爱有加，不但日夜抱着不放手，更是喂饭喝水把屎把尿。

这种疼爱与照顾没有掺假，但老头的这种慈父行为却让牛进财无法接受，或者说无法忍受，毕竟那时候的他身体虽然只有一岁，灵魂却是四十岁了。

没有哪个四十岁的男人能忍受另一个老男人成天抱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这事儿别说做了，只要想想都会觉得浑身尴尬难受。

每一次老头的亲近都让牛进财尴尬又紧张，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太小无力抗拒，除了硬着头皮默默承受，没有其他办法。

这样一直熬到三岁牛进财才终于解脱了，因为到了三岁他就能撒丫子跑了，也能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自己拉粑粑了……。

总之，牛进财三岁之后就尽量躲着老头，虽然他也知道老头是真心对他好，但他实在是扛不住老头的亲密行为。

虽然三岁之后不用喂饭也不要抱着撒尿，但捏脸蛋，摸脑袋，以及将他架在肩上在村里游玩的事儿老头依然是乐此不疲。

光是这些亲密行为倒也罢了，牛进财大多都能撒赖躲过去，但感情是需要交流的，师徒之间的不亲近也是缺乏交流所致，彼此之间严重缺乏沟通。

牛进财身怀大秘密，平日里的言行就很是谨慎，生怕露出不符合年龄的言行举止引人起疑。而老头则是将牛进财当成了小娃娃，跟他说话也是用的逗小娃娃的那一套，连那只傻鸟毛豆都很不喜欢别人将它当小鸟儿逗，何况人乎。

所以两人平日里的对话完全就是两个维度，根本就没啥真正的沟通。

五岁之后，牛进财开始展露自己的能力，由此他也开始了忙碌起来，平日里大多时间都是和方村长杨铁匠等人呆在一起的，与老头在一起的时间相应也减少了很多，最长的时候有超过一个月没看见老头，没和老头一起吃一顿饭。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牛进财也越来越放飞自我，成天在外面野，几乎都不怎么着家了。

他虽然没有搬出师徒俩共同的院子，但有时候在方村长家睡，有时候在铁匠铺子里睡，有时候陪着方天宝或者妞妞，就算偶尔回一次家，那也是凌晨时分了，老头早就睡着了。

也只有村里全民动员冬猎，或者日常打猎的时候需要带着他历练，师徒俩才能有亲密相处的机会。

每一次出门打猎，老头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猎物身上，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牛进财身上。

冷吗饿了吗害怕吗……？

这些话老头是不厌其烦的啰嗦个不停，甚至连草丛里窜出来一只兔子，老头都会第一时间挡在他的身前，他的这种行为让牛进财有点啼笑皆非，同时也很无奈。

牛进财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老头对他的呵护虽然行为夸张了点，但确实发自真心，他也不可能强硬拒绝。

除了老头的细心呵护，牛进财同样也能感受到来自村中长辈们的呵护，他倒是不怀疑他们这些长辈的真心实意，他疑惑的是这一切的呵护究竟是为了什么？

尤其是最近还得知了在自己身后一直就有一个高手在暗中保护，这个保护貌似持续了十几年，牛进财能确定，这个暗中保护从自己进入桃源村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境界绝对不差的高手心甘情愿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默默保护着自己，这一保护就是十五年！

人生有几个十五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种付出完全超出了常理，如果说是因为牛进财展现的才智而采取的保护，那么在五岁之前为什么要保护？

如果是因为那个狗屁转世灵仙的传闻而来保护他，牛进财觉得可能性不大。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以桃源村长辈们的睿智，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去做一些超纲的事情，而且就算他们确认了自己就是那个什么狗屁的转世灵仙，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牛进财现在很迷茫，他的迷茫还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更多的是对他们这些人的迷茫，他们这些人当然是凤初露，老头，方村长，还有神秘强大的石匠叔。

甚或，整个桃源村的人都是神秘不可测的？

凤初露一直就很神秘，所以不管她是大宗师还是小宗师，甚至她突然就地飞升成仙牛进财都不会觉得意外，在他的潜意识里，凤初露好像就应该是最强大的存在。

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凤初露都有一种迷之信任，或者说是盲目信任对方的实力，而事实证明他的这个信任并不盲目，凤初露确实足够强大。

如果说凤初露的神秘牛进财能坦然接受的话，那么师父牛进宝的神秘就让牛进财无法接受了。

这个将他捡回来且一手带大自己的老头，本来就是很普通的，普通的扔进人群都找不到，普通的让牛进财都从来没有花心思去关注过。

如果不是老头突然被凤初露所杀，他或许就这样一直普通到老死床榻吧？

事发突然，当时的牛进财的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但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牛进财也渐渐回过神来有所猜测。

这么普通的一个老头，居然就是凤初露心心念念追踪了近二十年的死对头？

牛进财觉得这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回想凤初露曾经说过的那些关于那个死对头的话，牛进财越发迷茫。

在凤初露嘴里，那个死对头阴险狡诈智深如海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那样一个不平凡的人真的会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普通老头？

不过想想老头见到凤初露时的反应，以及老头那个游医的身份，让牛进财不得不想到皇甫文韬的那个至交神秘郎中，由此他也明白了当日见到皇甫文韬的时候对方那莫名其妙的亲近了。

“老头你很不平常啊。”牛进财摸了一下石碑，叹了一口气。

虽然牛进财觉得凤初露对老头的描述有点夸大其词，但这个不平常的老头这十几年来表现的是那么的普通，这何尝不是最大的本事。

此时的牛进财心中纠结，他虽然不能确定凤初露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其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老头实施刺杀。但有一点是能确定的，凤初露确实是他带进村的，也确实因为他的原因让凤初露成功接近了老头，最终让老头丧命。

如果不是因为他，就算凤初露是九品大宗师，估计也很难在强大的石匠面前成功接近老头。

在牛进财的印象里，老头生前确实与石匠的关系最好，两人经常一起喝酒，出门的时候好像也经常结伴，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石匠好像也只有老头这么一个朋友。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怪异，难道石匠一直在保护老头？

牛进财在得知自己身后一直有人保护的时候就有了疑心，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境界不低，大概率是宗师境界。

在他的认知里，整个桃源村就只有一个宗师蒋老，以蒋老的年纪和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成为那个日夜守护自己的人。

现在想想，不但是他的身后有人保护，老头的身后同样也有人保护，他们俩师徒这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么？这辈子被人如此日夜珍重呵护？

牛进财不相信有莫名其妙的爱，所以这究竟是保护，抑或，是监视？

这让牛进财突然心情沉重，也怪不得他要往坏处想，这世上的九品大宗师寥寥可数，每一个都是威名显赫力压一方的存在，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窝在一个小小的偏僻村子里，心甘情愿去保护一个老头，并且整整持续了十七年！

老头或许不普通，但就算老头再不普通，在这个武道为尊的世界里以他那点微末实力也难有作为吧，凭什么让一个九品大宗师无怨无悔日夜守护？

他们图的又是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

在桃源村，与牛进财最亲近的应该是方天宝，但与牛进财最熟稔的其实是方村长。

桃源村这十几年来的变化发展，基本上都是牛进财与方村长两人有商有量共同打造的，两人相处与交流的时间远超其他众人。

然而此时牛进财对最熟悉的方村长也完全看不懂了，作为村里的主事人，牛进财毫不怀疑方村长知道所有的一切，神秘的老头，神秘的石匠，以及自己身后的那个神秘的保镖。

不仅仅是这些人，也许还有张岳，还有刘大强，甚至自己带大的方天宝，都极有可能另有身份，或者说另有神秘之处。

“在这个村子里，我还能信谁呢？能信的也许只有妞妞一人？”

牛进财心头茫然，这个桃源村从来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必然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这些平日里最为亲近的人此时在牛进财眼里已经完全模糊了，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眼前这个由他一手规划成型每个旮旯都熟悉无比的桃源村，此时也是朦朦胧胧似真似幻……。